黃楊
園中草木春無數隻有黃楊厄閏年
到一個地方旅遊，每個人要看的重點會不一樣。譬如說，到了北京，有人想在天安門前留個影，瞻仰毛主席紀念堂；有人則喜歡逛故宮，天壇，頤和園；還有人願意爬長城，參觀十三陵。除了這些旅遊景點，不少老外還對坐著三輪車逛北京胡同很感興趣。其實，您要想了解老北京的市井風情，花點功夫鑽胡同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這次到意大利，我們參加了兩個胡同遊。一個在羅馬，一個在威尼斯。
到羅馬的第一天，白天乘坐旅遊車閑逛，算是遊覽市容。晚飯後，我們參加了一家旅行社組織的旅遊活動————黑心羅馬之旅（Dark Heart of Rome）。
實際上，這是個胡同夜遊的旅遊項目，由當地導遊帶著遊覽那些具有曆史意義的犄角旮旯的地方。當然，三輪車是沒有的，即使有，有些窄胡同可能連三輪車都騎不過去。這種地方，要是沒人帶著，一般的旅遊者是不會去的。即使迷了路，誤打誤撞地來到這些地方，您也看不出什麽名堂。然而，有人領著，外加解說，在這種地方轉轉倒是一種很難得的經曆。
晚上九點，我們吃完晚飯來到集合地點————Largo di Torre Argentina，一座臨街的大教堂。導遊是個意大利帥小夥兒，瘦高的身材，身穿一件黑色風衣，一截兒米黃色的圍脖兒掛在胸前擺來擺去，顯得倍兒有風度。尤其是他帶著我們一眾人馬在小胡同穿行的時候，感覺他特像阿爾巴尼亞的地下工作者，摸到意大利，幹著“消滅法西斯自由屬於人民”的秘密工作。他英語講得挺溜，盡管有點兒歐洲口音，但聽起來似乎更有異國情調。再加上他的任務，不就是給旅遊者找樂子嗎？什麽市井風情啊，名人軼事啊，神了鬼的，可勁兒招呼。倆小時轉下來，沒聽見這夥人裏有喊累的。
從Largo di Torre Argentina大教堂出發，拐了沒兩條胡同，就來到了羅馬著名的鮮花廣場。所謂廣場，實際上就是幾棟居民樓中間的一片空地，麵積有個足球場那麽大。廣場裏咖啡館飯館酒館冰激淩店一家挨著一家，情景忒像中國的夜市。很多當地年輕人坐在露天的餐桌旁吃那種跟鍋蓋一樣大的意大利皮薩餅，喝酒聊天。看他們一人抱著一個大餅，您別擔心人家撐著，意大利的皮薩餅比美國必勝客的要薄得多。看起來不小，其實沒多少東西。要不然，羅馬滿大街的帥哥美女，一個賽著一個苗條。不像美國人，虎背熊腰的一個比一個有分量，這種現象和飲食絕對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正琢磨著是不是明天晚上也來這吃頓飯，感受一下普通羅馬人民的夜生活，導遊已經把我們領到廣場中間的一座銅像下。等大家圍著銅像站好，才聽導遊說，這是布魯諾的銅像。
(鮮花廣場上的布魯諾銅像）
羅馬大街上名人塑像比比皆是，可沒有幾個咱們熟悉的，原因之一是那些塑像都沒英文說明，更甭說中文了。要不是導遊解說，今兒晚上和布魯諾可能就失之交臂了。
中國人對布魯諾還是很熟悉的。凡學過科學社會主義的，有幾個不知道布魯諾的呢？
作為文藝複興時期的重要思想家，布魯諾反對“地心說”，支持哥白尼的“日心說”，還發展了“宇宙無限說”，對當時羅馬教廷所堅持的基本原則構成嚴重挑戰，成為散布“異端邪說”的代表人物。為此，當時的教廷把他視為不共戴天的敵人，最終，把他燒死在鮮花廣場上布魯諾銅像矗立的地方。
布魯諾是令人欽佩的。記得上大學的時候，幾個同學在一起談論社科院哲學所嚴家其發表在《光明日報》上的長文《宗教。理性。實踐————訪問三個時代的三個法庭》，無不慷慨抨擊宗教裁判所，讚歎布魯諾敢於堅持真理的勇氣。前不久，看到美國所資中筠教授比較方孝孺和布魯諾之死的文章，更覺得布魯諾選擇死亡的意義是值得我們深思的。
布魯諾並非是個異教徒，而是個體製內的叛逆者。憑他的出身、學曆和牧師資格，在羅馬上流社會可以混得很不錯，前途一片光明。然而，布魯諾卻不稀罕這些。他信仰上帝，但不依附權威盲從教會。他更不是個因循之人，取巧之輩。當教會的意識形態與他所追求的科學真理發生衝突，他毫不猶豫地站在真理一邊，並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從27歲起，布魯諾就開始過上了逃亡生活。先是在意大利境內東躲西藏，後來，不得不逃往國外，在瑞士、法國、英國、德國等國流亡。在這期間，他堅持不懈地著書立說，宣傳日心說，希望為科學爭得一席地位。結果，還是被教會誘捕，關進監獄。其實，宗教裁判所對他還是網開一麵的。隻要他宣布放棄“異端邪說”，教廷還會采取給出路政策的。但是，這個布魯諾是個認死理兒的人，“火燒不要緊，隻要主義真”，最後慷慨赴難。據導遊說，布魯諾是在1600年2月17日早晨人們還沒睡醒的時候被劊子手悄悄燒死的，他們怕白天行刑，引發事端。
布魯諾的死，多少有點兒像譚嗣同，他們不僅以死明誌，還想籍此振聾發聵，激勵世人。盡管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選擇，但他們這種大無畏的精神，無疑為後世樹立了光輝的榜樣。
從宿命論的角度看，布魯諾屬於在劫難逃。用現在人的話說，誰讓他生在意大利呢！您看人家馬丁.路德牧師，也是個跟羅馬教廷對著幹的主兒。他“惡毒”攻擊教皇和羅馬教廷，真是驚世駭俗。當然，後果很嚴重，直接造成基督教的分裂，產生新教。時至今日，羅馬天主教和新教的矛盾依然無法彌合。老馬這種異端行為還早於布魯諾幾十年。
雖說教廷也把老馬恨得牙根癢癢，宗教裁判所也要以“極端異端”的罪名審判他，卻拿他無可奈何。人家老馬挑戰教廷不是在教皇的眼皮子底下，而是在天高皇帝遠的德國。再說了，老馬反對教會打著上帝旗號橫征暴斂，貪汙腐敗，為百姓鳴不平，當地老百姓也護著他。就連德國的統治者也對教皇陽奉陰違，暗中保護老馬。老馬要是在意大利，命運也就很難說了。
生活在當年的意大利，也還是可以幹一番事業的。瞧人家拉斐爾、米開朗基羅等人，專業選得好，不涉及敏感的宗教哲學問題，悶頭兒給教皇畫畫兒，在藝術上敢於創新，表麵上和教廷保持一致。因而，人家生前都挺受重視，死後亦倍享哀榮。在這種社會裏，您要想不招災惹禍，最好遠離意識形態領域。要不說，恢複高考後，許多家長說什麽都不讓自己的孩子報考文科呢！
當然，沒有布魯諾等人的犧牲，人類社會也不會進步。看著鮮花廣場的人們悠閑地享受著羅馬之夜，聽著此起彼伏的吉他和手風琴演奏的樂曲，我由衷地向布魯諾同誌的銅像表達了自己深深的敬意。
鮮花廣場的一側，有棟文藝複興風格的建築，與周圍的樓房比起來，有鶴立雞群之勢。這就是著名的the Palazzo Farnese，是Farnese家族的豪宅，現在則是法國駐意大利的大使館。據導遊講，租這麽好的房子，法國人每年隻付一歐元的房租。當然，這和法意兩國曆史上的恩恩怨怨還是有牽連的。要說法國人是挺浪漫的，把大使館建在這麽一個鬧市，多影響辦公啊！可能人家不這麽認為，人家喜歡的就是這棟房子的文化品位。您瞧，黑更半夜的，不少房間都開著燈，不掛窗簾，行人可以從容欣賞房間裏的藝術品。
出了鮮花廣場，途中經過幾條小巷，就到了文藝複興時期羅馬的主要大街Via Giulia，這條長有一公裏左右青石塊鋪路的街道是雄心勃勃的教皇尤利烏斯二世（Pope Julius II December 5, 1443 – February 21, 1513）的形象工程之一，是十六世紀羅馬的一條以新式建築聞名的時尚大街。這裏有Farnese家族的豪華別墅，有米開朗基羅為其設計的拱橋，有文藝複興以降各個時期建築裝飾，還有數不清的故事，像街邊的台伯河緩緩流淌。
（文藝複興時期的牆飾，也是鳥的棲息場所）
看到街邊一個不起眼的噴泉，導遊讓我們停下來。羅馬城裏有數百個噴泉，有的出自大師手筆，舉世聞名，如四河噴泉，許願泉等等。那麽，這個噴泉有什麽特殊之處呢？
（醉泉）
據導遊說，這個噴泉的水有一天晚上突然變成了酒，當地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從此後，人們路過這個噴泉的時候，都習慣性地嚐嚐這個噴泉的水，看是不是又變成酒了。盡管這個傳說聽起來很滑稽，我還是沒敢嚐噴泉的水，主要是怕鬧肚子。
黑心羅馬之旅的最大特點就是老鑽小胡同，幾百年前顯赫一時的衙門，如造幣廠，監獄等政府機關，都潛伏在小胡同裏。要是沒人指點，您一準兒會把這些衙門當成民房。
胡同遊的終點是在台伯河對岸的天使古堡。這座與梵蒂岡隻有一箭之遙的古城堡也是羅馬重要的標誌性建築。
這座古堡最早是羅馬帝國哈德良皇帝的陵墓，始建於公元135年。據說，是由哈德良皇帝親自選址設計的。哈德良在位的時期（公元117——138年）是羅馬帝國相對安定的鼎盛時期，他對帝國的法學，文藝，建築都有不少貢獻。去世後，他和妻子都葬在這座陵墓。後來，帝國的其他一些皇帝及家屬也葬在這裏。
（天使古堡及天使橋）
哈德良陵墓到公元139年才正式完工。其地基為邊長 86.3米的正方形，地基的上麵建造了一個直徑64米、高度21米的圓柱體，上麵是土質的巨大圓形陵墓。陵墓的頂端是駕駛著青銅四馬戰車的哈德良皇帝雕像。正對陵墓的五孔石拱大橋也是當時建造的，至今還在使用，比中國的趙州橋年頭還早。現在橋上的十個天使雕像是文藝複興時期的建築大師貝爾尼尼和他的徒弟的作品，所以，這座橋現在叫作天使橋，而哈德良陵墓則被稱作天使古堡。
為什麽陵墓變成了古堡？這是羅馬帝國盛極而衰的命運所造成的。隨著羅馬帝國的衰敗，地勢險要的陵墓就變成羅馬人的防禦工事了。公元五世紀，羅馬先後遭到哥特人，汪達爾人和勃艮第人的入侵和劫掠，哈德良陵墓遭到破壞。“丕平獻地”後，羅馬處於教皇的統治之下，教皇幹脆就把這裏當成軍事要塞，並且修建了聯接梵蒂岡的通道。城堡的一部分還用來作為倉庫和監獄，布魯諾當年就被監禁在這裏。
從中國的風水角度來看，哈德良皇帝犯了一個錯誤，就是陰宅離陽宅太近了。西方人不太講究風水，盡管書店裏有關風水的英文書日漸增多。美國城裏居民區裏有墓地的地方有的是，人家覺得沒什麽。而中國人買房子，貴賤不願意買墳地邊上的，這就是中西文化的區別。由此，我想到毛主席紀念堂，建築采用古希臘廟堂形式，又選在北京城中心的位置，這說明紀念堂的設計者即使不是全盤西化，也是對中國文化沒多少了解的人。
天使古堡現在是博物館，白天開放。我們轉到古堡的時候都快晚上十一點了。在緊閉的古堡門前，導遊又給我們講起幾百年前毒殺酗酒父親的美少女在他站腳的地方被砍頭，布魯諾拘於古堡數年矢誌不移的故事，。。。。。。
（天使橋上兜售國貨的黑人青年）
環顧羅馬，燈火輝煌，幾個叫賣中國產Prada手提包的黑人青年，徜徉在天使橋上。曆史和現實的場景，總是令人遐想。
問候黃楊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