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林肯紀念堂前的台階上,高聳入雲的華盛頓紀念碑和布滿漣漪的倒影池渾然一體,在藍天和綠地的襯托下,池邊乳白色的路以筆直的線條勾勒出一座巨大的金字塔。
從這個角度欣賞華盛頓紀念碑,是極佳的選擇。我喜歡遠距離欣賞偉人,既不感到壓抑,影響自己的視覺,也能比較清楚地看到局部在全體中的位置,領略偉人何以卓爾不群。
從林肯紀念堂拾級而下,沿著倒影池信步朝華盛頓紀念碑方向走著,腦子裏一直在琢磨紀念性陵園建築對人的感覺產生的影響。朋友提醒,韓戰,越戰紀念碑就在附近,無論如何得看看。
一聽說韓戰紀念碑,曾經是誌願軍軍官的老嶽父立刻來了情緒:“先去韓戰紀念碑!”一聲令下,我們立馬調轉方向,先看韓戰紀念碑。從昔日親曆兩軍鏖戰到今天參觀敵軍陵園,能不激動嗎?我非常理解老爺子的心情。
所謂的韓戰紀念碑座落在林肯紀念堂前南側的綠地之中,實際上是陵園區的園中之園。這裏沒有高聳雲天莊嚴肅穆的紀念碑,有的隻是由十九個真人大小的美國士兵在戰地巡邏的一組不鏽鋼塑像,一堵一人來高的黑色大理石紀念牆,以及噴泉水池等建築集中在一起的三角形花園。園中花木扶疏,錯落有致。因此,我覺得把它叫作韓戰紀念陵園更合適。
進入陵園,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那些頭戴鋼盔,全副武裝的美國大兵塑像。據介紹,這組塑像是由參加過二次大戰的老兵,雕塑家Frank Gaylord設計的。和我們常見的那些大義凜然,視死如歸,洋溢著革命英雄主義精神的烈士塑像不同的是,這組塑像中的美國兵沒有一個具備我們理想中的所謂英雄氣質。從他們的臉上讀不出任何“雄赳赳,氣昂昂”來,看到的卻是充滿恐懼,緊張,焦慮,疑惑,無奈的麵容。
站在這個士兵麵前,我久久不能釋懷。他可能家有妻兒老母,都盼著他回家呢。可能,這條路還沒走到頭,就踩上了地雷。大老遠的,繞半個地球,跑到朝鮮來打仗,這是為哪齣啊?從他臉上,我瞧不出一點兒對“杜魯門主義”的透徹理解和凱南“遏製”政策的自覺執行,也看不出絲毫保衛自由世界的使命感和戰勝共產主義的堅定信念。盡管他身上缺少黃繼光,邱少雲等英雄人物所具有的光環,但他實實在在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穿著軍裝帶著槍的人。我想,這才是這些塑像震撼人心之處。
然而,此時此地的這個士兵又是戰爭機器中的一個部件,他可能被戰爭摧毀,他也可能摧毀其他人的生命,盡管戰爭機器不是操縱在他的手中。
韓戰是東西方陣營之間在冷戰期間爆發的一場局部戰爭。盡管它的起因至今眾說紛紜,然而,它的結果卻是令人遺憾的。
多年前,曾上過Bruce Cumings教授的課,他是研究韓戰的著名學者。當時他正在修訂他的成名作《韓戰的起源》,The Origins of the Korean War (Grupo Ilhsa S.A., two volumes, 1981, 1990),要我幫他查閱《人民日報》發表的所有中國政府有關朝鮮戰爭的聲明和社論。經過一個夏天的折騰,天天泡在圖書館翻閱《人民日報》微縮膠卷,權當作政治學習了。通過如此“集中學習,”對黨和政府的方針政策加深了理解,同時也對《人民日報》的宣傳功效增加了一層認識。今天回過頭來再看東北亞局勢:朝核問題六方會談,中韓兩國經貿往來,朝鮮難民問題,。。。真是感慨良多,令人唏噓不已。
如果說,打這場戰爭是為了攻城略地的話,戰後雙方又回到戰前的三八線繼續對峙。若說是因為意識形態衝突吧,這種意識形態分歧早已變得無足輕重了。這場戰爭是不是非打不可?是否達到戰爭發動者的政治目的?隨著曆史檔案的逐漸公開,曆史學家會做出公正的結論。
戰爭殘酷性的最直接表現,就是對人的生命的摧毀。園中紀念噴泉的水池中,有記載美軍及聯合國軍在韓戰中傷亡人數的刻石。看到這些傷亡數字,上甘嶺的鏡頭,王成“向我開炮”的英雄形象,一幕幕在眼前浮現。都是活生生的素不相識的人,一瞬間變成了炮灰。
在韓戰中,美國和聯合國軍共計傷亡人數為:死亡683079,受傷1693286。由於眾多原因,中國人民誌願軍的傷亡人數還不能確定,但三十到五十萬應該是不離譜的。傷亡人數的多少,對這場已經發生的戰爭已經沒有什麽特殊的重要意義了,但對死傷者的家屬來說,依然是永久的悲傷和苦痛。
韓戰紀念陵園中的另一個主體建築是一堵拋了光的黑色花崗岩紀念牆。紀念牆的起始部位鐫刻著四個大寫的英文字 "FREEDOM IS NOT FREE” (自由並非沒有代價)。看著牆上的戰士頭像,園中美國大兵塑像,以及園中遊人的影像在鏡子一樣的紀念牆上重疊在一起,在這過去與現在交匯之際,我對自由的代價問題產生了多一層的思考。
正如盧梭所言:“人生而自由,但又無往不在枷鎖之中。”既然如此,人們爭取自由需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才算合情合理呢?恐怕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