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梁漱溟
(2006-07-21 12: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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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安:有關梁漱溟--------------------------------------------------------------------------------腳步:由佛入儒我此來除替釋迦、孔子發揮外,更不做旁的事。――梁漱溟=====================================================================================幼年的梁漱溟體弱多病,還是一個看起來有那麽一點呆笨的孩子。到了六歲,還需要妹妹來給自己穿褲子。當那個陽光暖煦的如同母親嘴角微笑的早上,父親看到梁漱溟躺在床上哭鼻子,叫嚷著妹妹不給自己穿褲子就不起床時,他絕不會料到,這個孩子竟然在一個世紀裏發出了最振聾發聵的聲響。大抵先賢聖人,自小都有一雙悲憫的目光和一個冥想的腦袋。梁漱溟恰好就是在這兩個最樸素的原點蹣跚起步的,十幾歲的時候,這個仕宦家庭的少爺竟然悟出如下道理:人生的苦樂不在環境,而在自身,根源在自己的欲望,滿足則樂,不滿足則苦。誰又能說聖賢不是生而知之的呢?1906年,梁漱溟升入順天中學。他是一個特殊的學生。作文,他總喜歡做翻案文章,不肯落俗見,以至一位教師警告他:"好惡拂人之性,災必逮夫身。" 但是六年後,這個不拘一格,喜做新異的學子,就厭棄了世上的一切煙塵滾滾。年少輕狂的他對於站立在自己對麵現實世界的黑暗深深憎惡。他突然發現自己冥想中的許多宏願與理想,在這個世界,竟然隻能如同一副字畫一般裱進畫框,掛在牆上。"革命"、"政治"、"偉大人物"......皆不過如此。隻是一顆外表光潔的杏,而內裏要麽腐爛,要麽酸苦。當梁漱溟看見一個拉人力車的白頭發老頭,勉強往前拉,跑也跑不動,而坐車的人,卻催他快走,他一忙就跌倒了,白胡子上麵都沾滿血。梁漱溟悲憫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水霧。當時梁漱溟對佛教的大乘、小乘尚不分曉,但見到佛書就買,買回家就讀,漸漸地發現自己對人生苦樂的探求與佛學合拍,於是邊學邊鑽,漸漸入了門。16歲的他開始喜好佛學,傾向印度出世思想。1912年,參加過同盟會,當過記者的梁漱溟開始信奉菩提,並發誓一生食素、終身不娶。同年,梁漱溟的母親在長期病痛中去世了。梁漱溟屢次萌生著自殺的念頭。但是這個黑暗無光的社會,並不想放棄一次救贖世人的機會。它輕輕的把這次機會放到了年輕的梁漱溟頭上。1916年年僅24歲的梁漱溟發表一篇叫《究元決疑論》的文章,以近世西洋學說闡述印度佛家理論,於是慧眼識珠的北大校長蔡元培驚愕了,於是北大教授印度哲學的許季上病倒了,於是北大講課的請柬來到了,於是梁漱溟恐慌了。他還隻有二十四歲,他曾多次報考北大但卻沒有考取,他還隻是一位中專畢業生。然而初到北大的梁漱溟並不掩飾他的率直,他在開講《印度哲學》的第一天就對聽課的學生說:"我此來除替釋迦、孔子發揮外,更不做旁的事。"當時的北大人才濟濟,但是他卻在北大一教就是七年,他講的孔子課特別火,學生們都爭著來聽他是如何為孔子、釋迦作辯護的。後來成為一代宗師的馮友蘭就是他此時的學生。然而就在梁漱溟在釋迦、孔子之間擺出一副不偏不倚的姿態,宣揚癡心於此的佛教和命定於此的儒家的時候,命運又把他輕輕一推,讓他做出了他一生最重要的決定。1918年父親梁濟的自殺讓他的心靈極大的震蕩。他為自己忽視了中國文化和父親的教誨懺悔不已,為自己曾經的厭世以及輕頌一句法號"我去也"就拋開自己的責任懺悔不已。1920年春天,梁漱溟在下筆寫一篇文章的時候,覺得自己文思枯澀、頭腦紊亂,實在寫不下去。他隻好擱下筆,隨手拿起一本《明儒學案》翻閱。當他翻到《東方語錄》看到"百慮交錮,氣血靡寧"八個字時,不由心中猛地一驚,這不就是現在的自己嗎?頓時頭皮冒汗,默然自省,當時就放棄了棄世出家的念頭,下定了出佛入儒的決心。1921年5月,當梁漱溟表示要獻身儒學時,他隨即決定要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由一個虔誠的佛徒變成一個虔誠的儒者。而對於梁漱溟來說,結婚是一個顯著的標誌。這一年冬天,他終於成了一個孝子:"率新婦拜公遺像而哭"。知行:人心與人生"我不能死。我若死,天地將為之變色,曆史將為之改轍。"――梁漱溟1921年,梁漱溟以一本《東西方文化及其哲學》比較中西方文化的異同:近代西洋人,概括之——‘個人本位,自我中心'。而我中國是‘禮讓為國',是‘倫理本位'。在西方文明之後,將是中國文明的複興,是中國文化在全世界的複興。於是中國現代新儒學在曆史翻開這本書的同時開山了。而於此同時的是梁漱溟開始了自己"孔教的生活"。在他看來世界的文化可以分為三個種類,其一是西洋的文化,其二是中國的文化,其三是印度的文化。這三種文化形成人生的三種路向。他總結說,"所有人類的生活大約不出這三個路徑樣法:向前麵要求;對於自己的意思變換、調和、持中;轉身向後去要求。" 而最終世界的運轉靠的是中國文化之路,靠的是對自己意思的變換、調和和持中。那麽,這種態度究竟是什麽呢?是孔子的精神。 他說中國人真正的生活意義是在不斷自覺地實現他所看到的"理"。在實現這個理的過程之中,精神境界得到了升華。他又說:所謂"實踐他所看到的理"就是不斷地努力,以一種力行的精神去做事,將自己所體會到的理變為事實。《東西文化及其哲學》在理論上為世人找到了一條至好至美的路。"但孔子的東西不是一種思想而是一種生活"。梁認為要將這種思想注入"真實的民眾生活"中去,才能發生效用。他在努力的將自己體會到的理變成事實。他提出要走親師取友之路,再創講學之風。繼承孔子有教無類的思想,明確標出其講學"不要成為少數人高深的學業。應多致力於普及而不求提高"。循著這條將孔子大眾化平民化的路走去,逐漸認識到了鄉村是中國文化之本: 1922年1月,在山西,在山東、在河南宣揚自己的思想。無果。1924年,辭去北大教席,赴山東曹州辦學,籌劃創辦曲阜大學。失敗。北伐運動中,南下考察中國政局,考察陶行知、晏陽初的鄉村運動事業,深感民族的出路全賴鄉村的興盛,隻有替農村尋求到新的生命,才能為中國找到新的生命。興奮。1930年1月,河南村治學院在輝縣百泉正式成立。期盼。1931年初,在山東鄒平縣籌建鄉村建設研究院,開始了他在山東為期7年的鄉村建設運動。他把鄉村建設實驗縣,從鄒平推廣到菏澤,進而推廣到濟寧。從這時起濟寧正式成為鄉村建設運動的基地之一。在這裏他以儒家的"呂氏鄉約"為藍本,改造風俗,勾勒鄉治,孜孜不倦普及著孔教的生活和中華文化至下而上的複興。在這一場整個世紀中最偉大的儒家活動中,梁漱溟懷著"繼絕學"的雄心與悲壯情感:"‘為往聖繼絕學,為來世開太平',這正是我一生的使命。" 1941年聖誕節,日本軍隊襲入香港。經過九死一生的掙紮,梁漱溟終於逃脫虎口。他乘船逆西江而上進入廣西。在安全抵達國統區以後,他寫道:"今後的中國大局以至建國工作,亦正需要我,我不能死。我若死,天地將為之變色,曆史將為之改轍,"這一番話,遭到了包括熊十力在內的許多的人譏評。而梁漱溟卻回答他的朋友說:"狂則有之,瘋則未也。"到本世紀80年代中期他最後一部著作《人心與人生》問世,他依然相信"我的著作將為世界文化開新紀元。為期不在遠,不出數十年也。他以為自己是負使命而來又負使命而去。欣然而死,死而不足憾。" 梁漱溟稱自己一生學問可用"人心"與"人生"加以概括。他的最終學問關懷是糾正人心,參與社會,在探討具體人生態度時,則表達了"踐形盡性"的觀點:每個人都是偉大的與高明的,這是本有的偉大與本有的高明。人的生命意義在於盡其自身可能將這種偉大發揮出來,將這種高明表現出來。他用他的人生表達了他的人之心。在紛繁的亂世之中,梁漱溟來了,帶著對佛家"我去也"的輕輕否定,用自己的腳敲醒沉睡的土地。洪鍾大呂的宣布:我來了!直聲:廷爭麵折 廷爭麵折,一代直聲,為同情農夫而執言――馮友蘭"自負、固執、率性,不群......"之類,似乎是梁漱溟身上最惹眼的性情氣度。但是梁漱溟一生中最為史家津津樂道的,恐怕就是1953年公開頂撞毛澤東、放言"九天九地"了。人們從中見識了士大夫的迂腐和可愛,對這種"螳螂揮臂"的行為透著一股激賞和敬歎之情,但人們還是漏解了他,人們大都在誇大其不群的個性魅力和道德光芒的同時,卻往往忽略了他身上那種最可貴的理性素質:相信自己的眼光,運用常識理性以判斷事物的能力,乃至自由表達己見的習慣和決心——這也正是大批中國知識分子後來紛紛褪掉的那種素質。當時梁漱溟的身份是政協委員,相當於曆史上客卿地位,處於在朝在野之間,本不需多少認真,但是梁漱溟認真了,儒家事君之道是"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而正是這樣的儒家傳統,才讓梁漱溟果敢的走上無畏之途。與其說他是在維護自己的尊嚴,不如說他是在維護他所迷戀的思想,在維護自己多年來所最為看重的儒家身份。 1953年的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的一次擴大會議上,梁漱溟以被邀者身份走上主席台,稍事應景後,他話鋒一轉,矛頭直指自己所關心的農村和農民問題: "有人說,如今工人的生活在九天,農民的生活在九地,有‘九天九地'之差。這話值得注意。我們的建國運動如果忽略或遺漏了中國人民的大多數——農民,那是不相宜的,這一問題,望政府重視。" 搞了半輩子農民運動的毛澤東主席,反應出奇地激烈,以一篇《批判梁漱溟的反動思想》給了認真的梁漱溟當頭一棒——"你是放毒!""蔣介石是用槍杆子殺人,梁漱溟是用筆杆子殺人。""梁漱溟是野心家、偽君子。"之後的第七天,在一片洶洶攘攘的批駁聲中,梁漱溟強硬的嗓門又一次震動了會場: "各位說了那麽多,今天不給我充分的時間是不公平的。同時我也直言,我還想考驗一下領導黨,想看看毛主席有無雅量......" 這驚心動魄的一幕,也許是建國以來,在黨外人士中,敢於當眾直諫犯上的第一人。就其激烈與尖銳程度而言,也許將是本世紀最後一位!在一九七四年批孔運動中,與赤膊上陣的馮友蘭相反,梁漱溟始終沉默,政協的小組會裏的同事們不斷督促他發言或寫文章批判孔子,終於,梁漱溟同意公開表態,但他迸出的隻有一句話:"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誌!"捍衛著自己對儒家最低限度的信仰,也再次捍衛了中國知識分子最後的思想尊嚴。如果說年少憫世的梁漱溟癡迷佛家,對於生活是一種"我去也"的信持,那麽奔波遊走的儒家信徒生活則是梁漱溟另一番生活的表態:"我來了",但是支撐梁漱溟一生的則是他自信、率真的性情。那是另一種境界,如同滾滾長江途徑夔門之時,麵對波濤洶湧的江水,石壁之上鐫刻的三個大字:"朝我來!"1988年6月22日,梁漱溟結束了他95歲的一生,彌留之際,他說:"我要休息,我要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