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讓座，乘電車有感

從溫哥華來到東京兩年多了。因為住的地方離市區比較遠，所以無論是拜訪朋友，還是辦事，或者出遊，總免不了要乘坐電車。日本的電車來得頻繁，而且相當準時。乘坐起來非常方便。不過，我在這裏想說的是一個有趣的現象。不知各位是否留意過，日本的電車上很少有人為老弱者讓位。車廂頂頭的指定席上坐的不隻是老弱者，恐怕更多的時候都是由年輕人霸占著的。

日本人以彬彬有禮聞名於世。大街小巷經常可以見到人們相互友好地打著招呼。如果是剛剛見麵或是告別，少不了點頭哈腰，鞠躬行禮，同時口中念念有詞，什麽“對不起，多謝了，勞駕了，多有打擾。。。。”。至於服務行業的工作人員更是殷勤備至，禮貌周到。這樣一個禮儀之幫的國度裏，電車上卻難得見到有人讓座。我想起曾經生活過幾年的溫哥華。那時我每天乘公交車上下班。高峰期間車上很擠，車門口的老弱病殘指定席上也常常坐滿了上班族；但是一旦有老者或抱孩子的媽媽上來，指定席上的人立即會起身將自己的位置讓出來。如果老弱病殘指定席已滿坐，卻還有老者或抱孩子的媽媽上來，那麽坐在普通席上的人也會紛紛站起來讓座。而在日本，我常常看到的是一位長者或者一個帶著幼兒的母親站在座位邊上，而座位上的年輕人卻視若無睹，低頭瀏覽著報紙或打瞌睡。這樣的場景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當然也不是絕對沒有人讓座。我自己就碰到過一次有人讓座給我。去年的某一天， 我帶著三歲的兒子乘車去市區。上車的時候大概是上午九點半左右，已經過了高峰期；但是車上仍然比較擁擠。在指定席上我們沒有找到位置，看看坐在上麵的幾個年輕人絲毫沒有讓座的意思，我便知趣地帶著兒子靠在了角落裏。車到了一個小站，一個坐在指定席上的男青年下了車。站在座位麵前的一位老先生本來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沒想到他反而把座位讓給了我們母子二人。我實在不好意思奪人之美，但也不能辜負老人家的一番好意，就讓兒子爬了上去。顯然，老先生的善舉感染了坐在兒子身邊的一位老太太。她和老先生攀談了起來。我的日文那時還停留在A.I.U.E.O的階段，自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直到他們的目光同時轉向了我，我才意識到他們討論的話題與我有關。經過一番比手劃腳，我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原來她和老公再過兩站就要下車，老公坐在對麵的位置上。老太太認為，等到她和老公下車後，老先生應該坐在她的老公的位置上，而她的位置則可以讓給我，以便照看我的兒子。我很感謝他們的好意和周到的安排，心中卻有些忐忑不安。附近還有些年紀較長的人沒有位置坐，再看看幾個坐在指定席上年輕人依然如故，沒有起身相讓的意思。我的困惑又加深了一層。

時隔不久，我在中文報紙上看到一篇關於讓座的短文。仔細閱讀之後，終於對日本人不象西方人那樣熱情讓座的現象有了一點認識。原來讓座也是有學問的。日本的老年人非常在意自己的年齡，特別是自己在別人眼裏的形象。如果今天有人讓座給我，說明我看起來很老了。有些老年人會因此感到沮喪。讓座本是助人為樂的善舉，做得不當，反而會傷及老年人的自尊心。所以呢，如果年長者的穿著打扮依舊入時，則不宜讓座給他們；除非他們自己要求，再讓也不遲。 

很快在我另外一次乘車旅行中，又經曆了有趣的一幕。當列車在一個車站停下時，一對年長的夫婦上了車。他們一上車就立即奔赴指定席。眼見指定席上坐滿了人，為首的老頭不滿地用手指著一個半大的男孩，嘰哩哇啦一通。那個男孩立刻象受驚的兔子般跳離了位置；與此同時，另外兩位身著西裝的男士也馬上站立起來。一時間空了三個位置出來。老頭拉著老太理直氣壯地坐了上去，盡管後者顯得非常地不好意思。看來這一著還真靈！隻要老年人要求，年輕人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位置讓給他們。但是又有幾個老年人能有這樣的勇氣呢。

無獨有偶，前段時間報紙上的一條消息說：JR電車係統正在為孕婦頒發徽章，目的在於提醒人們在電車上為身懷六甲的準媽媽們讓座。難道為年輕的準母親們讓座也會引發她們的沮喪情緒嗎？人們給帶孩子的女人們讓座將會損傷她們的自尊心嗎？

或許接受別人的幫助，哪怕是一點點都會使接受幫助的人深感不安吧。記得某一年，一個日本年輕人隻身赴伊拉克。結果被當地的恐怖組織抓獲，當做人質以要挾日本自衛隊撤出伊拉克。後來這個年輕人被殺，他的雙親出現在電視上，盡管懷著巨大的喪子之痛，對眾人說的第一句話卻是：“對不起，給大家添麻煩了。”我想這大概也是日本的文化之一。麻煩別人是不可饒恕的罪過。潛意識中，接受任何的幫助都是麻煩別人的一種形式。所以人們在給予幫助時，要考慮對方的心理。或許這是日本人鮮有讓座行為的原因。而一枚孕婦徽章則排除了雙方的心理障礙。實在是個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