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諾貝爾獎委員會邀請,北京時間12月7日晚8點,中國科學家屠呦呦與另外兩位諾貝爾生理醫學獎獲得者在瑞典卡羅林斯卡醫學院演講。9點一刻左右,屠呦呦作為第三個演講嘉賓出場,用中文發表題為《青蒿素的發現:傳統中醫給世界的禮物》的演說。
這是諾貝爾基金會舉辦的年度科學慶典——諾貝爾周活動之一。屠呦呦於當地時間12月4日抵達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6日參加諾貝爾獎新聞發布會。10日她還將參加諾貝爾獎頒獎典禮。
演講中屠呦呦還講述了40年前中國科學家發現青蒿素的艱苦過程。由於幾十年前中國的科研條件十分有限,青蒿素的發現十分不易。上世紀80年代,中國已經有數千例的瘧疾患者得到了青蒿素及其衍生物的有效治療。
屠呦呦演講現場
現場圖
屠呦呦引用毛澤東
屠呦呦同時對國家的信任表示感謝,並強調了中國傳統中醫藥的價值。屠呦呦引用毛澤東的話——“中國醫藥學是一個偉大寶庫,應當努力發掘,加以提高。”屠呦呦說,青蒿素正是從這一寶庫中發掘出來的。通過抗瘧藥青蒿素的研究經曆,深感中西醫藥各有所長,二者有機結合,優勢互補,當具有更大的開發潛力和良好的發展前景。
最後,屠呦呦引用“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作為演講的結束語,並祝在場的科研工作者們再各自研究領域都能再上一層樓。
演講全文如下:
尊敬的主席先生,尊敬的獲獎者,女士們,先生們:
今天我極為榮幸能在卡羅林斯卡學院講演,我報告的題目是:青蒿素——中醫藥給世界的一份禮物
在報告之前,我首先要感謝諾貝爾獎評委會,諾貝爾獎基金會授予我2015年生理學或醫學獎。這不僅是授予我個人的榮譽,也是對全體中國科學家團隊的嘉獎和鼓勵。在短短的幾天裏,我深深地感受到了瑞典人民的熱情,在此我一並表示感謝。
謝謝William C. Campbell(威廉姆.坎貝爾)和Satoshi ōmura(大村智)二位剛剛所做的精彩報告。我現在要說的是四十年前,在艱苦的環境下,中國科學家努力奮鬥從中醫藥中尋找抗瘧新藥的故事。
關於青蒿素的發現過程,大家可能已經在很多報道中看到過。在此,我隻做一個概要的介紹。這是中醫研究院抗瘧藥研究團隊當年的簡要工作總結,其中藍底標示的是本院團隊完成的工作,白底標示的是全國其他協作團隊完成的工作。 藍底向白底過渡標示既有本院也有協作單位參加的工作。
中藥研究所團隊於1969年開始抗瘧中藥研究。經過大量的反複篩選工作後,1971年起工作重點集中於中藥青蒿。又經過很多次失敗後,1971年9月,重新設計了提取方法,改用低溫提取,用乙醚回流或冷浸,而後用堿溶液除掉酸性部位的方法製備樣品。1971年10月4日,青蒿乙醚中性提取物,即標號191#的樣品,以1.0克/公斤體重的劑量,連續3天,口服給藥,鼠瘧藥效評價顯示抑製率達到100%。同年12月到次年1月的猴瘧實驗,也得到了抑製率100% 的結果。青蒿乙醚中性提取物抗瘧藥效的突破,是發現青蒿素的關鍵。
1972年8至10月,我們開展了青蒿乙醚中性提取物的臨床研究,30例惡性瘧和間日瘧病人全部顯效。同年11月,從該部位中成功分離得到抗瘧有效單體化合物的結晶,後命名為“青蒿素”。
20世紀50年代,在中醫研究院中藥研究所任研究實習員的屠呦呦(右)與老師樓之岑副教授一起研究中藥。(演講幻燈片)
1972年12月開始對青蒿素的化學結構進行探索,通過元素分析、光譜測定、質譜及旋光分析等技術手段,確定化合物分子式為C15H22O5,分子量282。明確了青蒿素為不含氮的倍半萜類化合物。
1973年4月27日,經中國醫學科學院藥物研究所分析化學室進一步複核了分子式等有關數據。1974年起,與中國科學院上海有機化學研究所和生物物理所相繼開展了青蒿素結構協作研究的工作。最終經X光衍射確定了青蒿素的結構。確認青蒿素是含有過氧基的新型倍半萜內酯。立體結構於1977年在中國的科學通報發表,並被化學文摘收錄。
1973年起,為研究青蒿素結構中的功能基團而製備衍生物。經硼氫化鈉還原反應,證實青蒿素結構中羰基的存在,發明了雙氫青蒿素。經構效關係研究:明確青蒿素結構中的過氧基團是抗瘧活性基團,部分雙氫青蒿素羥基衍生物的鼠瘧效價也有所提高。
演講現場
這裏展示了青蒿素及其衍生物雙氫青蒿素、蒿甲醚、青蒿琥酯、蒿乙醚的分子結構。直到現在,除此類型之外,其他結構類型的青蒿素衍生物還沒有用於臨床的報道。
1986年,青蒿素獲得了衛生部新藥證書。於1992年再獲得雙氫青蒿素新藥證書。該藥臨床藥效高於青蒿素10倍,進一步體現了青蒿素類藥物“高效、速效、低毒”的特點。
1981年,世界衛生組織、世界銀行、聯合國計劃開發署在北京聯合召開瘧疾化療科學工作組第四次會議,有關青蒿素及其臨床應用的一係列報告在會上引發熱烈反響。我的報告是“青蒿素的化學研究”。上世紀80年代,數千例中國的瘧疾患者得到青蒿素及其衍生物的有效治療。
聽完這段介紹,大家可能會覺得這不過是一段普通的藥物發現過程。但是,當年從在中國已有兩千多年沿用曆史的中藥青蒿中發掘出青蒿素的曆程卻相當艱辛。
目標明確、堅持信念是成功的前提。1969年,中醫科學院中藥研究所參加全國“523”抗擊瘧疾研究項目。經院領導研究決定,我被指令負責並組建“523”項目課題組,承擔抗瘧中藥的研發。這一項目在當時屬於保密的重點軍工項目。對於一個年輕科研人員,有機會接受如此重任,我體會到了國家對我的信任,深感責任重大,任務艱巨。我決心不辱使命,努力拚搏,盡全力完成任務!
學科交叉為研究發現成功提供了準備。這是我剛到中藥研究所的照片,左側是著名生藥學家樓之岑,他指導我鑒別藥材。從1959年到1962年,我參加西醫學習中醫班,係統學習了中醫藥知識。化學家路易˙帕斯特說過“機會垂青有準備的人”。古語說:凡是過去,皆為序曲。然而,序曲就是一種準備。當抗瘧項目給我機遇的時候,西學中的序曲為我從事青蒿素研究提供了良好的準備。
信息收集、準確解析是研究發現成功的基礎。接受任務後,我收集整理曆代中醫藥典籍,走訪名老中醫並收集他們用於防治瘧疾的方劑和中藥、同時調閱大量民間方藥。在匯集了包括植物、動物、礦物等2000餘內服、外用方藥的基礎上,編寫了以640種中藥為主的《瘧疾單驗方集》。正是這些信息的收集和解析鑄就了青蒿素發現的基礎,也是中藥新藥研究有別於一般植物藥研發的地方。
關鍵的文獻啟示。當年我麵臨研究困境時,又重新溫習中醫古籍,進一步思考東晉(公元3-4世紀)葛洪《肘後備急方》有關“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漬,絞取汁,盡服之”的截瘧記載。這使我聯想到提取過程可能需要避免高溫,由此改用低沸點溶劑的提取方法。
關於青蒿入藥,最早見於馬王堆三號漢墓的帛書《五十二病方》,其後的《神農本草經》、《補遺雷公炮製便覽》、《本草綱目》等典籍都有青蒿治病的記載。然而,古籍雖多,確都沒有明確青蒿的植物分類品種。當年青蒿資源品種混亂,藥典收載了2個品種,還有4個其他的混淆品種也在使用。後續深入研究發現:僅Artemisia annua L.一種含有青蒿素,抗瘧有效。這樣客觀上就增加了發現青蒿素的難度。再加上青蒿素在原植物中含量並不高,還有藥用部位、產地、采收季節、純化工藝的影響,青蒿乙醚中性提取物的成功確實來之不易。中國傳統中醫藥是一個豐富的寶藏,值得我們多加思考,發掘提高。
在困境麵前需要堅持不懈。七十年代中國的科研條件比較差,為供應足夠的青蒿有效部位用於臨床,我們曾用水缸作為提取容器。由於缺乏通風設備,又接觸大量有機溶劑,導致一些科研人員的身體健康受到了影響。為了盡快上臨床,在動物安全性評價的基礎上,我和科研團隊成員自身服用有效部位提取物,以確保臨床病人的安全。當青蒿素片劑臨床試用效果不理想時,經過努力堅持,深入探究原因,最終查明是崩解度的問題。改用青蒿素單體膠囊,從而及時證實了青蒿素的抗瘧療效。
團隊精神,無私合作加速科學發現轉化成有效藥物。1972年3月8日,全國523辦公室在南京召開抗瘧藥物專業會議,我代表中藥所在會上報告了青蒿No.191提取物對鼠瘧、猴瘧的結果,受到會議極大關注。同年11月17日,在北京召開的全國會議上,我報告了30例臨床全部顯效的結果。從此,拉開了青蒿抗瘧研究全國大協作的序幕。
今天,我再次衷心感謝當年從事523抗瘧研究的中醫科學院團隊全體成員,銘記他們在青蒿素研究、發現與應用中的積極投入與突出貢獻。感謝全國523項目單位的通力協作,包括山東省中藥研究所、雲南省藥物研究所、中國科學院生物物理所、中國科學院上海有機所、廣州中醫藥大學以及軍事醫學科學院等,我衷心祝賀協作單位同行們所取得的多方麵成果,以及對瘧疾患者的熱誠服務。對於全國523辦公室在組織抗瘧項目中的不懈努力,在此表示誠摯的敬意。沒有大家無私合作的團隊精神,我們不可能在短期內將青蒿素貢獻給世界。
瘧疾對於世界公共衛生依然是個嚴重挑戰。WHO總幹事陳馮富珍在談到控製瘧疾時有過這樣的評價,在減少瘧疾病例與死亡方麵,全球範圍內正在取得的成績給我們留下了深刻印象。雖然如此,據統計,全球97個國家與地區的33億人口仍在遭遇瘧疾的威脅,其中12億人生活在高危區域,這些區域的患病率有可能高於1/1000。統計數據表明,2013年全球瘧疾患者約為1億9千8百萬,瘧疾導致的死亡人數約為58萬,其中78%是5歲以下的兒童。90%的瘧疾死亡病例發生在重災區非洲。70% 的非洲瘧疾患者應用青蒿素複方藥物治療(Artemisinin-based Combination Therapies, ACTs)。但是,得不到ACTs 治療的瘧疾患兒仍達5千6百萬到6千9百萬之多。
瘧原蟲對於青蒿素和其他抗瘧藥的抗藥性。在大湄公河地區,包括柬埔寨、老撾、緬甸、泰國和越南,惡性瘧原蟲已經出現對於青蒿素的抗藥性。在柬埔寨-泰國邊境的許多地區,惡性瘧原蟲已經對絕大多數抗瘧藥產生抗藥性。請看今年報告的對於青蒿素抗藥性的分布圖,紅色與黑色提示當地的惡性瘧原蟲出現抗藥性。可見,不僅在大湄公河流域有抗藥性,在非洲少數地區也出現了抗藥性。這些情況都是嚴重的警示。
世界衛生組織2011年遏製青蒿素抗藥性的全球計劃。這項計劃出台的目的是保護ACTs對於惡性瘧疾的有效性。鑒於青蒿素的抗藥性已在大湄公河流域得到證實,擴散的潛在威脅也正在考察之中。參與該計劃的100多位專家們認為,在青蒿素抗藥性傳播到高感染地區之前,遏製或消除抗藥性的機會其實十分有限。遏製青蒿素抗藥性的任務迫在眉睫。為保護ACTs對於惡性瘧疾的有效性,我誠摯希望全球抗瘧工作者認真執行WHO遏製青蒿素抗藥性的全球計劃。
在結束之前,我想再談一點中醫藥。“中國醫藥學是一個偉大寶庫,應當努力發掘,加以提高。”青蒿素正是從這一寶庫中發掘出來的。通過抗瘧藥青蒿素的研究經曆,深感中西醫藥各有所長,二者有機結合,優勢互補,當具有更大的開發潛力和良好的發展前景。大自然給我們提供了大量的植物資源,醫藥學研究者可以從中開發新藥。中醫藥從神農嚐百草開始,在幾千年的發展中積累了大量臨床經驗,對於自然資源的藥用價值已經有所整理歸納。通過繼承發揚,發掘提高,一定會有所發現,有所創新,從而造福人類。
最後,我想與各位分享一首我國唐代有名的詩篇,王之渙所寫的“登鸛雀樓”: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 請各位有機會時更上一層樓, 去領略中國文化的魅力,發現蘊涵於傳統中醫藥中的寶藏!
衷心感謝在青蒿素發現、研究、和應用中做出貢獻的所有國內外同事們、同行們和朋友們!
深深感謝家人的一直以來的理解和支持!
衷心感謝各位前來參會!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