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多山人

本人傾心曆史話題,宗教知識。在此表達對同胞的友情,對民族的認同,對孔教的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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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我的奶媽兼保姆梅香

(2017-07-15 08:05:20) 下一個

憶我的奶媽兼保姆梅香

 

最近在世界著名的花園城市杭州,竟然發生保姆縱火燒死女主人和三個孩子的慘案。輿論洶湧,除了對凶手造成的殘忍結果震驚憤怒外,社會大眾對整個‘保姆行業’都投以懷疑的眼光。當然這種慘案隻是個例,沒有什麽‘代表性’-在中國傳統社會裏,保姆是很辛苦的行業,一旦保姆進入了某個家庭,你就成了家庭的一員,在同甘共苦的努力後,你將被他們永遠接納-在此我記錄我的奶媽兼保姆一點往事,來表達我對梅香的敬愛。

民國三十四年我出生在上海,作為國際大都市,上海人都來自五湖四海,上海也是魚龍混雜的地方。隻要你有勇氣都可以在上海拚搏-在這冒險家的樂園中,有外國淘金者,有滿腹經書的老學究,有在日本西洋學有所長回歸祖國大展宏圖的海歸們;沒有文化有力氣或有本事也可以在上海出人頭地-賣拳的,耍猴的,擺地攤的。。。更有‘專人專職’的:安徽出和尚,江西人釘碗(絕技!),實在沒有文化和赤貧的‘小蘇北’隻能去扛大包,拉三輪車黃包車-窮到連擔保人也沒有,那隻能去撿一塊磚頭,挨家挨戶的吆喝:‘屑刀磨剪刀’,一樣可以混日子-而浙江諸暨出奶媽也是全國有名的。我前麵有三個哥哥,我和妹妹是‘龍鳳胎’,因為‘喜獲千金’,我呱呱落地後就被奶媽兼保姆抱走。

當年上海有許多‘推薦店’,類似現代的職業介紹所,有的設在賣熱水的‘老虎灶’鋪裏,有的設在理發店內。清晨一排坐在店裏,頭頂發髻,胸脯豐滿,外表整潔的年輕婦女一準是從浙江諸暨來上海求職做奶媽兼保姆的-梅香奶媽就是我祖母在我大哥出世時百裏挑一找來的。老四問世時她真好也產下一個兒子-隻能說我們有緣吧-這次是我們寫信邀請她來的。

嬰兒成長時期無從記憶,但一切父母關懷嬰兒健康成長的經曆我都有-不過是在奶媽的懷抱裏。梅香在我家前後待了八九年,直到新中國成立,她才離開我們回鄉下,過上正常的家庭生活。

我的奶媽身材頎長,五官端正,身板結實,言語不多,卻善解人意,手腳勤快,從太祖母以降,都喜歡她,你多誇她幾句‘聰明’,她會靦腆地否認:那來聰明!隻是有心啦。。。

光陰荏苒,我們很快長大了。很少有機會見到奶媽,倒是她從來沒有忘記過我們,每到年尾一定會有大包裹寄來,都是鄉下土產:梅幹菜,番薯幹,筍幹。。。最費功夫的是每人一雙她親手納的鞋底。我們自視甚高,卻都吝於寫幾行文字問候,而奶媽卻年複一年地為我們納鞋底報平安。從她的來信中知悉她的樓房已經完工,大兒子當上了生產大隊長,全家平安,問候我們大家。。。由於是托人代筆多有言不達意的地方,好在大家心靈相通,都明白她對我們的思念和牽掛。

在大饑荒施虐的時期,上海因為是‘社會主義的民主櫥窗’,上海人基本口糧是保證的,副食品也憑票供應,再加上香港的親友及時的寄來牛油白糖花生醬之類,基本上我們沒有被餓到,外省和農村的廣大的革命群眾就隻能自求多福了。之所以我們也很緊張,因為要把有限的食物擠一部分出來救濟外地親朋。然而隻有梅香沒有來過任何口信要求幫助,去信也沒有回音。

到了1961年6月,對我們家來說已經沒有饑餓的壓力時,我祖母和母親要我帶了幾十斤全國糧票(上海的糧票在鄉下沒有用的)和幾斤大白兔奶糖和上海餅幹,坐了南下的火車去探望梅香。

出了諸暨火車站換了公車去到‘下河圖’方向的地方下車-我的‘奶兄’來接我,再走上一個小時,就到了梅香奶媽的村裏。

61年初夏,我已經在念高二,看到‘奶兒子’已經是小秀才模樣,梅香的高興不是打一處來!她隻是簡短的告訴我:我們村裏沒有餓死人,最苦的日子已經過去。。。

 

第二天,她把我帶來的糖和餅幹的一半包成小包,帶了我去拜訪村裏的親朋-這是村裏的規矩-送上手信,然後入座,聽他們浙江土語的寒暄-雖然話語不清,卻意思明白,我隻是頻頻點頭,就使梅香十分滿意;不一會兒一碗雞蛋米線端上桌來-這是不可以不吃的。。。上午沒拜訪完,下午繼續-如此一整天下來我被‘雞蛋米線’撐得不分南北東西-這是我造訪‘下河圖’十天中最難受的一天-鄉下人的熱情-六十年後回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第三天天還沒亮,怎麽樓下就有人在忙碌-一探頭一看,啊呀,我的媽呀-蠋光刀影的,他們在殺。。。殺豬耶!孰樂樂?同樂樂-殺了豬的梅香又忙碌著把豬肉分割,每家每戶送一塊。在餘下的日子裏隻要在家吃飯一定有一大碗‘梅幹菜燉肉’供在我麵前,使我食而無味!

下河圖實在是魚米之鄉,再大的災難都撼動不了這裏的老百姓。雖然離鎮不遠,卻依然過著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的日子,我問生產大隊長為什麽還沒有電燈?他說:每年年終都開村民大會討論怎麽使用公積金-去年大家一致意見還是請‘戲班子’來熱鬧三天-本來這筆錢可以用來拉電。。。真是‘一方土養一方人’,越是富庶的農村,農民意識越強烈。

我在村裏遊蕩了好幾天,也還沒有領略農村之美的智慧,終於等到回去的日子-‘明日隔嶽山,世事兩茫茫’,是晚大家一起聚在供著毛澤東主席畫像的條幾前,點著煤油燈,聽‘奶哥大隊長’說三海經,忽然有人來請他商量問題走掉了,屋裏一下冷清下來,看著我無精打采的樣子,奶伯伯忽然把牆上的鏡框拿下來,打開後板,掏出幾張黃舊的照片說:給你看看這個人,是我們浙江人,你看!多漂亮。。。在昏暗搖曳的煤油燈光下,年輕時期的蔣介石的戎裝照片,果然不同凡響-原來他還是農民心中的美男子!

最後一次見到梅香是在1966年文化動亂前夕。一天傍晚回到家中,怎麽客堂間的玻璃窗上貼了幾張十元的人民幣,真在納悶時,祖母大人從後廂房裏出來說:梅香來哉!一進門就勒幫儂汏衣裳-啥寧曉得儂杜鈔票亂塞在褲子口袋裏-幸虧梅香在水盆裏及時發現。。。

梅香回去後,史無前例的自毀長城式的‘文化革命’全麵展開。手無寸鐵的老百姓第一波自保手段就是‘息交絕友’-斷絕一切書信往來。有的人在恐怖麵前一切抵賴;有的人在恐怖麵前亂咬亂說-人的誠信遭受到空前的衝擊。我們是抵賴派,我們堅信坦白從嚴,抗拒苟活!梅香那邊我們更不會聯係,唯恐牽連他們都來不及。然而天有不測風雲,1970年春上,收到奶伯伯一封報喪信,大意是:梅香身前經常說頭疼,這次突然暈倒,隻三天就走了-村醫說腦血管爆了沒法救,喪事已畢。附上全家福照片及底片,是梅香過身後照的-是否能把梅香緊閉的雙眼修改。。。大家都為梅香的早逝心痛不已-至於修改底片一事,對攝影愛好者的我來說當仁不讓。

斟酌再三,我用一枚大頭針完成了幾乎不可能的事並立刻用我的暗房設備衝洗放大,寄給了下河圖的鄉親們-耶穌在死後複活,好人也應該能夠‘死後開眼’-梅香看到我的努力,應該不悔有這麽一個‘奶兒子’!

 寫到這裏,我忽然覺得梅香就在我身邊,看:她走過門前,草地就平整了;她走過廚房,鍋瓢碗筷都幹淨整齊了;她走過客廳,就消滅了客廳的混亂;她走過遊泳池,水麵就明亮如鏡;她走過門庭,所有的鞋子都擺放整齊。。。我晃晃腦袋,又回到現實-古人雲:人之相知,貴相知心-的確,隻要你真心接納傭人保姆,而保姆傭人也隻要像梅香一樣在擔當家務時,處處有心-這不就是和諧世界嗎?夫複何求!  (完)2017-07-07 DALLAS基多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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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家宴 回複 悄悄話 喜歡之類的文字,謝謝分享!
清漪園 回複 悄悄話 家中有遊泳池?厲害。上海大戶人家?
很溫馨,雖然沒有如斯妹妹回憶幼時家中保姆的那種細膩的筆觸,但仍然很溫馨。點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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