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蕩華爾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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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玄:茶歌與酒詩

(2009-05-25 06:52:13) 下一個

林清玄:茶歌與酒詩

我很喜歡白居易的一首短詩《問劉十九》: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勉強譯成白話:我這裏有剛醅釀成的還浮著綠色新鮮浮沫的酒,放在紅泥的小火爐上溫著,天晚了,好像要下雪的樣子,你可以來喝一杯嗎?

這首詩令人喜愛,一是它充滿了顏色,綠蟻、新酒、紅泥、火爐、白雪,構成了一幅溫暖的畫麵。二是它的氣氛雅致、歡喜,與我國傳統的飲酒詩不同。我國傳統的詩詞,隻要提到酒,都是愁緒滿懷,不然就是慷慨激昂,充滿激越的感情。白居易這首詩可以說是異數,我們從中看見了溫馨的友誼。

或者可以這樣說吧!這首詩的情意與境界更近於茶,我曾把這首詩改了兩字:“綠蟻新焙茶,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掛在牆上,朋友看了都很喜歡。

茶與酒的情意與境界顯然不同,我國傳統詩歌裏麵酒與茶的地位懸殊,以《全唐詩》為例,幾乎是酒氣衝天,茶則很少受到歌頌。原因可能有二:一是酒本來就是催情劑,在情緒激化的時候,詩人當然會即席寫下詩篇。茶者反之,茶是清涼帖,在心平氣和下,好像更適於無言。二是酒被認為是瓊漿玉液,是獨立於生活之外的,茶則是生活中的尋常小事,又有什麽好寫呢?

因此,曆史上寫酒的文學作品很多,寫茶的很少,一旦有相提並論的,評價也十分懸殊。

清朝詩人張燦有一首《手書單幅》:

書畫琴棋詩酒花,當年件件不離它。
而今七事都更變,柴米油鹽醬醋茶。

很顯然地把酒列為雅事,把茶列為俗事,而且排名在最後,可見茶的地位多麽卑下。

甚至連宋朝的大文豪蘇東坡也不能免俗。東坡是善於品茶的人,曾寫過許多茶詩,不過,遇到酒的時候還是把茶的地位貶抑了。他曾寫過一首《薄薄酒》:

薄薄酒,勝茶湯;
粗粗衣,勝無裳;
醜妻惡妾勝空房。
五更待漏靴滿霜,
不如三伏日高睡足北窗涼。
珠襦玉柙萬人相送歸北邙,
不如懸鶉百結獨坐負朝陽。
生前富貴,死後文章,
百年瞬息萬世忙。
夷齊盜蹠俱亡羊,
不如眼前一醉,是非憂樂兩都忘。

“薄薄酒”真的會勝過茶湯嗎?曾寫過許多飲茶名詩的蘇東坡,在這裏仿佛有反諷之意。蘇東坡有一首飲茶的名詩《試院煎茶》:

蟹眼已過魚眼生,颼颼欲作鬆風鳴。
蒙茸出磨細珠落,眩轉繞甌飛雪輕。
銀瓶瀉湯誇第二,未識古人煎水意。
君不見,昔時李生好客手自煎,
貴從活火發新泉;
又不見,今時潞公煎茶學西蜀,
定州花瓷琢紅玉。
我今貧病長苦饑,分為玉碗捧娥眉。
且學公家作茗飲,磚爐石銚相行隨;
不用撐腸拄腹,文字五千卷,
但願一甌常及,睡足日高起。

可見蘇東坡是善飲茶的人,並且時常感慨向往挑著火爐和石銚,隨時隨地可以生火喝茶的自由生活,免得每天被五千卷詩文撐著不能清閑,渴望著常常有茶可喝,並且睡到太陽高掛時才起床。

喝茶可以使人閑適,蘇東坡是說出茶的性情了,茶與酒雖然都是清閑的飲品,相映成趣,豐富了中國詩文的內涵。其實,兩者在本質上是很不相同的,酒使人激情,使人亢奮,使人迷醉與幻想,使人憂愁,甚至使人喪身敗德。茶則相反,茶使人冷靜,使人沉思,使人清醒與真實,使人歡喜與清明,茶是那麽透明、潤澤、剔透,使人得到了與禪定相似的透###,使人從現實的生活中超越,有了彼岸的聯想。

這也是為什麽酒詩到了最高境界與豪情相映,茶歌到了最高境界則與禪味相通了。

宋朝詩人杜耒有一首名詩《寒夜》最能抓住茶歌與酒詩的界限:

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
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在寒冷的夜晚,朋友來了以茶相待好呢?還是以酒相待好呢?如果要靜看窗前月下的梅花,當然還是喝茶好。此詩的後兩句“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後來成為禪宗開悟境界的描繪,這是茶帶來的效果。假設喝的是酒,很可能是“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了!

曆代的大詩人都有飲酒的詩傳世,其實他們有很多也寫過飲茶的詩,隻可惜不傳於世,我們現在選幾位大詩人的詩,讓茶酒並列,且看茶歌與酒詩有何不同。就從詩仙李白開始吧!

月下獨酌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
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答族侄僧中孚贈玉泉仙人掌茶

常聞玉泉山,山洞多乳窟。
仙鼠如白鴉,倒懸深溪月。
茗生此中石,玉泉流不歇。
根柯灑芳津,采服洞肌骨。
叢老卷綠葉,枝枝相接連。
曝成仙人掌,似拍洪崖肩。
舉世未見之,其名定誰傳。
宗英乃禪伯,投贈有佳篇。
清鏡燭無鹽,顧慚西子妍。
朝坐有餘興,長吟播諸天。

飲酒的人“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喝茶的人“朝坐有餘興,長吟播諸天”,其中的不同非常明顯。李白不愧是明照千古的大詩人,不論寫茶寫酒都能使人心動,當我們讀到“茗生此中石,玉泉流不歇;根柯灑芳津,采服洞肌骨”時,是不是覺得全身暢快,口舌生津呢?

我們再回來讀白居易,白居易除了前麵引的《問劉十九》,他也寫過許多酒詩,在他的《長恨歌》和《琵琶行》名詩裏,光是寫到酒和醉的就有十幾處,像“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等等。我在這裏選的是他的一首《對酒》,是抒寫酒後的心情,還有一首《食後詠茶》:

對 酒

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
隨富隨貧且歡樂,不開口笑是癡人。

食後詠茶

食罷一覺睡,起來兩甌茶。
舉頭看日影,已複西南斜。
樂人惜日促,憂人厭年賒。
無憂無樂者,長短任生涯。

這飲酒與飲茶詩的意境是何其相似,可見問題不在茶酒,而在於心,善飲酒的人一定也善品茶,富貴、貧窮、憂愁、快樂有時是人無法做主的,是生命的外圍事物,何不喝酒時開心地喝酒,品茶時歡喜地品茶呢?

接下來,我們讀杜牧,杜牧被稱為“小杜”,論者認為他的詩可以承繼杜甫,我則覺得他的性情更近於李白,他的詩豪放瀟灑,有許多酒詩,我們來看他的《遣懷》和《茶山》:

遣 懷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茶 山

山實東南秀,茶稱瑞草魁。
剖符雖俗吏,修貢亦仙才。
溪盡停蠻棹,旗張卓翠苔。
柳村穿窈窕,鬆澗度喧。
等級雲峰峻,寬平洞府開。
拂天聞笑語,特地見樓台。
泉嫩黃金湧,芽香紫璧裁。
拜章期沃日,輕騎疾奔雷。
舞袖嵐侵澗,歌聲穀答回。
磐音藏葉鳥,雪豔照潭梅。
好是全家到,兼為奉詔來。
樹陰香作帳,花徑落成堆。
景物殘三月,登臨愴一杯。
重遊難自克,俯首入塵埃。

我們讀慣了風流瀟灑的杜牧,再回首看他的《茶山》,可以看出詩人也有靜觀自得的一麵,“泉嫩黃金湧,芽香紫璧裁”,可以看到茶葉的珍貴,而趕著把新茶進貢的馬騎,疾馳像奔雷一樣。“舞袖嵐侵澗,歌聲穀答回。磐音藏葉鳥,雪豔照潭梅”,我每次在產製高山茶的茶區,想到這幾句詩,就覺得更為親切。“茶稱瑞草魁”,是的,從杜牧的時代,茶葉已經是一切草裏麵最珍貴的了。

唐宋八大家裏,比較嚴肅的是柳宗元,他的詩作中幾乎沒有提過飲酒的事,不過在他的名作《始得西山宴遊記》裏有一段,也可以當作詩文觀之:

始得西山宴遊記

其高下之勢,岈然窪然,若垤若穴。
尺寸千裏,攢蹙累積,莫得遁隱。
縈青繚白,外與天際,四望如一。
然後知是山之特立,不與培為類。
悠悠乎與灝氣俱,而莫得其涯;
洋洋乎與造物者遊,而不知其所窮。
引觴滿酌,頹然就醉,不知日之入。
蒼然暮色,自遠而至,至無所見,
而猶不欲歸。
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

從這段詩文看來,陸遊、蘇東坡的文風可能都受到柳宗元的影響,這一段也是唐朝散文極優美的一段,醉倒的詩人在西山頂上的夕陽餘輝中,不想回家了,想象自己與萬物合為一體,這可能是醉酒的最高境界了。

柳宗元是個生活詩人,他被貶到南方時過的是農家生活,種柳樹、種柑橘:

曉耕翻露草,夜傍響溪石。
來往不逢人,長歌楚天碧。

比較不為人知的是,他不隻自己種茶,還親自焙茶、采茶哩!

竹間自采茶

芳叢翳湘竹,零露凝清華。
複此雪山客,晨朝掇靈芽。
蒸煙俯石瀨,咫尺淩丹崖。
圓方麗奇色,圭璧無纖瑕。
呼兒爨金鼎,餘馥延幽遐。
滌慮發真照,還源蕩昏邪。
猶同甘露飯,佛事薰毗耶。
咄彼蓬瀛侶,無乃貴流霞。

柳宗元自己采茶製茶,泡來喝了,覺得茶可以洗滌塵慮,使人發起真實的觀照,還能令人去除昏沉之思回到本心,茶就像甘露的飯,喝茶也像是經過佛事的熏陶了,那看來不怎麽樣的山頂海邊的植物,比流霞還要珍貴呀!

柳宗元寫的“甘露飯”,使我想到在古代文學家筆下,味道甘洌、晶瑩透明的露水稱為甘露,有不可多得的意思,漢武帝為了每天喝甘露,甚至在長安未央宮內建造一座深入雲霄的高台,上麵放一個玉杯,“有銅仙人掌擎玉杯,以取雲表之露”,稱為“承露台”。漢武帝每天喝雲上的露水,深信可以長生不老。

漢代的文學家東方朔因此把“甘露”稱為“天酒”,說人隻要每天喝五鬥天酒,便能長生不老。屈原的《離騷》也如此詠歎過:“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所以,善飲茶的人是多麽幸福,如果能有好茶好水,每天都是在喝甘露、飲天酒,雖不能長生不老、羽化登仙,也可以身心輕安,有琉璃一樣的思維。

唐朝詩人韋應物也曾寫過許多飲酒的名句:“俯飲一杯酒,仰聆金玉章;”“欲持一瓢酒,遠慰風雨夕;”“江漢曾為客,相逢每醉還。”我們選一首他的名詩《寄全椒山中道士》,再讀他的《喜園中茶生》比較看看:

寄全椒山中道士

今朝郡齋冷,忽念山中客。
澗底束荊薪,歸來煮白石。
欲持一瓢酒,遠慰風雨夕。
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

喜園中茶生

性潔不可汙,為飲滌塵煩。
此物信靈味,本自出山原。
聊因理群餘,率爾植荒園。
喜隨眾草長,得與幽人言。

詩人的心是多麽細膩呀!因為感受到寒流來襲,想到山中的朋友,希望提一壺酒去安慰山中的朋友,於風雨中對飲,可是空山滿是落葉,要如何才能找到通往朋友居處的小路呢?他寫茶,茶的性情純淨,喝了可以洗滌煩惱,而茶之所以有靈味,是出自山林的本質。“我隨意種在荒草園裏,沒想到茶和草都長得很好,真是令人驚喜,這種驚喜隻有細膩的人才會懂,也隻有向細膩的朋友去說呀!”能夠真心對待朋友的人,不論是飲酒喝茶都能細膩地待人,這是粗俗者萬萬不能理解的。寫過“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名句的唐朝詩人錢起,雖沒有留下酒詩,但他有一首茶詩也為人傳誦:

長孫宅與郎上人茶會

偶與息心侶,忘歸才子家。
玄談兼藻思,綠茗代榴花。
岸幘看雲卷,含毫任景斜。
鬆喬若逢此,不複醉流霞。

與已經止息煩惱的朋友,在才子的家裏喝茶聊天,綠色的茶取代了豔紅的榴花,看著美麗的風景,如果有人逢此情境,便不會再被流霞所迷醉了。流霞,是黃昏變幻萬端的晚霞,被認為是最美的景色,但與心靈高潔的道侶、有才華的朋友,品飲茗茶,談玄論道相比,流霞之美實在不算什麽了。錢起在這裏說了一個重要的觀點:“好茶要和好朋友分享。”

唐朝另一位重要詩人劉禹錫,他的“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竹枝詞》)以及“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榭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烏衣巷》)。幾乎愛詩的人沒有不會背誦的。但是劉禹錫留下一首很好的飲茶詩卻少人知道:

西山蘭若試茶歌

山僧後簷茶數叢,春來映竹抽新茸。
宛然為客振衣起,自傍芳叢摘鷹嘴。
斯須炒成滿室香,便酌沏下金沙水。
驟雨鬆聲入鼎來,白雲滿碗花徘徊。
悠揚噴鼻宿酲散,清峭徹骨煩襟開。
陽崖陰嶺各殊氣,未若竹下莓苔地。
炎帝雖嚐未解煎,桐君有篆那知味。
新芽連拳半未舒,自摘至煎俄頃餘。
木蘭沾露香微似,瑤草臨波色不如。
僧言靈味宜幽寂,采采翹英為嘉客。
不辭緘封寄郡齋,磚井銅爐損標格。
何況蒙山顧渚春,白泥赤印走風塵。
可知花蕊清冷味,須是眠雲跋石人。

我非常喜歡這首詩,劉禹錫向以短詩傳世,這首詩在他的詩作中算是巨作了,而他寫飲茶的境界是那麽優美,而且給茶葉極高的評價。例如他說茶的香味悠揚噴鼻,可以使隔日的宿醉消散,能夠全身清明、徹入骨髓、打開煩惱的胸襟(“悠揚噴鼻宿酲散,清峭徹骨煩襟開”)。

前麵我曾提到屈原的“木蘭露”典故,劉禹錫給茶的評價還勝過木蘭露,他說木蘭沾露的香隻能與茶“微似”,而瑤草在水波上的顏色也比不上茶葉的好看。什麽樣的人可以品出茶的真味呢?那必須是睡在雲上,在石頭上寫字題跋的人(“眠雲跋石人”)。

這詩不僅是好詩,也為我們提供許多唐代飲茶、製茶的證據:

一、采茶須采最嫩的“鷹嘴”,最好是春天的時候采。
二、炒茶烘焙的時候,要把茶葉分類,長在太陽下和陰影中的茶葉味道各不相同,最好的茶葉是長在竹子下麵莓苔地上。
三、茶葉必須當日采、當時炒,炒的時間要短(“俄頃餘”)。

我們從這首詩中,可以看到唐朝的飲茶文化已經非常完備了。

劉禹錫在西山蘭若與和尚喝茶,還提供了我們一個觀點,中國的茶道和出家人關係非常密切。像陸羽是在寺廟長大,由師父教他茶道;像從前最好的茶葉是廟裏焙烘的;像紫砂壺最早也是由和尚製成的。但還有個更重要的原因,是茶味與禪味相關,茶道與禪道相通。唯有生命境界高的人,才會在普通的茶裏品到真正的滋味吧!

在唐朝,寫茶的詩歌通常清明高遠,但到了宋朝就有例外之作,茶煙裏也有悲傷。陸遊的詩一向豪放高邁,可是他的一首茶詩卻很悲涼,我們和他的另一首酒詩來一起看:

一壺歌

長安市上醉春風,亂插繁花滿帽紅。
看盡人間興廢事,不曾富貴不曾窮。

漁家傲(寄仲高)

東望山陰何處是?往來一萬三千裏。
寫得家書空滿紙,流清淚,書回已是明年事。

寄語紅橋橋下水,扁舟何日尋兄弟?
行遍天涯真老矣!愁無寐,鬢絲幾許茶煙裏。

仲高是陸遊的堂兄,陸遊在一萬三千裏外給兄弟寫家書,顯然是泡了一杯茶慢慢地寫,寫到信紙滿了,想起接到回信已經是明年的事,不禁流下兩行清淚。寄語紅橋橋下的水,哪一天才能駕扁舟去找我的兄弟呢?走遍天涯的我真的老了,憂愁難以成眠,白發在嫋嫋的茶煙裏飄飛呀!

可見,茶雖能解憂去悶,對相思的憂傷也是無能為力的。

到了宋朝,幾乎所有的大詩人都善於喝酒飲茶,也都留下茶酒的詩歌,除了蘇東坡、陸遊,我們現在來看看黃庭堅和楊萬裏。

寄黃幾複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傳書謝不能。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蘄三折肱。
想見讀書頭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詠 茶(下半闋)

風舞團團餅,恨分破,教孤另,金渠體淨。
隻輪慢碾,玉塵光瑩,湯響鬆風,早減二分酒病。
味濃香永,醉鄉路,成佳境。
恰如燈下故人,萬裏歸來對影。
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

黃庭堅是品茶的行家,到了晚年因為身體的關係,不再喝酒,他在被貶到黔州路上寫信給哥哥,曾說:“中年畏病不舉酒,孤負東來數百觴。喚客煎茶山店遠,看人獲稻午風涼。”可見喝茶喝酒都是人生中很好的品味,如果光從身體的利益來說,茶是勝於酒的。

宋朝詩人楊萬裏可能與酒無緣,他的詩充滿禪趣,卻沒有提到飲酒的情景,我們選一首他的茶詩:

飲 茶 詩

鷓鴣碗麵雲縈宇,兔褐甌心雪作泓。
不待清風生兩腋,清風先向舌邊生。

宋朝飲茶風氣盛,所以寫茶的詩歌很多,在比例上,唐代詩歌中,茶隻偶爾出現,到宋代,每一詩家都有茶詩,也可看到茶已真正進入生活了。宋代的大學者、理學家、大詩人朱熹,也喜飲茶酒,可能是一般人不知道的,我們來看他寫酒和寫茶的詩:

醉下祝融峰作

我來萬裏駕長風,絕壑層雲許蕩胸。
濁酒三杯豪氣發,朗吟飛下祝融峰。

飲 茶

仙翁遺石灶,宛在水中央。
飲罷方舟去,茶煙嫋細香。

朱熹曾經長時間隱居在武夷山五曲隱屏峰下,築“武夷精舍”,武夷自古就是有名的茶鄉,居住其間的朱子,愛喝茶也是很自然的事。

另一位宋朝詩人林逋,曾寫過“眾芳搖落獨鮮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山園小梅》的名句。他認為隻要能沉醉於美好的生活,就可以“不須檀板共金樽”,不用飲酒也可以醉了。我們來讀一首他的飲茶詩:

石碾清飛瑟瑟塵,乳香烹出建溪春。
世間絕品人難識,閑對茶經憶古人。

我們從唐宋詩人的茶歌酒詩裏,能品味到心靈的想象與飛揚,並不必一定有什麽豐功偉業,而是要從生活的近處著手。當然,喝酒喝到豪氣幹雲,心懷磊落,那是好的,一旦喝到“舉杯消愁愁更愁”,“但願長醉不願醒”就很可悲了。

茶就沒有這些問題,茶不但能助詩興,也可以起禪心,這就是為什麽曆代禪宗寺院裏都有品茶習慣的原因。

茶酒原非一家,茶可多飲,酒宜少酌;茶使人清明,酒令人昏沉;茶使人平靜,酒令人亢奮;茶出塵,酒入世……

近些年來常在媒體上,看到台灣同胞縱酒的情形,假酒橫行,昏人滿路,喝最昂貴的酒,行最低俗的事,令人痛心。在古代,吳王孫皓就常以茶宴招待群臣,到了東晉陸納看到當時的世風奢侈,力倡以茶果宴代酒宴,以挽救社會人心。唐朝的時候,茶宴盛行,天子庶民都很喜歡,參加茶會的人賞花、吟詩、聽琴、品茶、清談,成為當時的社會風氣,對文化藝術的提升有很大的功效。

宋朝除了茶宴茶會,還加上焚香、點茶、掛畫、插花等。

今日社會的奢侈之風猶勝於東晉,所以我們應提倡淡雅、簡樸、有文化的生活,以茶代酒可能是一個好的開始,因為我見過善喝酒的人,喝了酒還有文化的很少,而善品茶的人,不但都有文化,還懂得生活。

茶心與禪心不二,曾與茶聖陸羽為至交的皎然和尚,就是品茶的高人,他曾與陸羽飲茶後寫下“九日山僧院,東籬菊也黃,俗人多泛酒,誰解助茶香”的名詩。

皎然甚至認為飲酒的人多自私,而飲茶到了很高的境界,就能得道,不須要苦心去破煩惱了。最後,我們來細細品味皎然的《飲茶歌誚崔石使君》,在讀這首詩時,最好先去泡一杯好茶來配吧!

越人遺我剡溪茗,采得金芽爨金鼎。
素瓷雪色縹沫香,何以諸仙瓊蕊漿。
一飲滌昏寐,情來朗爽滿天地。
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
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
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飲酒多自欺。
愁看畢卓甕間夜,笑向陶潛籬下時。
崔侯啜之意不已,狂歌一曲驚人耳。
孰知茶道全爾真,唯有丹丘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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