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大學文憑的清華教授
王國維的童年及家境並不像他後來的成就那樣多彩顯赫,他主要是在浙江海寧故鄉度過少年歲月的。四歲時,母親淩夫人去世,他和姐姐的生活主要由叔祖母照顧,讀書生活,則主要受到其父王乃譽的影響。常在外經商的父親並沒讓家庭變得寬裕,反而養成王國維孤僻的性格。在父親王乃譽的指導下,王國維博覽群書,涉獵了傳統文化的許多領域,並初步接觸到近代先進的科學文化知識和維新思想,逐步形成了讀書的誌向和興趣。
在劉煊看來,王國維就像一位“平民科學家”,作為一名清華教授,王國維從沒取得任何大學的文憑,頭銜不過清末的秀才,考舉人未中後,他開始自學生涯。依靠舊的學問根底,王國維開始學習文學、哲學、曆史以及美學。
▲藏書一個櫃子足以放下
1903年留日因病回國後,王國維最初在南通師範學堂教書,他在學校裏沒帶家眷,整日吃在食堂,隻有到放假期間,才回到浙江與家人團聚。有一次回鄉,考慮分散風險,王國維把工資分放在幾個袋子裏,他辦事習慣了細心,但他回到家,卻發現其中一袋錢不見了,據說可能是被偷了,王國維為此自責了很久。
劉煊的中學老師正是王國維的學生,他回憶王國維時曾說過,在那個時代,學問大的教授,一定有著高如城牆、環繞家中的書櫃,而王國維的藏書一個櫃子足以放下,可謂少得可憐。
王國維在甲骨文領域的研究,被認為是當時世界首屈一指的水平,但王國維的家中卻是半塊甲骨文都沒有,對王國維而言,甲骨文太昂貴了。
辛亥革命後,王國維跟隨羅振玉到日本政治避難。行前王國維隻帶著一個小皮箱輕裝出發。在日本期間,王國維為羅振玉開辦的書社打工,實際上,王國維在日本期間,經常與日本漢文字學者討論甲骨文,天生的聰明才智加上晚清時期熟讀曆史的積累,於是在日本短短幾年後,羅振玉突然發現,身邊的王國維在甲骨文的研究水平已與自己不相伯仲。
在為清華任教之前,王國維曾為北大當過一段時間的通信導師(類似今天函授教授),當時的北大校長蔡元培,倡導兼容並包,王國維被視為新派知識分子而受到蔡元培的賞識。於是希望王國維為北大工作。
但是王國維自認為是清朝遺老,不能為民國之人賣命,於是考慮很久後沒有答應。最終北大采取折中辦法,給予王國維通信導師身份,名義上不算為北大工作。
半年後,蔡元培命人送來200大洋作為工資酬謝,但是王國維以自己未受聘北大為名,死活不收。被拒後,蔡元培再次命人登門道歉,聲稱工資之說純屬口誤,最後以幫通信教授報銷郵費名義,讓王國維收下200大洋,這次貧困的王國維收下了這筆錢。
王國維就是這樣一個固執得讓人覺得有點奇怪的人,有時候,還會給人以清高的感覺。一次北大邀請王國維到北京,校方交代要好生招呼,於是準備夾道歡迎,王國維知道後,又是一口回絕到北大參觀的邀請,並提出,夾道歡迎者三六九等,如果沒有話語投機者相迎,寧可不去,最後,北大的歡迎儀式改成了有著共同研究興趣的教授與王國維的茶話會。
▲為溥儀與北大決裂
不過,更能反映王國維固執性格的,還是他與北大的決裂事件。事情起因於北大學子寫文章批評已廢皇帝溥儀盜賣故宮國寶給日本人,這件事卻讓王國維與北大起了衝突。王國維認為溥儀雖然退位,但按照約定,仍應像外國元首受到尊敬,北大學生對溥儀的批評十分不禮貌。當時仍任職清朝南書房行走的王國維提出不再當北大教師。王國維一貫反對盜賣國寶,學生的批評本該得到王的支持,但結局卻著實讓人感到意外,這裏體現王國維對清王朝感情的一麵,同時也再次說明他個性固執的一麵。
▲老實得像火腿
王國維不善於與人交往,從不主動與生人來往,如果沒有投機的話題,即便是重要客人,他也會在旁一語不發,不住地吸煙。
他給學生講課一點都不生動,操著一口一輩子改不了的南方口音,說話甚至吞吞吐吐。魯迅先生曾說王國維老實得像火腿。
據王國維學生回憶,王講課時總是憑著自己思路講,很少考慮學生能否聽懂,用現在的話說,就是缺乏互動。學生雖然不愛聽他講課,但是卻喜歡在辦公室內與他交流,因為他學識廣博,與他談論問題,往往能給自己帶來很多學術靈感。
王國維腦後邊跟著一條辛亥革命後16年之久卻沒有剪掉的辮子,這大概是王國維留給人的第一印象。在辛亥革命之前,無辮子是奇怪的,但1927年自沉之前,他出入於清華校園卻留著一條辮子,當時並不多見。直到王國維自沉,跟了他半個世紀的辮子也隨著他一起入葬了。
劉煊認為,客觀地說,王國維的學術成就超越了他那個時代,但是他的精神卻止於上一個時代,特別是與同是清朝過來人的蔡元培相比,王國維的胸懷相對守舊,顯然無法適應新時代的變化。清華大學中文係原係主任徐葆耕則說,王國維在學術上很有開創性,但是精神上確實很保守,堪稱一位典型的“文化遺民”。
●王國維自殺之路
1926年7月1日,廣東革命政府發出“北伐宣言”。1927年四五月間,馮玉祥引兵出潼關大敗張作霖的奉軍於河南直逼山東、河北時,北京就已經感到極度的恐慌。
在王國維自沉前的三天,他的好友金梁曾經到清華校舍來看王國維。素來平靜的王國維卻顯得頗為怨憤。
▲最後談話提及避亂移居
這年6月1日,正是學校快要放假時,王國維的學生姚名達組織了一場師生告別會。當天歡笑聲洋溢在整個會場。但姚名達發現,王國維所在的那一桌卻寂然無聲。
晚上,王國維的學生柏生與謝國楨前去王國維的住宅。在談話的間隙,涉及到時局,王國維立刻呈現出黯然的神色,向他們表達了避亂移居的想法。他們誰也沒有想到,這是王國維最後一次和同學們的談話了。
偏在此時,有人惡作劇地在北京《世界日報》上戲擬了一份北伐軍入城之後要處理的一批人的名單,其中就赫然有王國維的名字!而竟不知是誰,將這份報紙送給王國維看過了!
當時研究院的學生何士驥從城中趕來,帶了北京大學沈兼士、馬衡的口信,勸王國維入城,住到他們家中,北京大學的同事們可以保護他,而且特意提出要請王國維將頭上的辮子剪去,研究院的學生們也大多勸王國維進城暫避,但是王國維卻說:“我自有辦法。”
6月2日上午11時多,陸侃如來找衛聚賢一同去王國維的辦公室去看先生,請王國維為他題簽。
▲“一位老人跳湖自殺”
他們一同去了,辦公室內,可以看到王國維吸煙時所留下的煙霧還沒有散盡,他們認為王國維可能去廁所了,等了好久還不見他回來,此時已是午飯時間,他們離開辦公室去吃午飯。
午飯後,王國維的家中打電話到辦公室,問他怎麽沒有回家吃飯,這時,人們才著急起來,一位同事立即問門口的人是否見到了王國維,有一個黃包車車夫說:“王先生坐車往西走了。”這位同事立刻又向西追去,衛聚賢也一同趕去。
到了頤和園的門口後,頤和園的門房說:“一位老人跳湖自殺。”
衛聚賢和那位同事急忙進去,卻見到王國維的屍體已經放在了湖邊的亭子下。一位掃亭子的人說:“這位老人,在石船上坐了許久,吸紙煙不停,到湖邊,走來走去,我掃地沒有留意,聽見撲通一聲,不見了人。我跑到湖邊,見他跳下水去,我也跳下去,抱他上來,已經死了。”
水深,不過二尺,但王國維撲下去時,是頭先入了水,以致口、鼻都被泥土所塞,雖然園丁很快將王國維救了上來,但因為他不懂急救術,王國維還是窒息而亡。
▲理性的選擇
關於王國維先生死因,80年來爭議至今未休,其中一種說法是殉清,主要的理由是:第一,王國維死前仍是宣統皇帝的南書房行走,等於還是滿清的官員。第二,他始終留著辮子,直到自沉昆明湖辮子還保留。第三,他的遺書裏提到,“五十之年,義無再辱,隻欠一死。”覺得大軍北伐,滿清氣數已盡了。這種說法,未免顯得王國維有些迂腐。那麽真相究竟如何呢?
劉煊在研究相關資料後發現,據王國維夫人回憶,自殺前一天晚上,王國維睡得很好,上班後,還不忘將頭天曾給學生扇子上題的字“給××兄”改為“給××弟”,他對學生說,用“弟”顯得更親切。之後,登記完學生成績交給學院,還不忘交代學生拿作業交回學院。一切準備妥當後,他借錢叫車夫;自殺時,他腦袋使勁往泥裏紮,人都有求生的本能,但他卻在原本淹不死人的湖裏,生生讓自己窒息而死。在自沉之前,他還不忘叮囑車夫一定等自己出來,實際上是安排了一個給自己報信的人。聰明的王國維就是這樣導演了自己自殺的一幕。
對於一個處於那個時代巔峰的“學術大師”為何會選擇“草率”的自殺?劉煊認為,從心理上講,這是基於個人尊嚴的錯位,當時王國維覺得自己達到天才水平,希望保持人性,保持最好的成果。從某種程度上分析,他的選擇是以維護個人尊嚴,學術尊嚴為出發點。
徐葆耕說,王先生的死其實是一種理性的選擇,這個決定的背後實際上是感覺到自己所信仰的文化體係不複存在了,所以自己活著也沒有意義了。
●靜安先生紀念碑 清華第一文物
王國維一生,除了博大精深的學術成果、晦澀難懂的思想境界,身後留給世人僅有兩處最深刻的惦念,一處是西山腳下的福田公墓,另一處則是清華園裏的王國維紀念碑。從人氣上說,相比前者的鮮為人知,後者則每日參觀、緬懷、留影者絡繹不絕。
▲曆78載風雨依然幹淨整潔
紀念碑是王國維去世兩年後(1929年)國學院師生為了紀念他而立的,由陳寅恪撰寫碑文,當時中國著名建築家梁思成擬定碑式,林誌鈞書丹,馬衡篆額。紀念碑文語意深長,成為一時傑作,其中最為人熟知的莫過於“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這句話。
也許正如徐葆耕所說,幾乎所有來參觀清華的遊客都不會錯過這個石碑,大多數人或許並不知道“海寧王靜安”的真實身份,甚至不知道王國維是誰,但站在這塊經曆了78年風雨依然幹淨整潔的石碑旁,每一個緬懷者都會不由地心生莫名敬意。
在徐葆耕眼裏,王國維紀念碑才是清華的第一文物。
上世紀80~90年代以後的學生,有些人對很多過去的曆史人物和曆史遺跡很“藐視”,北大的一些曆史名亭,早已被學生及參觀者刻得不成樣子。清華曾經有個很漂亮的聞一多雕像,雕像手裏的煙鬥都讓學生給拿走了。
但是立在清華園裏的王國維紀念碑,前麵是清華的交通要道,上下課時間,學生們來來往往,碑周圍既無欄杆,更無特殊文物保護提醒,卻一直保持得很好,沒有人亂刻濫畫。徐葆耕說,這很不容易。
之所以如此,徐葆耕說,跟清華學生們心裏頭對王先生懷著敬意分不開。長久以來,石碑前的兩個石凳成了清華學子最愛的閱讀之處,琅琅書聲年複一年。每日清晨或黃昏,石碑跟前總會有幾位老者百感交集的身影,這些人大都是清華、北大的老教授、老文人。也正是有這麽多的惦念者,清華園的這塊外形“普通”的石碑從來不會“感到寂寞”。
▲“文革”中變成實驗台
1966年,“文革”浩劫開始了,這個碑也在“破四舊”的風潮中,被紅衛兵給推倒後不知所終。
到了“文革”結束後,很多清華的老學長回校找王國維紀念碑,在他們看來,這個碑是他們親近王國維的緬懷寄托所在,當時有人說,紀念碑被紅衛兵扔進校河裏了,但清華校方找來找去,卻在校河裏找不到紀念碑的半點痕跡。
後來,終於在清華力學係的實驗室裏找到了。原來,“文革”時,倡導“白手起家”,實驗室為了研究激光立體照相技術,需要一個實驗台,於是把石碑拉到實驗室裏,蓋上一層隔離布,就成了實驗台。當時清華校報還宣傳說,實驗室艱苦奮鬥。不花國家錢,自己找了一塊石頭做成實驗台,值得大家學習。
不幸中的萬幸是,做實驗時紀念碑由於隔離布受到保護,實驗室也沒有對紀念碑重新打磨。紀念碑奇跡般地一直沒有受到破壞。
“文革”十年後,清華校方重新把紀念碑立了起來。
但用今天的觀點看,從王靜安到傅怒安似乎稍有些迂.
但話說回來,今天的所謂專家學者裏,到另一個極端的已不鮮見.
學問不深,城府很深.滿屋子精裝書,紅木書櫥,謀財有道.名利雙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