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寒號鳥的幸福生活
如果您在祖國大陸上的小學，相信你也記得寒號鳥的故事，敬請觀看：兩隻寒號鳥的幸福生活.......
上回聊完了老周的下半生，這回咱聊聊老周的前半生。
俺家的客廳不知從何時起被拉起了幾道紅線，紅線上掛著老周的親筆題詞“ NO PASS ”，不明白的話，看看 CSI 或者 Cold Case 之類的 TV show 就明白了，除了地上少個白粉筆描出的人形。不知道老周為什麽要把家裏搞得像個犯罪現場，也可能是怕我們把她家搞成犯罪現場？
然而這區區幾根紅線是斷然擋不住我中華人民奮勇向前的豪邁步伐的。（說實話，平時大家都忙著呢，匆匆吃罷飯就上樓鑽進各自的小屋裏該幹嘛幹嘛去了，誰有閑工夫在那個落滿灰塵的客廳裏感時傷懷。）俺被好奇心驅使，偶爾進去視察過幾回。地上鋪著全家最豪華的蘋果綠地毯（我想老周是琢磨這這地毯也跟綠草地差不多，得圈養），兩排沙發中間一個玻璃茶幾，白色亞麻布沙發套，一看就充滿了曆史的沉積。另有幾把同樣古老的綠絲絨麵矮椅子和一個滿麵皺紋的寫字台，最老式的那種，乍看起來像個風琴。守舊的壁爐、銅柱台燈、彩繪瓷盤、琉璃小花瓶——整個屋子叫人隻好在裏麵緬懷曆史。若不是陽光燦爛的午後，我是斷斷沒有勇氣踏進去，呼吸那沉重的曆史氣息。
吸引我的不是那些雕花著色的小瓷器，也不是那缺了嘴的金邊小花瓶，而是牆上那一幅幅從年代久遠的過去走來的照片。有一張是兩個快樂的孩童和一輛木質的三輪車——沒有任何背景，與其說是一幅照片，倒更像是一張黑白的鉛筆畫，柔和的線條、淡淡的色澤。我猜那是老周和她兄弟吧。還有一張上了淡淡的水彩，照片中的女人穿著《飄》裏那種雞屁股裙，寶藍色的，戴一頂紛繁複雜的帽子；男人蓄著“美髯”，架著金絲眼鏡。這是老周的父母，還是祖父母？我不得而知。我最感興趣的是一張老周的結婚照，那是一張單人照（所以，結婚一定要拍些單人照，萬一離了，還有可以掛的）。年輕的老周臉上掛著迷人的笑，微微揚起的頭，目光向上望著，滿是對美好未來的憧憬與企盼。遙想當年美人如斯，如今穿過層層的歲月，那目光望到的卻是對麵牆上滿頭銀絲的另一個自己……幾張照片就串起了一個人的一生。看著這些照片，我總有種莫名的悲涼：人的一生不過如此。自己辛辛苦苦一輩子，留下的也就是幾張照片了，於外人如此，於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從照片上看，老周的一生是幸福的。我想她從小生活在一個富足的家庭，之後嫁人生子，一輩子不用工作，豐衣足食。無論如何，總歸是安逸的吧。有一天問起來，才知道老周的年輕時光一如她與強生同誌的愛情一樣跌宕起伏……
“那張照片是我父母唯一的合影，我的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我們家並不富足，我父親經營著一個小小的家庭企業，勉強維生而已。（聯想起照片上那豪華的服飾，我終於明白不管古今中外，打扮一新上照相館的習慣都是一樣的。）我的親事是由我父親做的主，我先生家是我父親最重要的生意夥伴，他們家非常富有。所以我父親非常希望我能夠結成這門婚事，盡管我的先生比我大了整整十歲，他是個鋼琴師 (pianist) ，並且沒有上過大學……（隱隱覺得老周暗示他先生似乎身體有些毛病，但不好意思細究）。
那一年，我剛剛大學畢業，結識了一個男子，我們彼此深愛。非常巧，他是我姐夫的同事，因此我姐夫知道此人品行不端。我父親為此專門請了一位私家偵探對他進行調查。父親怕我生氣，沒敢告訴我，我是多年以後才知道的…… ”
親人的勸說對於熱戀中的人向來是沒有說服力的。於是，我們的老周一怒之下私奔了，給大家上演了一出 Runaway Bride ，所幸當年民風淳樸，而老周從小接受著傳統的基督教熏陶，因此並沒有一失足成千古恨。老周的私奔不過是離家出走，過上獨立自主、自力更生的新生活。老周開始在小學校裏教書，可惜她人生中這唯一的一段獨立生活並沒有維持太久（小於一年）。不久，老周終於認識到此人的真麵目：酗酒、撒謊、借錢不還、欠了一屁股債。抱著一顆破碎的心，老周無奈地回了家，清純的初戀就此結束，從此嫁做商人婦，洗手作羹湯。
老周的婚姻遵循著所有包辦婚姻的老套路，卻不太幸運的以離婚收了場。離婚之後，前夫窮困潦倒，老周本著“一夜夫妻，百日恩”的精神還一度收留了他。於是乎，出現了這樣的奇景：後花園的小禪房裏住著期期艾艾的 Mr. Gotfredson ，大房子的主人房裏住著前 Mrs. Gotfredson 以及她的現任男友……說起那段離婚，也頗曲折。兩人在比鄰而居的過程中，舊情複發，複了婚。複婚之後，她馬上發現自己懷孕了。由於無法確定這個孩子是老公的還是那西班牙裔的男友的，老周戰戰兢兢了好一陣，直到孩子呱呱墜地，金發藍眼，驗明正身，這才長舒一口氣。這一段小小的插曲終不能挽回失敗的結局，兩人最終各奔東西，這一次是真的徹底離了。
那段婚姻除了給老周留下那張動人的結婚照、一輩子不用工作的“好處”外，就是三個風格迥異的孩子。老大為人沉穩，很小就在超市裏打些零工，貼補家用，很有些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的味道；老二生性活潑好動、三天兩頭上房揭瓦；老三是個女兒，有點兒 slow ，老周每每提起她，總是充滿懊悔與惋惜，因為老周在懷孕初期，尚不自知的時候做了一次 X 光，女兒的問題被老周歸咎於這次不慎。女兒如今四十有餘，尚未婚配，一個交往多年的男友剛剛娶妻，新娘不是她。更慘的是這位前男友是她的上司，所以賠了感情又丟了工作。（所以，千萬不要在同個公司裏發展感情，打擊往往是雙重的！）女兒成了老周心中永遠打不開的結。有一次，老周很高興地說，女兒向她借錢了，女兒的求助多少減輕了她的擔憂和內疚——還知道開口，問題總歸是可以解決的。
老二從小麻煩不斷，是警察都常常找上門的那一種。有一次，警察叔叔來敲門，老二還真的躥上了屋頂，逃之夭夭。十六歲的時候，老二提出要一輛 Harley-Davison ，老周驚恐萬狀，覺得兒子飛車身亡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他也確實用巨大的垃圾桶和幾塊破木板搭建成了簡易的類似柯受良飛躍黃河的跑道，在上麵一展車技。（據我所知，老周並沒有閑錢給兒子買什麽摩托車，自於那車的來曆對我們隻能是個謎了）。……就是這樣的桀驁不馴的老二最終成長為一個出色的攝影師，拍攝一些專題紀錄之類的片子，還獲過艾美獎，老周對他那是愛恨交加，三言兩語無法盡述。
再說看似三好學生的老大，在高中畢業的盛大 Party 上不幸被同學引誘，吸了毒！一吸上癮，無法自拔。憑著頑強的意誌，好不容易戒毒成功。有一天，他對老周說：“媽媽，我不想一輩子做卡車司機……我、要、讀、書！”於是，他重返校園，拿到本科學位，又踏回了陽光正道。浪子回頭，金不換。老周一顆做母親的心至此也總算完全放了下來。
我們偶爾問老周為什麽不把房子賣了，拿上六十幾萬的美刀，住到老人公寓裏或買個小 condo ，從此周遊世界，豈不逍遙快活？可是，老周總是搖搖頭，說是要把房子留給孩子們，作為一筆不小的遺產吧。她說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小女兒……
有時候常常覺得老美父母子女之間關係冷淡，因為雖然同居在一個城市裏，每年除了感恩節和聖誕節，幾乎不見他們相互往來。偶有金錢牽扯，也是錙銖必較。老周這個留遺產的心思在我們看來是如此矛盾。上麵提到的那個老大戒毒之後本想向老周借錢讀書，老周其實並沒有借給他，他應該還是靠自己貸款之類吧，不太清楚。總之，洋人的邏輯有時候真不太好懂。
老周長、老周短，在我的眼裏，老周無疑是生機勃勃的。
[ 後記 ] 這一篇（二）實在拖得太久，勉強提筆，總怕有狗尾續貂之嫌。發現任何興趣一旦成之為責任，便立即失去了愛好的本質。今天總算把作業補交上。原計劃還有一些短故事，但與這些都無關，也不甚有趣，所以以後若有空有心，可能再一並補上，亦或就此擱筆，也不得而知
前次，看某人的回帖，感覺他以為我寫老周是個尖酸刻薄的人，實非本意。隻是習慣於嬉笑戲謔的言語。老周在我看來實在是個相當可愛的人。我聽她的故事，驚訝於人還可以這樣活！她總共就工作過幾個月吧，與前夫婚姻滿十年，所以前夫的退休金她也有份。無論如何，老周算是個有故事的人（其實，細細品來，每個人都是很有故事的），所以忍不住寫了下來。料想老周萬萬無法明了有個異國小女子正兢兢業業、嘔心瀝血地替她著書立說，雖然用的是一種她永遠無法掌握的語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