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手套
一劍飄塵
(七)
單啟萬心中的千回百轉,都沒有逃得過顏芳的眼睛,雖然她的眼中包含著真誠的淚水。在規劃委員會主任這個職務上,她對付過那麽多的高官顯貴,還沒有一次失敗過。單啟萬不過一個紀委書記而已,坦白說,她拖到他上任一年後才開始行動,本身就說明了自己胸有成竹。
她要欲擒故縱。
於是,她歎口氣,說:“單書記,您這樣以身作則的領導真的是越來越少了。您這已經不是以身作則,都是在虐待自己了。寧願住在酒店裏委屈自己。既然這樣,我也不勉強了。”
說著,她就把那棟房子的字條收了起來。她的眼角瞄了一眼單啟萬,看出了他的失望。她心裏暗暗一笑:單書記,心疼吧?轉眼間就失去了這樣的福利!該!
“喔,小顏,今天就是為了這事來的?”
單啟萬眼睜睜看著到手的幾百萬福利飛走了,心中也是五味雜陳。
“是啊,”顏芳站起身告辭,不忘最後刺激他一下:“單書記,我也是受婦聯的委托,做慈善的。但是您今天這樣一說,也讓我感到慚愧,沒有您的深度。隻是另外那九套房子,市委各個領導都已經交割了,我是不是應該再向他們追要回來呢?”
我靠!單啟萬想,這不是要我不要在普安混了嗎?九套房子,九個家庭,一個個的背景牽涉進來,要直接驚動到中央的大領導。他隻能笑著回應:“我也是多心了,小顏。我在普安這一年來,看到你們的工作都很認真踏實。市委市政府的領導們周末都是加班加點。不要說,你這還是慈善,就是算福利房,也是應該的。你不要往心裏去。”
離開單啟萬的辦公室,顏芳就長籲了一口氣,伸手在後背錘了兩下,心中一點點小得意。小時候學習毛主席著作,裏麵有糖衣炮彈的說法。與金錢相比,房產就是核彈。你就是鋼鐵意誌可以抵禦糖衣炮彈,也抗不住核彈。
她走出辦公樓,看到自己的專車已經停在大樓的出口處,司機小李站在門邊,替她打開了車門。她不由得露出一絲微笑。這是她嫂子老家過來的一個遠方侄子,人非常乖巧。
顏芳上了車,就直接對小李說:“找王市長去。”
“哎。”小李爽快地答應一聲,啟動了車子,把紀委的辦公大樓甩在車後。
”小李,我聽我嫂子說,你今年要結婚了。”顏芳把兜裏的那個房產地址的字條拿出來,在上麵寫上一行字:10000元一平米。
“是叻,阿姨。”小李私下裏總是喜歡叫她阿姨。顏芳為此曾經阻止過他幾次,因為怕別人發現他們的關係。後來,看到小李從來沒有在有人的場合叫錯過,她也就默認了。
“那麽,我要送個大禮包給你啊。”顏芳在房產紙條上寫上一個人的名字,那是房產經辦人。
“阿姨,我能夠在你這裏工作,就已經非常感恩了。還送什麽禮給我。”小李這樣講,也是真心的。
“你這孩子,真會說話。”顏芳笑起來,她把那張紙條遞過去,對小李說:“你找這個人,這棟房子就算是阿姨送你的婚房。你隻要付一萬元一平方米。華山路,你知道那裏的價值。”
“啊呀,這怎麽好。”小李一邊非常做作地吃驚大叫,一邊伸手接過了紙條。他的那種誇張的喜悅表情,讓顏芳大笑起來。無論她在單書記那裏如何地應付自如,還是隻有在小李這裏,她才感受到真正的放鬆。而把準備給單書記的房子轉手給了小李,也讓她產生一種報複的快感,似乎這一刻,單啟萬那種一般正經的老臉,也變成了小李阿諛迎逢的嫩臉了。
“一會兒送我到了王市長那裏,你就去碧水齋買一些素食做我午餐,一個小時後再回來接我。”
“唉,”小李歎了一口氣,眼睛通過後視鏡看著顏芳說,“阿姨,你真是夠辛苦的。這兩年,我給你開車,才知道做領導是多麽不容易。以前啊,我們這些老百姓不理解你們,總是認為你們吃香喝辣整天無所事事呢。自從到你身邊工作,才明白這種辛苦啊。”
小李的話,讓顏芳非常受用,幾乎想安眠藥一樣,讓她在車子後座上睡著了。
(八)
她回到了80年代,她看到了一張張年輕而充滿陽光的臉:李曉童,胡德清,習遠華,王朵......他們笑著、唱著郊遊,他們在圖書館默默地看書。他們的衣著都一樣地單調而樸實。然後,她就穿越了,穿越回了現在,麵對的隻有一個人:李曉童。他變了,高大威猛,就和他身後的兩個保鏢一樣。她想跟他講幾句話,想問他是記得一起去西山看風景的情景嗎?突然,王朵在她耳邊悄聲說到:他是部長了,不一樣了。
王朵?不是已經死了嗎?她的記憶就開始混亂了,人聲鼎沸的嘈雜聲,廣場上一麵麵校旗,各個學校的校旗。而王朵,就一路向著清華的校旗走過去,走過去。她隻看得到她的背影。然後,她就聽到王朵遠遠的喊聲:我們跟他是不一樣的,我們是貧民子弟。
然後,那麵旗幟突然就燃燒起來,熊熊的火光散發出巨大的熱量,刺得她眼睛痛。她就從睡夢中驚醒了。
她睜開眼睛看,車子已經停下,正在市政府辦公大樓前。
“我睡了很長時間嗎?”
“也就一會兒,剛剛到。”
她就知道小李一定是早就到了,卻沒有叫醒她。她理解他是好心,也就不跟他計較,隻是嘴上說:“以後可要叫醒我。”
然後,她打開手袋,拿出化妝盒,仔細上了口紅,又描了眉。非常簡單地幾下,她就從一個樸實無華的中年婦女,變得年輕了十歲。
小李已經站到車子外邊,替她打開了車門。她下了車,抬頭看看市政府大樓,她每天工作的地方。坦白說,她不喜歡這個工作環境,因為整個建築的外形四四方方,如果從空中鳥瞰,和棺材一模一樣。現在許多地方政府的大樓,都是這個形狀,幾乎和領導們穿夾克一樣,成為風氣。很簡單:棺材棺材,升官發財!據說,是官場風水的首選。但是,傳統的棺材都是木做的,容易著火。所以,就在這大棺材的對麵,又挖了一個人工湖:凱湖。取義:凱旋而歸。因為當官是一件高風險的工作,所以,如果在升官發財之後,還能夠平安落地凱旋而歸,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了。
但是她不相信這些!如果靠這些風水就可以注定官運,人生豈不是天生注定?她一個平民子女,更沒有希望和李曉童那樣的紅色家族的同學相提並論了。她更相信自己的努力。無論當初努力學習考上清華,還是後來在官場上混得風生水起,靠的都是自己的頭腦和雙手。
她走進辦公大樓,滿麵笑容地向門衛的武警打個招呼,直接走進電梯,去市長辦公室的樓層。她很少去自己在這棟樓裏的辦公室。
就在這個時候,阿文的電話又到了。
“好了,文大老板,不要客氣了。你就是為了泉正大廈的容積率的事情吧?”她處理公務總是非常幹脆的。否則,哪有那麽多時間應酬這些關係呢,“你應該知道,如果我有辦法的話,就不會不批了。我跟你坦白說吧,最近中央住建部下來文件,要求嚴格徹查房地產項目的圈地行為。泉正大廈那塊土地,你們公司已經買下5年,都沒有動工。”
電話另一頭的阿文一聽到“圈地”,明白了。中央這個文件他也知道,根本不是顏芳所說的剛剛,而是大約半年前下達的。她現在提到這個,顯然是找一個借口,要利益。用“圈地”這麽嚴重的詞,來卡我的容積率變更?不過是討價還價的方法罷了。阿文想,你還不如就幹錯開個價碼好了。但是電話裏,不能說的太露骨。他隻能說:““顏主任,我非常明白你的困難。這樣吧,電話裏也說不清楚,今天晚上我讓司機接你來我公司會所,檢討一下國家政策。”
顏芳就一聲冷笑:“文大老板,你他媽的是真的聽不懂人話,還是覺得我級別不夠啊?我說的是你們泉正那塊地,已經被作為圈地的典型了,市政府已經決定要把那塊地收歸國有。”
“什麽?”阿文並不奇怪顏芳的粗口,這恰恰證明他們是非常熟悉的關係。不過,她這樣的說法,讓阿文真著急了。如果說圈地是罪,這個城市的哪一個房地產公司沒有犯罪?達灣地產圈下的那塊用來建設太平花苑的地塊,都已經躺在那裏十年沒有開工了!但是,他不能這樣攀比,至少不能公然攀比。誰的後麵都有靠山。他隻得依然平和地說:“顏主任,你這樣說不是真的吧?一點風聲都沒有聽說,就要把我的地塊剝奪了?還有天理嗎?”
“你以為這是我決定的嗎,文大老板?中央的政策一時一個樣,都是拍腦袋拍出來的。但是我們下麵做事的,就不得不遵照執行。這種工作,誰他媽的想幹呢。”顏芳已經走到了市長辦公室的門口,她等在外麵,不想把和阿文的通話帶進辦公室去,“但是中央下來一個政策,我們下麵的就要執行啊。隻能怪你運氣不好,這次市政府抓到你們了,這是市政府的決定。我現在就在市長辦公室門口呢。”
這最後半句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女人真是喜歡八卦!這不是給阿文順杆子提要求嗎?
果然,阿文立刻說:“啊,我沒有怪你啊,顏大姑奶奶,天地良心,我知道你一直是我的貴人,一直幫我的。這樣吧,麻煩你今天再跟市長說說,一定不要這樣斬盡殺絕啊。你知道我們公司是小公司,根本不能跟達灣那樣的大土豪比啊。過去幾年,我為本市的市政建設也是盡力了,利潤很薄,風險都是我的。現在就指望泉正大廈項目能夠翻身……”
“好了,好了,不要哭窮了。”顏芳看到市長秘書剛剛推門而出,她不想再繼續糾纏,就說:“我盡力。”
“那你可是答應了啊,顏大主任。一定要在王市長麵前替我說說啊。”阿文在電話另一頭笑起來,“我不會忘了你的恩德。我從阿拉斯基搞了些深海活海參,大補。再有兩天就到,你和王市長都有份的。”
當然不會僅僅是海參那麽簡單,但是電話裏也隻能這麽說。彼此心知肚明。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