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霾大師

品霾大師

一劍飄塵

 

大師。現在帝國文化中一個特別響亮的稱謂。

 

他，一個大師。隻要看看相貌，就一個字：奇。須發皆白。所以，他具有大師的天然品質保證：僅僅是年齡，就夠得上大師的水準。

 

自從39歲那年，一場白化病，沒有白了皮膚，卻白了頭發胡須。成為故鄉一怪，人見人嫌。不得已，背井離鄉闖帝都。流落到了帝都五道口，人來人往的十字街頭，他擺了個攤：做樹根雕刻。因為這是他在帝都唯一能夠找得到的免費木頭，二十年木匠手藝，用於樹根，還是足足有餘。

 

卻很快，吸引了帝都兩大學府莘莘學子們的注意。幾乎一夜之間，水木清華，北大未名。兩大論壇上，充滿了他的影像：襤褸的衣衫，雪一樣的須發，奇形怪狀的樹根。

 

一夜之間，他成了名人：大師。（作者一劍飄塵）

 

首先，是樹根雕刻大師。

 

然後，是樹雕大師。

 

再後來，就是雕刻大師。

 

那是他恍然若夢的大師元年。

 

工作場所，從街頭變成了工作室。作品售價從幾元變成了上萬元。經濟上的成功，開始讓他誠惶誠恐。但是，經濟永遠是人格的附屬品。隨著他的經濟從解決了溫飽，到實現了財務自由，到最終成為土豪，富甲一方。他卻越來越不再在乎金錢的多寡。反而更注重那個大師的稱謂。

 

但是，大師的稱謂顯然越來越爛。隨便能夠背誦一部三字經，就能被那些後生學子稱呼為大師。他非常不屑：背一部三字經，需要二十年的苦工麽？

 

後，這靠背誦三字經的國學大師，終因涉嫌奸汙婦女而聲明掃地。聽聞之下，他不由得暗暗高興：不經過二十年的木匠活，怎麽能夠被稱為大師呢。

 

不過，隨之而來的是社會對於大師的審美疲勞。他也明顯感覺到，僅僅一個雕刻大師的名號，再出席一些公共場所，已經不足以吸引到足夠的敬仰。

 

而這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離不開這樣的敬仰。

 

為此，他決定閉關，輕衣簡從，去了五台山。與他的經紀人約定：三年後，再出江湖，必有新境界。

 

一時間，水木清華，北大未名，又是人聲鼎沸，新一代年輕人如同打了雞血，紛紛討論這則新聞。有擔心大師一去不返的，有覺得大師故弄玄虛的，有要保護國之魁寶的，有要申討小日本的。

 

屏幕的另一頭，大師拈著自己白花花的胡須，微微冷笑：你們早一天多關注我一點，我他媽的需要去五台山嘛。

 

三年後，一路風塵，經紀人風馳電掣從北京殺奔五台山。大師如同釀酒，時間越久越純，但是也不能等酒莊主人死後再賣呀，那不是便宜了後生。

 

車到五台山腳，不小心撞了一輛拉糞的毛驢車，氣味襲人。因為相關宣傳活動已經安排就緒，容不得遲到。經紀人連滾帶爬，進了大師重出江湖的會場：記者一兩枚，服務小姐很多枚。

 

大師閉目打坐，手撚胡須：“帝都可好？”

 

“大師，霧霾大發了。”

 

“嗯，我就聞到了你帶來的帝都霧霾的氣味。”

 

用錢買來的兩個記者，在報社也是閑差而已，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跟服務的小姐打情罵俏。隻是聽到此處，兩人都在突然之間，打了個機靈：所謂新聞，就是聞所未聞。竟然有人可以聞出霧霾，這不是新聞，什麽是新聞呢？

 

“大師，我來的時候，帝都霧霾剛起。”

 

“是，所以，你身上還有五台山的霧霾氣息。帝都九五之尊，霧霾厚重而不輕浮。我從你的身上，聞到了這股子底蘊。但是，你一進大廳，撲麵而來的可不是這種氣味。而是一種酸酸的有點腐質的氣息。這，就是五台山的霧霾。五台山乃佛學聖地，有著悠久的曆史。但是已經與現代電子社會的氛圍格格不入。隻適合朝聖，而不可久居。我在此閉關三年，已經非常人之所為。這裏的霧霾帶有腐質的氣息，也就不難理解。”

 

經紀人還沒有來得及說，自己的車撞了驢糞車，邊上的兩個記者已經站起鼓掌歡呼，然後倒地拜服：“大師三年閉關，竟然開悟如斯，獨創中華絕學：品霾學。實乃高人，仙人。”

 

當天，兩人所寫新聞就上了頭版：中華絕學再現，品霾大師才是治霾之本。

 

第二天，電視台就找上門來。

 

魯豫開門見山：你小時候挨打嗎？

 

大師：不挨打。

 

魯豫一時語塞，因為她職業性的第二句話就是：聰明的孩子都調皮，調皮的孩子都挨打。我就不挨打。

現在，這句話是說不出來了。她想了一下，直接問第二個問題：你小時候吃肉嗎？

 

大師：少。家貧。

 

魯豫：那，為什麽不吃肉？

 

大師：窮。

 

魯豫：啊，那是不是吃魚？

 

大師：魚更少。

 

魯豫：為什麽呀？

大師：魚更貴呀。

 

魯豫：我明白了，你能夠品霾，與你小時候家裏窮有關係。你說，我是不是很聰明啊？

 

第二天，CCAV新聞聯播正式播出：人窮誌不短，品霾出大師。

 

觀點如下：

 

霧霾的產生，是社會為了消滅貧富差距的一種有效方法，可以為小時候經曆貧窮的孩子，提供一種全新的職業：品霾。這可以說是帝國特色社會主義製度的優越性的表現：全世界獨此一家，再無分店的職業規劃。即使創新發達的米國矽穀，如果有優秀人才想從事這樣的職業，也必須到帝都考取資格證書。

 

第三天，帝國組織部立刻製定出一個新的職業職稱：品霾師。為了規範職稱標準，大師被組織部請去CCAV演播室，做一次現場霧霾質量評審會。

 

各地黨政部門，派飛機專程送來當地的霧霾，堆滿了演播現場。為了增加播出效果，CCAV還特意把各個霧霾瓶子塗上不同的色彩。

 

大師端坐中央，紋絲不為激動。現場雅雀無聲，全國各地的觀眾、海外僑胞、港澳同胞們，雅雀無聲。

 

品霾之首選，當然是帝都之霾。助手畢恭畢敬，端著盛放了帝都霧霾的紫色瓶子上來，放在大師麵前，小心打開。

 

大師的胡須經過三年的閉關修行，更長了。兩邊各有一個年輕女性弟子，用手把大師的白絮一般的長髯輕輕拉開。大師這才附身，輕晃頭顱。電視畫麵上是一片靜靜的白森森的頭發。突然，長長的吸氣聲，如同天籟之音，整個全球的華人同胞都是跟著倒吸了一口涼氣：帝都之霾的瓶子也幾乎同時失去了顏色，變成透明狀。

 

大師整個身體後仰，雙手合十。半天，長籲一口，侃侃道來：帝都貴為天子之腳下，紫氣東來，帝都之霾點點滴滴都有帝王的霸氣，深藏不露，可以致癌於一吸之間。可以說是霾中的萬乘之尊者，如同人之心髒。吸了此霾，雖然有得染心癌之危險，卻更多了一份君臨天下之霸氣。實乃帝都人民之福祉。

 

此處，帝都人民應該有掌聲。

 

第二盤鑒定的，當仁不讓是魔都。魔都為了實踐海派親民作風，特意派副市長親自端盤上來。

 

大師閉目深吸。然後，這次用鼻子呼出霾氣：魔都富貴，天下首甲。此霾富而不貧，貴而不賤，有江海潮汐之濕度，又兼外灘人海之熱度，可謂霾之大器者，至不可測也。此霾功裏深厚可致肺癌，也是有深度之肺癌，與一般肺癌相比，此癌更具海派創意。長期吸食，必可對人生有更精細的打算。

 

副市長聽完，不住點頭稱是，立刻邀請大師，即日南下上海。

 

從此以後，品霾師正是成為帝國專業技術職稱，報名者趨之若鶩：出身三代貧戶子弟，211大學畢業，研究生以上學曆，英語六級，通過國家公務員開始者，才有評審資格。

 

帝國標準計量局，更是給各地霧霾製定了國家統一保準，標準編號：SB13D-WM250。實名全稱：實標13D霧霾250。

 

自從品霾師成為國標職稱，傑出人才層出不窮。很快，品霾大師級人物也開始不斷湧現。首先出現了魔都品霾大師。

 

那是一個清秀的小夥，具有典型江南水鄉的清涼風格。每次在魔都AV台出秀，全身上下，必是整齊利落，連鼻毛都必須是用日本出產的Arezia的剪刀修繕過的。

 

很快魔都大師就開始挑戰權威，向品霾大師的鼻祖開戰了。很容易理解，挑戰權威，才能夠變成權威。這也是帝都控製魔都的不二法門。凡是魔都有強行出頭的市長，帝都必是第一時間拿下法辦。所以，魔都品霾大師挑戰帝都鼻祖，竟然獲得了魔都以及帝國其他各都人民的熱烈擁護：總算在品霾領域，可以公平競賽，體現了都都平等的價值觀。

 

魔都大師首先就否定了帝都霾的霸氣特征：說帝都之霾霸氣，那是吃大蒜的人的講法，隻聞到了大蒜的臭味，卻體會不到咖啡的香味。

 

聽聞此言，他沉默了整整三個月。從19中全會開始，他就已經聞到了一股子不同的氣息。所以，在他看來，魔都大師的挑釁並非僅僅是品霾專業的技術挑戰，而是具有著深刻的黨爭的色彩。他，早已不是憑著二十年木匠手藝混跡帝都的雕刻大師了。在他的背後，有著一群人。看起來，是利益。建立品霾行業，就等於開通了一條利益輸送線：職稱評定、論文出版、行業協會，更重要的是，CCAV對於各個城市的霧霾等級的報告，等等等等，都牽涉到巨大的利益。

 

但是，比利益更重要的，是政治。

 

而現在，他坐在帝都鹹帝大廈的頂樓，看著這個三十歲年紀的魔都大師，在電視上侃侃而談，攻擊帝都霾的缺陷，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黨同伐異。

 

魔都宣傳部放鬆監管，讓這樣的節目上電視，帝都宣傳部能夠把魔都的節目引進CCAV，背後一定有一番勾心鬥角的厚黑之爭。

 

而更讓他難以釋懷的是，顯然，魔都大師的攻擊，句句都有堅定的技術支撐，不愧是在米國留學歸來的海派學者：

 

把帝都之霾說成是帝王至尊，顯然是封建思想的體現。而實際上，霾具有統一的 chemical特性，在米語中，霾是 smoke和fog的合成詞：smog。雖然說，帝都是帝國的中心，但是不要忘了魔都才是帝國的經濟發動機。離開魔都霾的金融特色，帝都霾就會失血，而擾亂帝都人民的身心健康。為了更好地說明各都霧霾之間的關係，顯然，我們有必要根據國際慣例，重新製定帝國的霧霾標準......

 

聽到此處，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整整一宿未眠。

 

和魔都大師不同，他經曆過大師失寵的時代。從雕刻大師，變成了門可羅雀。而這一次，他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開創的事業，就這樣毀在一個留米派的詆毀之中。

 

不！他要堅持SB13D-WM250！這是具有帝國特色的標準。

 

他打了一個電話，給天宣部大統領。

 

“對方來頭不小啊。”

 

“我知道。”

 

“所以，如果簡簡單單讓 CCAV或者 Fack PP Daily發表社論，恐怕是阻止不了這股逆流。”

 

“您以前不是就這樣宣傳，成就了這個行業？”

 

“那是創新的階段，利益集團還處於觀望階段。現在是摘果子了。你也知道，老統領對於魔都的感情。”

 

“所以，你打算放棄？”

 

大統領冷冷一笑：“我辛辛苦苦建立的山頭，豈能輕易丟棄呢。再說，品霾標準是帝國屈指可數的世界領先的宇宙項目，得品霾者得天下。”

 

“樂意效勞。”

 

“追本溯源，是我帝國科學研究的不二法則。從島嶼爭端，到主義研究，我們都可以抓住源頭：自古以來。所以，霧霾之爭，還要從霧霾的源頭爭起。”

 

“您是說，從唐朝白居易的《賣炭翁》著手，說明霧霾是自唐朝以來，就是帝國勞動人民勤勞工作的結果？”

 

“那是長安的霾，延續下來，也隻能說是西安精神。”

 

“那……”

 

“帝國的天宮二號已經順利升空，我們在外太空領域，雖然落後米國，但是也在奮勇直追。但是，在帝國第一無二的霧霾領域，我們雖然已經湧現了成千上萬的品霾師，最近更是在魔都、妖都、精都都湧現了許多大師級的人物。但是，卻沒有一個人品過太空的霾。魔都大師現在之所以如此網紅，不就是因為他爬到了東方明珠塔的避雷針上，在雷電交加的時候，品了魔都的電霾嗎？否則，即使米國名牌大學的文憑，誰又不清楚，那也是他父親4000萬人民幣買來的？”

 

原來如此，大師茅塞頓開！

 

“看到沒有？妖都大師已經坐直升機上天了，品的是雲霾。在這場競爭中，帝都一定要更上層樓啊。”

 

十天後，他坐在波音7086客機上。那是帝都航空根據天宣部的命令，特意把從米國采購的最新款客機改裝而成了太空品霾機。CCAV把整個演播團隊，都搬到了飛機上。

 

魯豫進行最後的采訪：你是我最喜歡的大師，你的每首歌我都聽過，你出的每本書我都看過……

 

大師：我，我，現在隻品霾。

 

魯豫：喔，品霾也可以唱歌的。（作者一劍飄塵；微信公眾號：yjpc21）

 

大師：我們還是談談霾。

 

魯豫：請問你品霾的時候，吸的是真霾嗎？

 

大師：這次我就坐飛機，飛到雲層的外麵，然後，在飛機下降的過程中，我會打開艙門，吸霾，真正的帝都起點的霾，從外太空起源的霾。

 

魯豫：真的嗎？你真的會用鼻子吸嗎？我怎麽不會呢？

 

大師：……

 

這時候，來了技師，在大師的身後綁了一根帶子，帶子上係了一個血紅色的瓶子。

 

大師驚詫莫名。

 

技師說：安全吊帶沒有買到配套的波音原裝產品，承包這次改裝工程的山齋公司，找了國內皮音公司的高仿產品。瓶子是防止大師在品霾過程中萬一出現嘔吐。

 

大師一聽，大為憤怒：為了這次品霾，大統領明明給CCAV撥了巨款。

 

技師：所以，7086飛機是真的，不是山寨啊。其他的就將就一下了啊。山齋公司、CCAV都要截流一點，這是規矩。

 

魯豫：啊，是真的嗎？7086是真的嗎？大家看屏幕，品霾大師和霧霾在本世紀最偉大的愛情即將開始了！他們心心相印、海枯石爛，永不變心！

 

飛機起飛，直掛外空。

 

飛機降落，直下五湖攬月。

 

大師麵對鏡頭，手撚胡須：霧霾處處有，帝都才最優。若想品好霾，太空險中求。

 

艙門打開，大師卻無法呼吸，風太大，嘴巴都張不開。

 

突然間，安全帶脫落。

 

啊！

 

大師總算大叫起來，嘴巴大張著，墮艙門之外。

 

魯豫畫外音：啊，這是真的嗎？帝都品霾大師，這是真正的從高空品霾，看，他一路從天而降，在這個過程中，大師可以品出外太空的初霾，靜如處子；當大師下降到一定的高度，他會到達平流層，在這裏他會品到平霾；然後是對流層，到了這一層，大師肯定是要細嚼慢咽，品嚐一下對霾。可以說，在大師下降的過程中，他把帝都上空霧霾的整個層次都品嚐了一邊……啊，大師，這是真的嗎？你，你，你怎麽沒有帶降落傘？

 

技師：主播，計劃中大師是不跳傘的。

 

魯豫：啊，為什麽不跳傘呢？是不是買機票的時候，沒有付跳傘的費用呢？

 

一星期以後，CCAV全程直播帝國第一個品霾大師因公殉職的葬禮。天宣部的悼詞中寫道：

 

帝都大師是帝國老一輩無產階級品霾家，帝國品霾運動的先驅。他的一生是光輝的、戰鬥的一生。他為了品出帝都霧霾的起源，不惜在不帶降落傘的情況下，堅持自由落體運動，用自己的生命，譜寫了帝都霧霾的層次理論，給帝國品霾事業帶來了新的篇章……

 

魔都上海，與此同時。品霾大師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個順豐快遞。取出一個血紅色的瓶子。他拿出瓶子，在鼻子下仔細地嗅了一下，然後，打開隨附的一個信封，抽出信件：

 

孩子：瓶中所裝，乃帝都霧霾的起源點處采集，你趕快運用米國的誇克光譜分析儀，做精確測算。品霾行業蒸蒸日上，為帝國朝陽產業，為父雖然貴為天宣部統領，也隻能幫你幫到此了。閱後即焚。（作者一劍飄塵；微信公眾號：yjpc21）

 

他微微一笑，劃了一根火柴，點燃了信紙：大師，算給您燒紙錢了。

20161219

 

 

[linmiu]

帝都流行的新雞湯句：

隻要心中有陽光和氧氣，
霧霾終將會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