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飄塵
一生豪情掃江湖，劍氣曾為社稷初。飄落米國不老心，塵埃散盡無漢楚
（二十九）
在去普林斯頓的火車裏他睡了一覺。
睡夢中，見到了逝去多年的妻子，還是十幾年前的樣子，年輕、優雅、漂亮。她向他走過來，手裏拿著一本書。不用看，就知道是Ayn Rand的Virtue of Selfishness。她剛剛接觸到這個作者的作品，就像瘋了一樣，迷戀上。她說：原來，我在中國接受的那些集體主義的教育都是錯的，原來我隻應該為自己活。
“是嗎？”他取笑她，“你不會打算和我離婚吧？”他並不知道Ayn Rand的思想，也不關心。他隻關心她。他在她的身邊獲得滿足，在她的身體散發的氣味中獲得滿足，在她的身體裏獲得滿足。
她笑，說：“你會愛上一個完全自我的女人嗎？”
“我愛你的唇膏。”
他看著她走向自己，塗著黑色的唇膏。她過來抱住了他的身體，對他說：“嗯，我一直喜歡黑色的唇膏，但是一直怕你不喜歡呢。”
他就愛撫著她的頭發，說：“你已經是黑色的了。”
“但是，明天去公司之前，還得把它擦掉。你要知道，我是多麽想就這樣走進辦公室去。”
“好啊，”他笑起來，“我相信你可以獲得公司所有人的回頭。”
“哎，這樣是不是最性感啊？是不是你們男人最喜歡的啊？”
這個問題，讓他非常地困惑，因為，他不知道男人應該是怎麽樣的，就在她這樣問著他的時候。他就像建築工地上，被鋼筋木模定型了的棟梁。他隻知道自己。
“我不知道其他男人是怎麽樣的。”
“哼，”這顯然不是她希望得回答，“就是說，你不愛我的性感。”
那怎麽可能呢！
“我從見你的第一刻起就愛上了你。愛情就是一見鍾情。與你是不是性感，沒有關係呢。”
“撒謊。我們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還穿著開襠褲呢。”她大笑起來，坐到了他的腿上。
“我是說，我大學第一年的寒假回家，你在車站的站台上等我。”
“是嗎？等到那個時候？那麽晚才愛上我？我是應該失望呢，還是應該......”
“是的。列車還沒有停穩，我就看到了你，在人群中。我突然就感覺到心跳得超級厲害，我對自己說：天哪，我在這臭哄哄的列車上擠了一夜，原來就是為了早點回來見到她。”
她大笑起來，說：“然後呢，你下了火車，就奔過來，連行李都忘了一件在車上。”
“你真壞呀，明明是來接我，卻裝作是送人的樣子，還故意不看我的方向。”
“人家害羞麽。”她這樣說著，就躬進他的懷裏，用她的頭抵住他的胸口。
他們就在客廳的沙發上做愛，那張他們在學校讀書時候撿回來的沙發，咯吱咯吱地發出了歡愉的聲音。
“我一定要買五件套的真皮沙發！”
等他完全釋放以後，妻子躺在那裏，突然衝口而出。他就笑起來：“其實，這個聲音也不錯。”他想說，這個聲音讓他非常興奮，但是接下來，他卻說：“五件套的沙發，哪得多大的房子啊。”
“我一定要買一棟豪宅，在長島。”她就跳了起來，跑進了洗手間，留著他一個人核算：一棟長島的豪宅，大約需要多少錢，他們兩個人的薪水需要積攢多少年。
妻子出來的時候，已經收拾停當，拿著手袋。看著他，說：“親愛的，我去公司去。”
“啊？”他突然回過神，“我們不是在休假麽。”
“休假？”她笑起來，“你慢慢在家裏複習吧，準備律師資格考試。我們以後要去世界各地度假。現在，我想去公司一下，處理一下事情。”
她離開了屋，關上門。但是，突然不放心什麽似的，又打開房門，勾進頭來：“親愛的，我們會有長島的豪宅的。”
他看不清她的臉，記憶中也沒有了她的口紅。他突然清醒起來，這是他們之間的最後一麵。他努力想從睡夢中醒來，他努力地伸手，想抓住她，抓住她，抓住她。但是，門關了！
砰地一聲！
門化成了灰塵，鋪天蓋地的灰塵，迅速地淹沒她的身體。她連掙紮都沒有，也沒有表現出恐懼，而是微笑，微笑…是Daisy的微笑。竟然，是Daisy臉，Daisy的微笑，染著黑色的唇膏，被灰塵同化了。
他突然被完全彌漫的灰塵嗆醒了。睜眼看，車窗外似乎還有Daisy的微笑，不，妻子的微笑。他突然明白，為什麽自己從見到Daisy的那一刻，就開始愛上她。他突然明白，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是從見到那個女人的一刻開始，而不是上床以後。Daisy有著和妻子一模一樣的微笑。那天早上，911的早上，妻子就是帶著那種微笑跟他道別。那是她剛剛畢業以後找到的新工作，她對這份工作充滿了熱情。
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響起來。他很機械地接通電話，是Hua的聲音，他的大嗓門幾乎立刻就讓整個車廂灌滿了他的聲音：“Tom，我他媽的現在才知道為什麽Mrak的公司經營情況變好了。”
Tom把電話離自己的耳朵遠了一點，默默地聽他的叫囂：“是Diasy在幫他！”
Daisy，難道真的是Daisy？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消息太突然，突然到他全身都要癱軟了一般。他的心怦怦直跳，就一直盼望著，列車快快到站，普林斯頓車站。他要去找Daisy。他突然想起來，自己前幾天在普林斯頓車站見到過Daisy，原來並不是做夢！
當時也是在下車以後，他隨著人群走下了車。車廂外清新的空氣。他跟在人群的後麵地走到樓梯，如同命中注定一樣，他腳下踩到了一隻唇膏，黑色的唇膏。
他蹲下身，撿起來，呆呆地傻笑了一下。突然，他想起什麽一般，站起來，回轉身看過去。
果然是Daisy！
她微笑著站在另一邊的站台上，他們第一次相遇的站台上，去紐約方向的站台上。他沒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力揉了一下。果然是Daisy。她微笑著，看著遠方。
他踉蹌著，追過去，追到站台的邊緣。他丟下了公文包，搖擺著雙手，他呼喊著。
但是列車來了，去往紐約方向的列車，進站了，擋在他和Daisy的微笑之間。
後來，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做了一個夢。他也隻能把那當作一個夢，否則，又能怎樣呢？但是，現在他知道，那不是夢，而是真實的存在。因為，Daisy就在Mark的工廠裏工作著。
“喂，喂，Tom，你在嗎？”Hua大聲地叫嚷著，肆無忌憚。
“在。”Tom的心思完全不在電話上。
“你聽我說，你應該有一份Mark的合同。你不要騙我。我知道你們律師都是這樣。”Hua很大聲地說著，完全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勢。
“那又怎麽樣？”
“你現在手機短信給我，說你有那份Mark簽字的合同。而且願意把合同原件給我。”
Tom討厭被人要挾，他幾乎就要掛了電話。
“我不是要挾你。”Hua出於一個生意人的本能，顯然很清楚Tom的感覺，“我是跟你做交易。我知道Daisy現在哪裏。”
“她不是在Mark那裏？”
“她早離開了。你要不要知道她現在的情況？短信我。”
Hua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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