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當不益壯
現居海外，常回國內，自稱
1979年我到江西出差時曾來過，這次算重上廬山，和第一次來時的感受有很大不同。
在中國的名山大川中，廬山算作是知名度最高的了。且不說中小學課本裏的蘇軾寫的“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以及李白寫的“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等膾炙人口的詩句，單就毛澤東寫的“天生一個仙人洞，無限風光在險峰”，就使無數國人對廬山神往。
圖1、蘆林一號別墅改為廬山博物館
來到廬山，安排參觀的第一個景點，就是專為毛澤東修建的蘆林一號別墅，1985年改為廬山博物館。別墅庭院占地麵積兩萬餘平方米，建築麵積3700平方米。主樓為一層石混結構的四合院式建築，中間有340平方米的矩形天井花園，四周是內走廊，內廊朝向天井處均為大玻璃窗。別墅南側立麵有寬高均為5米的外廊，西頭連著一個八角亭，高約7米，是毛澤東當年休息的地方。
圖2、別墅正門，南側立麵有寬高均為5米的外廊
別墅內，保留的隻有毛澤東臥室以及浴室，其它房間全部改為博物館展廳。各個房間已經麵目全非，沒有了昔日的特色，展板遮住牆壁，頂部安上強光頂燈，地毯也非昔日羊毛地毯，高級的厚重窗簾見不到了，昔日的豪華尊貴蕩然無存。
圖3、原政治局常委會議室
原政治局常委會議室展出的是清代畫家許從龍曆時6年所繪製的《五百羅漢圖》部分原畫（原有200幅，現剩下112幅）以及不知從哪裏收集而來的明清硬木椅（原來是沙發）。天井花園雜草叢生，漏水的雨水管在牆上留下了斑斑汙跡。如果把這樣的花園放在別處，沒有人相信是毛澤東的花園。
圖4、原政治局常委會議室一側展出的《五百羅漢圖》
臥室裏麵擺放著一張寬大睡床，看上去是席夢思床，不像是原件。靠窗的大書案上陳列著文房四寶，書桌旁擺放著藤椅，一盞落地台燈高懸在書桌後麵。淺色的五鬥櫃和其它家具顏色不搭調，屬於濫竽充數。沙發、躺椅據說按原樣擺放。地毯已經相當陳舊，看上去落滿了灰塵，昔日的色彩、圖案已難辨認。
圖5、原毛澤東臥室
毛澤東的浴室已經呈現出敗落，地上馬賽克汙跡斑斑，浴缸髒的恐怕沒有人願意再用，水籠頭鏽跡可見。同團的一位年長我一歲的老大哥曾是部隊的團級幹部，後轉業到國家機關工作，也算見過世麵的，他不由得發出感慨：“老毛的行宮我看過好幾個，這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比起沒有對外開放的無錫的行宮、廣東從化溫泉的行宮差多了！”一位80後的年輕人更是發出驚歎：“想不到毛主席住的這麽簡陋！”崇敬之情溢於言表.
人們腦中的參照物不同，結論完全相反。經過那個時代的人，首先想到的是當時的全國災情及餓殍遍野的慘況；現在的年輕人則是脫離曆史和21世紀的豪華五星級賓館總統套間相比。
圖6、原毛澤東浴室
我對這位老大哥說：“你和一些青年人的感受證明，當局把毛的故居改建成地質博物館並對外開放，有意讓昔日的豪華消失，達到了繼續美化毛的目的。”
“1979年我來這裏時的感受和你現在的完全不一樣。當時我在國家建委工作，陪同國家計委投資局的兩位處長到江西了解城市住房問題。那時國家財政實行的是計劃經濟的統收統支政策，地方財政完全靠中央撥款，基本建設（包括住宅）由國家建委編製計劃，投資由國家計委平衡後下達，因此江西省政府對我們這兩個部委的幹部特別照顧，不但安排我們到廬山轉轉，還破例安排我們來參觀毛澤東故居。”
圖7、展廳之一
那時蘆林一號別墅對外保密，由軍隊守衛。據省裏陪同的人介紹，別墅於1960年動工，1961年建成，這是當年的一項秘密工程，調用了最好的人工，使用了最好的材料。別墅牆體與房頂為鋼筋水泥構建，房門厚重，隔音防彈，可抗拒五百噸炸彈。房間寬敞高大，其中的政治局常委會議廳高達6米，麵積144平方米，兼作舞廳和放映廳，另有地下通道直通院外。院內的環行車道，使汽車可直達前後門。庭院內種植許多珍貴樹木花卉，如水杉、金錢鬆、五針鬆、日本冷杉、龍柏、厚樸、鵝掌楸、結香、臘梅、白玉蘭、紫荊、日本櫻花、雲錦杜鵑、桂花、方竹等。
圖8、八角亭及噴泉
我們去時，別墅完全維持毛澤東在世時的樣子，裏麵的主席臥室、江青臥室、書房、會客室、會議室、主席散步的走廊、小廚房、餐廳及衛士、醫護人員休息室等一應俱全。別墅中安裝有暖氣係統，據說當時在長江以南是唯一的。地毯全部是最高級的羊毛地毯，浴室裏的設備是進口的，其豪華程度出乎毛澤東的預料。有關人員介紹情況時說：“當毛主席第一次步入屋內，看到建築如此豪華時，笑著對身邊陪同的江西省委領導同誌說：‘怎麽搞得咯樣考究喲！’”在主樓之外，另有食堂、鍋爐房、警衛營房以及在蘆林湖旁的遊泳更衣室。
圖9、敗落的矩形天井花園
麵對如此豪華的行宮，我們從北京來的幾個人都沉默不語，心情相當複雜，對毛不可能沒有看法。說實話，我們都經曆過對毛無限崇拜、無限信仰的過程。文化大革命使我們親眼目睹了毛晚年犯嚴重錯誤的全過程，文革中揭發出來大躍進的嚴重後果以及幾千萬人餓死的事實使毛在我們心中的“神”的地位徹底動搖了。要知道，1960年到61年正是全國人民忍饑挨餓的最困難時期，每年上千萬人活活餓死，我初步算了一下，這座能抗500噸炸藥的數千平米的豪華工程，即使按當時很低的造價來計算，至少上千萬元，可以使10萬人免於餓死。有關地區、部門不顧國家困難、人民挨餓，動用巨款為毛的偶爾居住修行宮，而毛則心安理得住著，當時要是讓全國人民知道了，人民還會喊他為“大救星”嗎？這種事如果發生在其它任何國家，人民會答應嗎？
現在行宮麵目全非，也不會有任何資料把建行宮和當年國家的困難局麵聯係起來，曆史就這樣被割斷被扭曲了，毛的形象再次高大起來。當我看到民眾尤其是閱曆少的中青年群眾眼神裏透露出的無比崇敬的神態時，不由得感慨當局的用心良苦。
圖10、其他常委進入的行宮後門
廬山流行著一種說法來為毛開脫，說江西省委和廬山管理局黨委的同誌們覺得，毛主席作為中國***黨和新中國的領袖，若是用蔣介石的舊別墅（指美廬）有失尊嚴，在情感上也說不過去，便暗暗下定決心，要專門為毛主席修建一棟別墅。我們的導遊信誓旦旦地說，別墅是江西省委和廬山管理局偷偷修的。
毛主席上廬山住在蔣介石住過的美廬“有失尊嚴”完全是無稽之談，按此理推論，毛主席更不該住在中南海，因為八國聯軍總司令瓦德西占領北京後，曾居住於中南海儀鸞殿；光緒曾被慈禧囚禁在中南海的瀛台；袁世凱也曾住在中南海住過。
圖11、原行宮正門
說別墅是江西省委和廬山管理局偷偷修的，隻能唬弄一般老百姓，像我們這些在國家主管部門工作、對上麵的事情略知一二的人來講，想唬弄就不那麽容易了。要知道，當年為毛澤東建別墅不是誰想建就能建的，必須報中央批準，中央辦公廳、中央警衛局要親自把關。從選址、設計、用料、投資規模、安全保衛等方麵也不是地方政府所能決定的，地方政府當時也沒有那麽多錢。這樣大的事情一定要經過毛的點頭。就我所知的1970年在廣州為毛主席修南湖行宮的事情，就是中辦主任汪東興親自交辦的。毛澤東後來說：“廣州的房子，是我叫東興負責修的。過去，我在廣州白雲山有一棟房子（按：即雞頸坑），但是，以後住了外賓，才叫東興另外選址再修一棟。房子是按我的要求設計施工的。”
毛澤東一句話泄露天機，原來的下榻之處僅僅因為住過外賓，就要求為自己花數千萬元建新的行宮，那可是打倒所謂的“走資本主義當權派”的文革時代。真是莫大的諷刺！
圖12、後門的說明
讓我不能接受的另一事實是別墅的正門隻能是毛主席及江青進出，其他中央領導隻能走後門（東門），為此後門修了專門的車道。這種路、門等級劃分的設計隻有在封建帝王的王宮才能看到，絕非是別墅設計者武漢中南設計院自己的構想。
中國是一個皇權悠久的國家，沒有經曆過資產階級民主政治，民眾缺乏民主意識，奴性心理很深，習慣用對待封建時代英明皇帝的態度來對待自己的領袖，因此必然導致個人崇拜及個人專製。毛澤東1970年12月18日對斯諾說過：“要人們去克服三千年迷信皇帝的習慣傳統是困難的。”
恰恰是毛本人把自己當成皇帝，欣賞個人崇拜，喜歡眾人對他高呼“萬歲”，把昔日的戰友當成大臣，建立個人的絕對權利——君君臣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毛澤東曾對劉少奇說“你有什麽了不起，我動一個小指頭就可以把你打倒”），卻把責任推給了 人們“迷信皇帝的習慣傳統” 。這是毛澤東對待自己問題的一貫態度。在毛的領導下，中國出現“大躍進”及“文革”這樣的曆史悲劇一點也不不奇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