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革命開始,作為學生黨員,東生受到造反同學的指責,一時不知該怎麽辦,讓我去給他出出主意。這是我第一次來到北京師範學院(現首都師範大學),發現該校女生的比例超過了男生,和我們人民大學截然相反。我們班40人,女生隻有8人,物以稀為貴,我們班的女生很快就被高年級和其他係的男生盯上了。
師院女生多,兩派衝突就會文明的多。我去時,數百人正擁擠在教室大樓的走廊裏辯論,東生拉著我去聽辯論,他的崇拜者不少。因人多擁擠,加上高溫,竟然有好幾個女生暈了過去。我對東生開玩笑:“擁護你的美女不少啊!還是你們學校好,辯論很文明,不像我們學校。”
大學畢業後,我倆都參了軍。東生在濟南軍區當兵,我在沈陽軍區當兵。東生的父親那時已調到濟南軍區任副司令,回到老領導楊得誌身邊。後來我從部隊轉業到山東勝利油田工作,去濟南看望東生的機會多了。東生結婚了,娶了一位漂亮的太太,在濟南軍區高幹子弟中傳得沸沸揚揚。我打電話給東生,東生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說:“小許人不錯,你來了能看到。”
到了孫司令家,東生和夫人在院子門口迎接我。小許個子高高的,身材苗條,端莊秀麗。和東生父親打了招呼後,東生把我拉到他屋裏說悄悄話。小許原在軍區文工團,家庭出身好,人也漂亮,軍區為某人“選妃子”,把她作為候選人,幸虧老天有眼,小許沒有陷入張寧那樣的悲慘經曆。後來她被選送學醫,和東生一個單位,倆人感情很深。
我調到北京後,有一次到濟南出差,去看望東生。當時十一屆三中全會剛結束,東生聽說我父親參加了三中全會前開的中央工作會議,趕快拉著他父親一起聽我講小道消息。
在官方宣傳上,是三中全會做出了重大決定。實際上,做出決定的是全會前的中央工作會議。當時真正掌握權力的各省、各部委、各大軍區各軍兵種的負責人有的不是中央委員。另外,還有一大批剛解放的領導人還沒有安排工作,他們無法參加中央全會,但可以參加中央工作會議。因此,中央先開高級幹部領導會議即中央工作會議,然後再開中央全會。
被稱之為“第二次遵義會議”的中央工作會議在北京京西賓館召開。出席會議的212人。這次會議共開了36天。會議上,華國鋒主席原想討論工作重點轉移即經濟問題,沒想到譚震林、陳雲等帶頭放炮,提出∶進行工作重點轉移,先要解決一些問題,如天安門事件、“二月逆流”等問題,提出為彭德懷、陶鑄、薄一波等老幹部平反。華國鋒比較開明,敞開讓大家發表意見,每天出十幾期簡報,刊登各小組發言。會議開到後來,不但汪東興、陳錫聯、紀登奎、吳德等四人被與會者點名批評,華國鋒也因堅持“兩個凡是”受到批評。會議還涉及到毛主席在延安整風及建國以來所犯的“左”的錯誤,特別是“文革”中的錯誤。這是我黨建國來最民主的一次高級幹部會議。
鄧小平因出國,會議後期才參加,看到會議的形勢發生了變化,對原來準備的閉幕時的講話重新進行了修改。開三中全會時,無論是華國鋒、鄧小平都沒再講話,與會的中央委員、候補中央委員學的是鄧小平在中央工作會議閉幕時的講話。
東生的父親是紅一軍團的,一直跟著毛主席,對毛懷有純樸的感情,他告訴我,解放後,毛還請他到中南海吃過飯。三年困難時期,軍隊幹部不接觸經濟問題,不了解下麵餓死人的情況,對大躍進的危害體會不到;文革時,軍隊幹部受衝擊者少,不知道國民經濟遭受破壞的情況,因此對毛的晚年錯誤感受不深。對中央工作會議否定文革及批評毛的晚年錯誤,孫繼先一時接受不了,結果我倆發生爭論。
他作為參加革命幾十年的長輩,知道得比我多,本來應占有優勢。但我看了中央工作會議的全部簡報,發言的那些人比起孫繼先的資格要老,知道的內幕要多,我記憶力又好,結果我占據了掌握事實多的優勢。東生的觀點和我一致。在他父親每次打斷我的講話和我辯論時,他都站在我這一邊。
吃完午飯後,老頭子既想聽小道消息,又不服氣地想和我辯論,結果打破了多年來午睡的習慣,我們一直談到了下午四點多。老頭子還不想讓我走,說:“你在這裏吃晚飯吧。”我說:“不行了,我都呆了一天了,有空我再來。”
1989年,東生轉業回到北京,我們見麵多了。他開始是在國家計生委工作,後來調到中國科協下屬的對外應用技術交流促進會當辦公室主任,因不適應複雜的人際關係,一度心情鬱悶,想調到我主管的單位。我當時在國務院某部門當司長,我們司各處處長滿員,不好安排。
我詳細聽他介紹情況後,說:“你所遇到的問題,是所有軍隊下來的幹部遇到的共同問題,我也有同樣的經曆。在軍隊,凡是領導不喜歡的或群眾關係不好的,都會被複員或專業,因此人際關係相對簡單得多,軍隊幹部一般都不會處理複雜的人際關係。到了地方,首先要過好這一關,不能太直率,尤其對領導。”
我們倆的單位離的很近,都在北三環上,東生有空就來找我交流心得。東生為人厚道,稍加指點,很快就打開了局麵。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北京交誼舞盛行,大的單位周末經常舉行舞會。小許在總政幹休所工作,很想學跳舞。東生知道我會跳舞,讓我教小許。這時,東生的父親已去世,他們住在東單他母親那裏。利用周末,他們來我家或我去他們家,每次都是東生打電話約我。我讓東生一起學,東生以自己笨為借口,不肯學,但每次都陪著小許來。有時我們一起到軍博旁邊的軍委小禮堂等地跳舞,東生一直坐在那裏,以欣賞的目光看著小許跳,直到舞會結束,從不嫌麻煩。我所接觸的人中,如果夫妻一方不喜歡跳舞,很容易為跳舞兩口子鬧矛盾。像東生這樣支持並心甘陪伴自己愛人的,沒有第二人。可以看出東生與小許非常恩愛。
東生曾參加過某老帥的傳記寫作,了解了許多鮮為人知的情況,在黨史研究上有一定的水平,也培養出獨立思考的作風。我曾向他推薦描寫遼沈戰役的《雪白血紅》一書,我說:“這是我們64軍的一個幹事寫的,采訪了國共雙方參戰的將領和當事人,用雙方的回憶對比把戰場的實際情況勾畫的十分清楚。既講了我軍的勝利,也提到我軍當時存在的問題,這是我看到的最客觀的紀實報道。他因此書曾被總政肯定,被當地本溪市政府捧到天上,又被王震告狀,打入地獄。但我認為,研究曆史就應該像他那樣實事求是。”東生同意我的觀點。
我出國後回國探親,去看望東生,東生已調到中國科協聲像中心當副主任,是局級幹部了。東生問我:“你認為兩邊反差最大的是什麽,感受最深的是什麽?”我說:“中美兩國因社會製度不同、東西文化的差異,差別很大,美國有美國的問題,這點出國前就知道。但有三點是出國前估計不足的,因而也是我感受最深的:
一是兩國信息量差別很大。到了美國,各方麵的信息鋪天而來,僅中文報紙就有幾十種,左中右的都有,什麽意見都可以發表,沒有人約束你的思想、要求你和當政者一致,一切由你自己去判斷,得出自己的結論。敢於批評是這個國家進步的動力,從總統到市長、議員,對媒體批評甚至攻擊、搞笑的承受力極強。而能包容各種意見是社會穩定的基礎。
二是有信仰和沒有信仰的社會差別太大了。我在美國提出一個特別可笑的問題,是誰在做人們的思想工作?後來發現,宗教在社會發揮的積極作用是我們過去所不了解得,各種宗教和諧共處,在慈善事業、道德教育及做人方麵起了很大作用,成為社會的穩定劑及凝聚力。
三是社會、媒體、在野黨對執政官員監督力度之大,是我們在國內時想象不到的。美國人民對政府官員品質問題是絕對不能容忍的,尼克鬆、克林頓、小布什都因為有這方麵的問題而麵臨過執政危機。在這個社會,個人信譽是第一位的,說謊、造假的人有,但是絕對沒有市場。”
東生說:“我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到底是什麽原因使列寧預言的‘腐朽的、垂死的’資本主義在二次大戰後能如此穩定地發展,成為現代文明社會?什麽原因使他們的社會矛盾反而比我們還緩和?是什麽原因使前蘇聯為首的東歐社會主義被本國人民所拋棄?國內一些專家的文章我看了,有局限,回避關鍵問題,糊弄一下老百姓可以,但作為指導國家製訂方針的依據我看不行。你在國外有條件,建議你研究一下這個問題?”
我在國外這幾年,國際上發生了許多大事,如“911”、伊拉克戰爭、阿富汗戰爭、北約轟炸南聯盟等。中美之間也出現多次危機,如北約轟炸中國大使館、中美飛機撞擊、中國加入世貿的中美談判等。每次我回來見到東生,他都迫不及待地問我:“國外是怎麽報道這件事的?有沒有國內沒報道的情況?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美國人民是怎麽看待這些問題的?”
東生說:“咱們這一代經過文化大革命的人,是在實踐中,由盲目崇拜到學會了獨立思考。對任何一樣事情,都希望能全麵地了解情況,聽到各方麵的意見,像毛主席說的多問幾個為什麽,自己做出判斷。國內因各種原因,往往隻是單方麵的觀點,因此我特別喜歡聽你聊天,聽你介紹我所不知道的情況,每次都有收獲。”
2003年,東生擔任了大眾科技報社社長,成為正局級幹部。東生能走到這一步,全靠自己的努力。我倆每次見麵,不管談什麽問題,總是能達到共識,這也是我們友誼長存的根本原因。這個階段,我們倆見麵除了聊國際上的大事外,經常議論的還有國內日益嚴重的一些問題,如社會腐敗、環境汙染、公民道德及素質等問題。東生是一個永不停止思索的人,也是一個憂國憂民的好幹部。
東生雖為高幹子弟,從小儉樸低調;身為高級幹部,一直為政清廉。他為人厚道,待人真誠,是極為難得的知心好友。在我所有的朋友中,我和他的友誼是最長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