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遊四海

旅行應該是每次隻走一兩公尺,同一個物件,同一個景色,從不同的角度去觀察她,欣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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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利維亞風情(1):在稀薄的空氣中(下)

(2009-09-20 19:02:21) 下一個

玻利維亞風情(1):在稀薄的空氣中(下)

早上兩點鍾的時候,我們出發了。剛從Advanced Base Camp(ABC) 出發上了不到五十米,一個很陡的坡把我們擋住了。隻見Andrews 和Palarion互相合作,兩個都上去了以後,才把我們一個個的拉上去。

一個小時以後,連著上了兩個近50度的陡坡,我已經精疲力盡,成了隊裏的“困難戶“。非技術攀登,我們前腳後腳,這上了冰了,怎麽差那麽多啊。這以後可怎麽辦啊!這不是因為腿力不夠,也不是因為耐力不好,是因為太久沒有進行冰上訓練了!!!在非技術攀登的訓練裏,我的小腿的力量提高了很多。但一旦穿上雪靴和冰爪,登山還要依靠的是前腳掌的力量。周圍沒有冰山的話,早知道就應該去學跳芭蕾舞了。更糟糕的是,我的左右腿力不均勻,左腿強很多。每當用左腿作為主動腿的時候,左腿先上去,右腿再跟上,幹勁十足。但在很陡的坡上,我們要之字形攀登,隨時腳要跨過繩索交換方向,左右腿交替作為主動腿。用右腿作為主動腿的時候,我那條不中用的腿仿佛有千斤重,怎麽也提不起來。把全隊的速度就拉了下來。最主要的是,冰爪的使用也不是很熟練,畢竟上次做技術攀登已經是六年多前的事情了。最致命的是,一條腿抬不起來的時候,左右冰爪很容易相碰。很多時候,這是自由滑落的主要原因。黑暗裏,零下10幾度的冰雪上,我的內衣全濕透了,一下子把自己的體力消耗了許多。

至於冰雪訓練,前篇說過,我也不是一次都沒做過。在大西北的時候,華盛頓州的第二高峰,Mt. Adams,聖海倫斯火山,俄勒岡州的最高峰,Mt. Hood,我都上去過。Mt. Adams和Mt. Hood都需要技術登山的裝備。可那些個山上去過的人太多了。盡管年複一年的下雪,前人的腳印一窩窩的,我們跟著那些腳印,上山就像走樓梯一樣。這Illimani上,今年不知道有沒有超過50個人上去過。45度的冰坡上,踩冰全靠我們自己走出來。

就這樣,前一個小時裏,我實際上是在實戰中做冰爪的技術訓練。過了那兩個近50度的坡,山勢稍微緩了一點。緊接著,我看到我生平第一個要跨越的冰裂縫(Crevasse)(以前在珠峰,落基山,和乞裏馬紮羅也見過冰裂縫,但從來沒見過這麽深的,而且要自己跨過去。)燈光照上去,裂縫大概有10多米深,一米多寬,兩道冰裂縫的中間有個小島,大概有半米見方,前腳要先跳到島上,再跨過去,所以人要連跳兩步才能跨過。跳過這個冰裂縫,我要求了一個較長時間的暫停。

再啟動的時候,我緩了過來,變向,冰爪技術也成熟了許多。在後麵的近兩個小時裏,我一步不拉的緊跟Andrews。這時候,我看見後麵的Boris不行了:每走三四步,我身後的繩子繃得緊緊的,Boris在後麵歇了下來,跪在地上。到了5800米的時候,Boris就再也走不動了,趴在雪地上嘔吐起來。


行進中的Boris,5800米。

我自己得過高山病,在珠峰本營路上的 Pheriche 也去參觀過高山上的診所,和那些醫生們有過長時間的討教。所以,對Boris的問題很緊張。上到頂還有六百米,我的第一感覺是,今天沒戲了。這時候,我才認識到,當時來Illimani的時候就曾經考慮過,如果自己雇傭自己的向導,四天多加200美元,這樣的話,有問題的話,我不會牽累同伴,也不會被我的同伴牽累。但現在?。。。

在停頓的過程中,Palarion帶著Chris和Harriet已經走遠了。這時候,我問,“Boris,你還能走多遠?要不我們回去?”。在這個登山過程中,在任何時候,向導都不會把我們分開,要不全上,要不全下,這是底線。Boris 很堅決的說,“讓我們再試試,我還要上”。於是,我們繼續前進。前麵又是一個50來度的陡坡。Boris停頓的時間越來越頻繁,越來越長。他不停的在問,“離六千米還有多久?”。“還有150米”,“還有100米“。。。我也暗暗的罵娘了,“奶奶的,我們走了一個小時,怎麽才上了100米啊?這上到猴年馬月去啊!”看著Boris的樣子,我也不好說什麽。

天漸漸的亮了,我們已經在冰上走了四個小時。這時,Andrews開口了,“看到前邊那個平緩的地方了嗎?那就是6000米了。這裏往上大概還有50米”。


Illimani ,6000米左右的高度。遙遙相望的是拉巴斯附近另一座高峰,Huayna Potosi(6084米)


Boris和Andrews,Illimani,6000 米。

六點半的時候,我們到達了六千米的高度。這是一個比較平緩,狹長的小平台。我們往上又走了一小截。但再往上,一個大約60度的斜坡,在我們麵前高高的聳立著。Andrew說,“前麵是我們所有的裏麵最艱難的一段”。我反複的問Boris,“還能走嗎?”,他把頭埋在膝蓋中,一句話也不說。雖說,我的雙腳已經基本適應了冰爪,一點問題都沒有了。腦子也還算清楚,但不知道怎麽搞的,說出話來,口齒不清。說了三遍,才把一句話完整的說出來。我想這大概是在6000米高度的高山反應吧。看看上麵,Chris和Harriet已經攀上了最艱難的一段,在我們上麵一百多米的地方歇著。腦子裏算了算,照這速度,450米的垂直高度,我們少說也要再爬四個小時。終於,我走到Boris的邊上,拍拍他的肩膀,“算了,我們下去吧”。我花了好大的勇氣說出這句話,三個多月的艱苦訓練就這樣白費了,再撐下去的話,要是Boris問題更嚴重的話,還有下山呢,我們兩個都會給向導Andrews帶來很大的危險。盡管,我們對向導的能力一點都不懷疑。Andrews和Palarion都是在意大利的阿爾卑斯山中訓練出來的。上來的時候,正是我對冰雪技術攀登準備的不足,體力透支後,好幾次,Andrews用繩子拉緊了我。我已經給Andrews帶來很多的麻煩了。

Boris終於抬起頭來,輕輕的對我說了聲,“對不起”。這個時候,我們並不需要許多的語言溝通。我緊緊的和他握了握手,但什麽也沒說。我們誰都為此已經付出了許多,我們誰都想登頂。但有的時候,人失去了鬥誌,就失去了一切。。。我們不得不返回了。


下山的路上,Illimani,5700 米左右。

下山的路一點也不比上來好走多少。但是體力消耗畢竟小了很多。看著前麵的Boris走路搖搖晃晃的。好幾次,我說,“多休息一下,多休息一下。”其實,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再走到那冰裂縫的時候,我遇到了一個大難題:因為我的左腿是強項,所以,我想用左腿先跳到那小島上,然後跨越冰裂縫。但前麵已經沒有任何調整的空間了。戰戰兢兢的花了一兩分鍾的時間,才把兩腿調整過來。等我跨過冰裂縫的時候,發現內衣又濕透了。這不是體力消耗,這全是嚇的。

九點來鍾的時候,我們走回到了ABC。距離我們出發,整整七個小時。Boris鑽近帳篷,二話沒說,就倒在了睡袋上,睡了過去。我拚命的推他,“別睡別睡,我們下去吧。睡在這太危險“。他理都不理我。


從ABC看我們最後一個下坡,全麵是那兩個十字架,後麵三個小人影是Chris,Harriet,和Palarion他們一組登頂後,從山上下來。Illimani, 5500 米

十一點來鍾的時候,我站在ABC,鼓掌迎接Chris和Harriet。他們登頂成功並順利的回來了。看著他們最後走下的那段路,我才體會我們剛才所經曆的。說心裏話,有的時候一個人並不知道他(她)所經曆的困境和危險,直到有一刻,看到別人也跟著這樣做了。

看到他們回來,我回到帳篷,再次猛推Boris,試圖叫醒他。這次他起來了,跑到帳篷外沒兩步,彎下身子就又嘔吐起來。我拿了點水給他。然後,馬上去找Andrews,“我們必須下去了。他在這個高度太危險。我又不認識下山的路!“。

如果得了高山病的話,快速下降往往是最好的解救方法。在很多情況下,下降300米或更多,很多很嚴重的高山病人莫名其妙的都好了。當然,前提是他(她)還走得動。幾分鍾以後,我們不得不出發了。


下山途中,Illimani, 5000米左右

Boris搖搖晃晃的,Andrews和我們兩個慢慢的往下走。下山的路上,我們的膝蓋都承受著巨大的壓力。Boris停下的次數很多,他不僅嘔吐,走前還拉肚子。我想他身上除了意誌已經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在支撐著他了。很快的,Chris,Harriet,和Palarion也趕了上來。這麽多人,我想,Boris應該沒有什麽問題了。


下山途中,Illimani, 5000 米左右

三點多的時候,我們回到了4300米的Basecamp。在暖洋洋的太陽下,Boris 看上去好了很多,頭上蓋一塊毛巾,在睡大覺。Chris,Harriet,和我幾個輕輕鬆鬆的聊著天。一個瑞士人跟著他的向導也來到了Basecamp,在今後的幾天裏,他也將攀登Illimani。這種大山居然有這麽大的吸引力。

五點來鍾的時候,我們走回到了Trailhead。除掉中間休息的兩三個小時,今天我們走了整整十二個小時。Palarion,Chris和Harriet則是更長。今晚,我們將在農戶家的後院裏,搭帳篷睡覺。


晨霧中的村莊,Illimani Trailhead,3900米



村裏的小孩(1),Illimani Trailhead,3900米


村裏的小孩(2),Illimani Trailhead,3900 米

第四天的下午,我們回到了拉巴斯。


廣場上的小孩(1),拉巴斯


廣場上的小孩(2),拉巴斯

“‘在稀薄的空氣中‘後記”

其實這篇“在稀薄的空氣中”是個我個人失敗的紀錄。本來,我甚至在猶豫是不是要把它拿出來。但無論如何,我必須把它記錄下來。 這種挫敗感並不很容易就消失。因為你不可能把畫麵定格到5500米的 ABC,再去試一次。即使要去再試一次的話,你又要從零開始,從海平麵開始。這種代價太過於沉重了。

在我走的時候,我一個朋友摘錄了Stacy Allison(她曾經登上了珠峰)書中的一段話送給我:

“如果你試圖去戰勝這座大山,那最後的勝者一定是大山。你不應該去征服她,你應該去和她合作。

我不去和大山抗爭,我不去征服任何東西。哪怕最後我站在了山頂上,我的勝利在於我走的每一步,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純粹的樂趣在於站在這星球上,看著周圍的山峰,在短暫的時刻裏,感受到我是這大山的一部分。這時,我的精神在升華,我的聲音和生命的讚歌融合。我攀登為了一個很簡單的原因::因為我活著,這就是為什麽我回到珠峰。“

在前篇裏,看到那多麽多鼓勵的回帖,我很感動。其實,我經常問自己,“為什麽要去登山,為什麽要去徒步?“ 每次回來,腳底板上無數的幹裂,有的時候水泡疊水泡。其實,登山的過程無比枯燥,前腳上去,後腳再跟上,一種很機械的運動,我痛恨這一切。我很想念意大利Cinque Terra的pasta,海景麵前一杯葡萄酒在手;想念西班牙Bilbao的tapas,一口一個,混暗的燈光下,背景音樂是歡快的卡門;想念柬埔寨金邊的烤魚,那美味的椰子汁拌在一起,餐館裏的後廳是金碧輝煌的佛像。。。

可每次回來,好了傷疤忘了疼。於是,年複一年,又重複的去幹那些自以為是“cool”的“傻事“。

但有一點很重要:在生命裏,我們不可能都掌握有分寸的危險(measured risk)。於是,我們永遠沒法知道我們到底能走得多高,跑得多快,跳得多遠,潛得多深。但是,我們必須永遠去做新的嚐試,這和性別無關,和年齡無關。這是我們生命中的一部分!

還有,在旅行的途中,我總能經曆許許多多的感動,就是這些感動讓我一次次的背包出門。看到那些背夫堅忍不拔的毅力,看到他們生活的艱辛,也看到他們的快樂。看著山裏人孩子,一副天真無邪的笑容,往我的身上鑽。我看著她的膚色,再看看自己的。世界就此簡單的融合在一起。

往往是這種最真切的生活,而不是巴黎的艾菲爾鐵塔,也不是巴塞羅那的聖家堂,也不是羅馬的鬥獸場,讓我更著迷,讓我更陶醉。也正是因為看到這一切,讓我變得更恭謙,更珍惜,也更堅強。正是這些,才是旅行給我所帶來的最珍貴的東西!!!


下篇預告,“玻利維亞風情( 2 ),喝酒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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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亂的貓 回複 悄悄話 “如果你試圖去戰勝這座大山,那最後的勝者一定是大山。你不應該去征服她,你應該去和她合作。”

謝謝你的分享,也記住了你轉載的這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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