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maste(注: 尼泊爾語: 你好"), 我的珠穆拉瑪峰!
多磨的好事, 04/01/2000
前一天晚上就打好了背包,半塊肥皂又切成了一半,三條還是四條內褲又是掂量了半天,就是為了減少幾克重量,可急救包(First Aids)裏的東西一樣也不敢拿出,寄存了一個小包,辦好了離店手續. 早上五點半,我已經登上了等著的出租車向機場奔去.
三十分鍾後,趕到候機樓,大門卻還沒打開,可我的機票清清楚楚寫著:"六點報到,七點登機".三十來個像我這樣的遊客,熙熙攘攘的擠在大門口,全是一樣的裝束:厚厚的絨衣,多個口袋的長褲,半人高的背包,再加上一根登山棍. 不一會,一輛大卡車停在了離我們不遠的地方,幾個sherpa(住在海拔很高的,專門從事登山運動的運輸和導遊)正在把無數隻大包從車上卸下來. 一眼就看出,又是一個登山探險隊要開發了. 站在我左邊上的一個二十來歲女孩,她隻身從愛德荷(Idaho)來,除了背包旅行,還帶了一個科研項目:根據犛牛的糞便研究它們的生活習慣. 我看著她周圍的兩個大包正想問,她笑著說,我要在山裏呆兩個月,其中一個隻能雇個Porter(背夫)背了. (注: sherpa往往會英文,並有豐富的登山經驗,而Porter往往隻是從事簡單的體力勞動.) 接著,一個名叫Steve的也加入了我們的談話,一個科羅拉多(Colorado)來的地理學家. 他已經是"二進宮"了,十多年前,他就已經上過了Kala Pattar. 也許是緣份,那些你第一天在山路起點碰到的人,往往會走在一起而且直到回到終點. 這至少給我這個隻身闖蕩的一點安慰.
大門的上方是一條大標語,祝賀Babu sherpa十六個小時登珠峰成功. 據說原有的記錄是二十二個小時. 無數探險家們正在向極限挑戰, 還有的要一次連續爬上兩座8500以上的高峰: 珠穆朗瑪峰(Everest, 8848m)和洛子峰(Lhotse, 8501m). 許多記錄都讓人驚訝得難以至信. 而我卻和周圍的trekker們一樣,隻是去他們的登山大本營,從遠處看看這些個山峰,還帶著一種壯士一去不複返的心態.
六點半,候機樓的大門終於打開了. 我托運了唯一的背包,卻找不到進候機室的大門,正中間兩個小門掛著門簾,上麵標著男(gents),女(ladies). 兩排男女分開排隊等候著.我在想, "難道這男廁所還要排隊?". 始終不得其解,旁人告訴我,這就是進候車室的門.所有的人都要通過搜身檢查. 當我進門的時候,檢察官上下摸了我一通,然後打開我厚厚的錢包又細細的看了一遍. 正在我想是否又要我"意思意思"的時候,他讓我通過了.
一輛輛短程運輸車(Shuttle bus)把乘客運到飛機旁,那些剛剛在門口聊天的trekker們早已經上了其它航空公司的航班. 看看時間,已經是八點半了,而我們RNAC的車還沒有出現. 我想,要養身,練耐心,尼泊爾是個再好也不過的地方了! 又是一個小時過去了,Shuttle終於把我們帶到了去Lukla的飛機旁. 但卻不讓我們上去,跟我一起等機的隻有一個從波士頓(Boston)來的女孩. 她那個在這開徒步旅行社(trekking company)的叔叔給她雇了一個導遊,還有一個背夫. 我在想,為什麽不乾脆租頂轎子背上去呢? 終於沒好意思說出口,又是四十分鍾過去了,帶著耳機的機長終於開口了: "天氣太壞,今天不能去了. 那些已經飛上去的已經在回來的途中了.回去吧!現在趕緊去確認明天的班機." 聽到這,我差點沒暈過去.
取出我的背包,又坐shuttle回到了候機室. 整整六個小時後,我又回到了Kathmandu Guest House. 幸好的是,明天的班機還有座位,而且我原來的房間還沒有租出去. 我坐在旅館的門廳,捧著一本有關尼泊爾的短篇故事集,百無聊賴,突然Bhaktapur幾個字進入了我的眼簾. 這是加德滿都以東十幾公裏尼泊爾最古老的城市,幾百年前西藏人長途跋涉最早在此安居下來. 當地的手工藝人又把城市按照傳說中菩薩出生的地方規劃.二話沒說,起身把水壺灌滿了水,邁出旅館,叫了輛出租直奔Bhaktapur.
泥磚鋪成的小路上,兩邊是泥磚沏成的二層小樓和無數的寺廟相間著,因為磚的顏色,我走進了一個暗紅色的宗教世界. 我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這仿佛是在一個印地安那.瓊斯的電影裏,磚牆,精致的木刻門窗,巨大無比的石獅,石象,還有石菩薩. 走進小城的中心,廣場上停著一輛三四米高的木輪車,車把高高翹起象個大象鼻子,車上是個正方形的塔形建築,四五個小孩正在上麵戲鬧. 車的邊上,橫躺一根一二十米長的木樁,木樁上係著粗大的繩子,還有無數麵禱告小旗和哈達.
廣場的中心,手工藝人正在做泥陶罐,他的太太和小孩正在把做好的泥陶堆的整整齊齊晾著。我邊上的人告訴我,再過兩個星期來,是尼泊爾的新年. 這裏有個盛大的祈禱儀式,廣場中心豎起那根木樁,全國各地的人來這祈禱,並在木樁周圍載歌載舞. 我想,可惜那時我還在羊腸小道上與山為伍呐.
談我漫步在窄小的街道上,不時看到有些房子不僅傾斜而且有很大的裂縫,這是幾年前的地震造成的。走進一家賣工藝品的小店,三四個工匠正在幾乎黑暗的房間裏畫著佛像(唐卡),停頓了幾秒鍾,我的眼睛才適應,那精美的工筆畫的佛像我實在不敢想象出自於這種環境。
不知不覺幾個小時過去了,走出小城,走到高處,我再回頭看了小城一眼,太陽漸漸的西斜,給那些磚樓寺廟塗上了一層金色,這一切是那麽的寧靜,和諧. 我仿佛聽到了雄壯的鼓聲和低沉的號角聲,想象著那些男男女女戴著麵具,正圍著木樁轉圈跳舞。
明天會更好...
Namaste(注: 尼泊爾語: 你好"), 我的珠穆拉瑪峰!
傾斜的跑道, 04/02/2000
也許可以照搬昨天日記的上半部份,昨天的那撥人又見麵了. 彼此相見,帶著一種無奈的微笑. 但這次,八點半,我們的飛機算是"準點"起飛了. 這是個十八的座位,蘇聯造的小飛機,沒有任何豪華的裝飾. 但據說非常實用和有力,在很短的跑道上就能起飛.而且在當地如此多變的天氣條件下,二十多年來從來就沒有出過大事故.
昨天見麵的Steve今天和我上了同一架飛機. 剛坐下,空姐給了每人兩個棉花團,還有一些糖果. 棉花團馬上塞住了耳朵,可我把糖果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口袋裏,也許什麽時候,這些糖果還能救我一命. 二十分鍾以後,隻見我們的飛機直向那些直矗雲霄的雪峰群飛去. 不一會,由於強大的氣流,就覺得我們的飛機象隻斷了線的風箏. 所有的人都緊緊的抓住前麵的椅背. 一個急沉,我胃裏的奶茶幾乎到了喉嚨口,又是一個急升,喉嚨口的奶茶又回到了肚裏. 由於通駕駛室的門開著,看著鎮靜的駕駛員,我的心又平靜了許多.
又是二十分鍾過去了,我們已經看到了跑道。這也許是一條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跑道,為了能讓強有力的飛機短程降落下來,這條跑道是一個十幾度的斜坡,從低點著地,然後衝向高處. 跑道是礫石鋪成的,不見任何水泥和柏油. 轟鳴中,飛機已經停了下來. 我們到了Lukla(2800m)! 取出行李,Steve和我做了次最後的檢查,水壺,相機,睡袋. 三十磅的背包上肩,我們上路了,直接從機場鐵絲網邊走了出去. 兩邊列隊站著幾十個Sherpa,Porter,希望能找到一份工,又好像是給我們這些送死隊送行,可我們身上實在沒有多餘的讓他們背的了.
Lukla機場的跑道
我們乘坐的小飛機,降落在Lukla機場。
珠穆朗瑪峰本營線路圖
今天我們就到Monjo(2800m),大概五個小時就夠了. 我注意到Steve的腿有點瘸,他告訴我,他一月份就出來了,在新西蘭Trekking摔了跤,不得不住了醫院,三個星期前,剛拆了石膏. 我說, "這到好,除了我這剛好的膝蓋,我們倆就剩一雙好腿了!"我們倆有說有笑的向前走去.
沒有了喧鬧吵雜的都市,沒有了令人窒息的空氣,三十磅的背包顯得輕而易舉.可不一會,陡峭的下坡使我不得不全力用拐棍撐著,盡量保持平衡. "上坡容易,下坡難!" 對有腿傷的人更是如此,因為全身的重量都要靠膝關節支撐著,我盡量的手腳並用. 再看看Steve,我不由的笑了,"今天我算是有伴了!"
這是一個春暖花開的時節,一眼望去:大石塊壘起一層層的梯田邊,幾棟農屋上正冒著炊煙,陡峭的河穀裏咆哮的河水,從雪山上瀑布而下奔流不息. Thamserku(6608m)雪峰象個守護神矗立著,看護著這一切. 轉眼間,我們來到了進山的第一座吊索橋前. 這座四五十米長的橋,鋪著一人寬的木板,半人多高的繩索是我們的扶手. 奔騰的河水在底下穿過. Steve先跨了上去,我也跟了上去. 我的背包在顫抖,我的身體在顫抖,我的心也在顫抖,並不是害怕,這是一種生命中很美妙的感覺!
第一個小時我們基本上都在下坡,我詛咒著每一個下坡,因為這意味我們後半程要以加倍的努力回到原來的高度. 到了Ghat的時候,我們已經下降了三百米. 兩個多小時後,我們在Phakding做了第一次休息. 由於第一天背上三十磅的包, 當我在道旁的石凳坐下來的時候,我的小腿肌肉在不自覺的抖動.
Phakding是Lukla和Namche Bazaar之間最大的一個村莊,這是導遊書上推薦休息的第一站. 隻見新造起的旅店(Tea House)坐落相間在村頭的路口邊,這些旅店全是兼吃兼住. 有的旅店的飯廳是玻璃蓋頂(Sun Roof)象個暖房,這樣我們這些Trekker可以邊吃邊欣賞遠處的雪山. 更多的在店旁擱上幾張露天的桌子和石凳. 我要了一杯奶茶,路邊的一位母親正在給她的小孩洗臉,擦身,小孩在木桶裏戲水叫喊著,周圍的幾隻公雞正在地上找食,暖洋洋的太陽下,我有點陶醉了.
去Namche Bazzar路上的吊索橋
吃完午飯後,我們又上路了. 這裏,我們見到了第一隻犛牛(Yak)隊,黑色的長毛蓋過全身, 幾乎著地,尖銳的牛角,每個犛牛的脖子上都掛著一個銅鈴,好像在說, ”別擋道,別擋道“。
陡峭的上坡迫使我們停留的次數越來越多,天漸漸的變陰,暗了下來. 四五個小時後,我們到了Monjo. 雙腳邁進旅店放下背包的時候,我已經累得話也講不出來了. 這是一幢兩層樓的旅店,底層中間飯廳象個會議室,四周是長條凳圍著,正中間是個燒牛糞的火爐。樓上是住間,有通鋪,也有單間,我們被告之,單間100盧比($1.5)一晚上,但是必須在這裏吃住. 菜單上洋洋灑灑二十多樣,都用盧比算,熱檸檬水(20),奶茶(20),西藏麵包(Tibetian Bread,90),雞蛋三明治(Sandwich,100),煎蛋餅(Omelette, 100),方便麵條湯(Rara NoddleSoup,90),炒麵(110),炒飯(110),當然還有Dal Bhat(150). 兩份飯菜一下肚,我好像又回到了trailhead. 飯後天黑以前,Steve和我還有勁爬到了旅店後山坡上的一個小寺廟(Gompa). 站在高坡上,山中的霧氣在風中飄舞,後麵的雪峰時隱時現,坡下的村莊裏炊煙在升起,我們靜靜的站著,聽著疾風中的鬆濤聲.
回到旅店的時候,飯廳裏已經坐上了十幾個Trekker. 我同邊上一個漂亮活潑的蘇聯女孩Nina,聊了起來. 看著她邊上的小背包,和一副都市女孩的裝扮,我笑著說, "再往上走,可並沒有什麽購物中心(shopping mall)!" 她指著邊上的男同伴說,"他們來爬洛子峰(Lhoste,8503m), 我隻是來陪他們走一段,上到Namche Bazaar,然後就回去. "Lhoste?我不是很敢相信,不由得好好打量他一番,拉碴胡子,深凹的眼睛,大概一米八五的樣子,身邊一個背包足足有六十磅,一把冰縞在外麵掛著. Nina說,他已經上過珠穆朗瑪峰了,而且沒用氧氣! 一直沒有講話的他掏出了一張名片給我,上麵是: "Bidzina Gujabidze, Mountain Guide(登山向導)" 從五十年代Edmund Hillary登上珠峰,全世界隻有五百多個人登上珠峰. 我和一個登山家坐在一起?一種什麽感覺?敬畏之意由然而起. 可惜的是,由於語言的隔閡,我沒有更多和他交談.
我對麵的是一個加拿大來的一個記者. 他來采訪一個國際聯合登山隊登珠穆朗瑪峰. 隊裏有加拿大的,墨西哥的. 他們的帶隊是一個住在美國很多年的西藏人也坐在周圍. 記者指著西藏人說, "他這次帶隊登頂!" 西藏人笑著輕鬆的說,"也許". 看看那個蘇聯人,再看看他, "為什麽你們都那麽cool?" 我心裏幾乎要喊了出來. 登珠峰,生命中少有的機會,至高無上的目標. 也許我們平常的人永遠也不會理解, 在他們眼裏,登山是一種職業,那些山峰是他們的朋友. 每登一次頂,拍拍巨人的頂,說一聲,"我又來看你了!"我很難把他們和我讀的"Into Thin Air"聯係在一起,盡管那位作者也曾登上了珠峰.
經不起一天的疲勞,我不得不早早的回到了我的房間. 睡夢中,我見到了珠峰,還有那幾個接近峰頂的小黑影. 漸漸的,那些個黑影越來越大,他們腰上紀著繩索,走在齊腰深的雪裏,我甚至聽到了他們沉重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