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爭(上)
隨著火車的啟動,親人的身影逐漸縮小,乃至消失,內心絲毫沒有踏上征途的那種亢進,相反是一種惆悵、失落和飄浮不定的心緒,未來的情形將如何,心中一點底都沒有。可以說,這是我人生迄今第一次,也希望是僅有一次經曆和體驗如此的境地。從起飛、到入關檢查、等候航班中轉等,經過了近20個小時奔波,終於到達了目的地,一個中等大小的州府城市。由於師姐已幫我找好出租屋,故隻到她家逗留一會和給家人去電話報平安外,師兄(師姐的先生也是我在係裏最敬佩的師兄)就將我送到預訂的出租屋,從此開始了抗爭的序幕。
首先抗爭的是倒時差問題,一般而言,對於我這種經常熬夜的夜貓子來說,倒時差應該是個比較容易的事情。但是,在我當時的情形,卻是一點都不容易對付這一難題。本來在沒有倒時差情形下,我已經無法正常睡眠,該睡的時間無法入睡,該清醒的時間,卻是稀裏糊塗,現在再加上倒時差,這些症狀不知道是失眠所致,還是時差所為。每到下午和傍晚時分,人也感覺最困,但躺下又睡不著,而且為了倒時差,得強迫自己出外活動。淩晨兩、三點,自己就已經醒來,兩眼直直地看著天花板,耳邊還不時地聽到夜貓的哭嚎,臨黎明時分還聽到烏鴉的鳴叫。這時我隻好索性爬起來看書,等天微微亮,就出外散步,以催醒自己的大腦。所以,在住所不遠的公園裏,一早一晚都留下自己孤寂的身影,而每每看到帶著愛犬遛噠的老外(其實這個時候我應該是個老外,他們是老內)或看到一家人樂意融融地散步、遊戲時,內心的感覺尤如打破一個多味瓶,苦、辣、酸、澀俱全。估計一般一周即可以完成倒時差,我卻幾乎用了一個半月才算基本倒過來,也就是說晚上八點後才開始感覺極困,而早上四點以後才被迫起床看書。
其次要抗爭的是語言問題,這也是每個初到美國者必經之路。雖說,自己在國內曾與外賓交流,也當過翻譯,特別是在泰國時還當兼職助教,但畢竟是在非英語國家,別人可以理解和盡量配合,以完成彼此之間的交流。可是,到了美國,幾乎是全英語氣候,辦任何事情,英語不通寸步難行,尤其是剛到大學裏報到,要辦理的事情特別多,諸如:學校的ID卡、搭校車卡、進入一些建築物的通行卡、銀行開支票和存蓄帳戶等等。為了獲取那一年的費用,入學讀書可以說幾乎是我必走之路,所以我選擇三門必修課和一選修課旁聽,且都得和任課的負責老師打好招呼,要參加與正規學生一樣的考核,希望能獲得正規、係統的專業培訓。
開課第一周下來,自己在課堂裏聽的幾乎是天書,不要說能聽懂一半,幾乎是能聽懂20%,就算不錯,因為老師講課的語速、內容、生詞、口音等都沒辦法適應,看到人家在那裏大笑,自己就犯傻,不知該笑還是不該笑。沒有辦法,自己隻好利用帶來的袖珍收音機,每天晚上聽說笑或爭論的電台廣播,同時提前閱讀上課的相關內容書籍或文獻。一個月之後,自己慢慢地開始有些感覺,三個月之後才可以象個嬰兒,聽懂了之後發出會心的一笑,真正能基本領會講課內容和課堂的討論交流,還是半年以後的事情了。不過,這隻是解決了聾的問題,而解決啞的問題則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老實說,到現在自己用英文來流利交談,還沒有徹底解決,也許與自己的本底素質差有關,更可能是年齡過大對環境轉化的適應能力下降有關。
這時最大的抗爭就算如何申請入學、爭取達到入學標準和成功獲得錄取,成為正規的研究生。所以,一踏上美國之後,我就開始自學GRE應試,通過閱讀帶來的複習材料和廣泛的習題練習,熟悉其測試要求、應試技巧和要求掌握涉及的知識麵。其實,我隻側重於邏輯和數學部分,語言部分我基本無暇顧及,也估計在短時間內沒法得到大的進步和改觀。在倒時差、旁聽四門課程及參與其考核的情形下,經過三個餘月的準備,GRE的定期考試時間已到,我隻好隨一名剛認識的朋友,一起赴GRE考場。
考試,對於我來說,從來就不是一件害怕的事情,因為這正是檢驗自己真才實學的時刻。但是,這次的考試對於我來說卻又很不尋常,如果不能獲取好的成績和被大學錄取,半年時間到我隻好背起包袱,自行回國,完成這漂泊的旅程。而且此時國內單位的招呼已到,“鑒於你離開單位已超過三個月,係裏領導人力緊張,將解除你的行政職務,由他人替補,但保留你的公職”。原來內定早有安排,也難怪批準我出國的程序辦理要比我預期容易,也就是說,回國也要一切從頭來,算是正中我的“上懷”。
試終於考完了,感覺一般,因為沒有以前的經曆和經驗,也沒有太多的人可以一起交流、溝通,算完成一件任務而已,自己也是算盡了努力,能否考個好成績,隻有等結果發回來再說了。其實,我也沒有太多的時間去考慮GRE的成績,因為四門課的作業、討論、測驗,最後是考試,一個緊接著一個,幾乎無暇應接。這倒好,讓自己徹底地埋在了書堆裏,少了一些對別的事情的思考,這個時候我感覺到是開始再次減少服藥量的時候了,因為當時差基本倒過來之後,我就已經強迫自己減少部分藥量,開始時感覺很辛苦,但堅持兩三周以後才感覺到自己比較好接受。
差不多一個月之後,我拿到了成績單,不算理想,但也不算過於丟人,至少總成績在美國的普通應試者之列,而數學竟然還進入前25%考生之行。拿著這成績單、自己已發表的論文英文摘要和個人簡介,我來到該係入學委員會主席的辦公室,陳述了我希望在這個係裏係統地學習、進修和獲取研究生學位的願望。這位教授其實隻是在係裏兼職,她的研究方向與我的課題也非常相近,而我也正旁聽著她主持的“生殖流行病學”選修課程。一旦和她聊起自己熟悉的領域,詞匯量馬上就上來,而且說起來還有點“滔滔不絕”,根本沒有了原來那種在畏懼心理的支配下,說話結結巴巴。特別是我出國前,曾經閱讀過美國公共衛生雜誌發表有關出生檔案填報內容,我對此存在很多疑問,在與她的討論中,我和她的觀點非常接近。
當談話快結束時,我問她“我可以有資格讀你們係的研究生嗎?”她很爽快地回答:“沒問題!”我說:“我在匆忙中考的GRE成績不理想”。她說:“其實,你的邏輯思維和科研能力一點都沒問題。你有六篇論著發表,且兩篇被我們最著名的醫學文獻庫收集,就是你沒有考GRE,你也同樣有資格讀我們係的研究生”。啊?原來我考GRE算是白考了?不過作為一個人生的經曆,我倒覺得不算是“白考”。接著,我說:“我的托福還沒有考,不過我可以隨時去登記考試”。她又說:“還考什麽托福,你現在能這樣和我交流,相信你聽課和完成課題沒問題”。看來,我是可以免考托福了,這入學要求也好象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艱難。
帶著這個喜訊,我來找大師姐,告訴她我入學沒有問題了,看來是可以利用她的課題實現在美國係統學習這門新生學科了。下午回到住宿,我興奮不已,數個月來的擔憂終於有個著落,我抑製不住內心喜悅,拿起電話就往家裏撥,等聽到太太朦朧的回答時,我才意識到這時正好中國的淩晨時分,真感到有些歉意,打攪了太太的睡眠。放下電話,我就決定:從今天開始徹底停服任何藥物,靠自己的專心讀書,徹底讓心靈休整、康複。
可是,第二天一盤冰水從頭潑下來,大師姐打電話告訴我,昨天她合算了課題的費用情況,發現實驗室檢測費用因價格和設計修改而超計劃開支,目前剩餘的經費已經不能滿足聘請我一年在她的課題中工作,不過她在草擬申請追加經費的報告,是否能批下來,她心中沒底。這下,可真的輪到我無言以對了,說什麽好呢?滿腔的熱血、抗爭中的奮進,等待我的是這冰冷的結局?難道這就是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