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焦力竭
大凡從事專業技術的人都有這樣一種心慰,那就是能麵對自然、麵對實際,暫時脫離社會上的虛偽和隱飾,在自己設計的專業技術園地裏,自由自在地耕耘和收獲。雖然我從事的專業也可以開展純實驗室研究,但專業的發展和價值則需要更麵對社會和人群,這也就逐漸培養了我從事如何與人打交道的研究和體驗,更感悟如果沒有團隊的合作,將一事無成,故也注重與人的交流與合作。與我合作共同完成課題的夥伴,都希望能夠與我再次合作,因為他們能從與我的合作中,獲得利益。比如,我的研究生課題,除完成自己的論文外,還利用所收集的資料,從不同角度分析,為參與課題的三家基層醫院的合作醫生撰寫四篇具有臨床特色的論文。所以,我在專業上的合作者越來越多。但卻沒想到,當我走向係領導的位置,卻找不到合適、真誠合作的夥伴。特別是經過那次丟臉的外出交流之後,隨著細致的觀察,我已感覺到自己已經落伍,難以與他們倆這樣的人合作。
首先是他們對係裏老教授的處置,表麵上恭維那些老教授,但背地裏竟對那些老教授毫不留情。最明顯的是,原來老係主任是全國本專業學會的常務理事,應邀出席新一屆的改選,但新的係主任卻以無經費為由,自己一人出麵替代了老教授出席,更乘此機會、花更多的錢,周遊了大西北一趟。老專家們不忍心看到係裏正在走向沒落,紛紛獻計獻策,但到他們那裏隻是耳邊風,全然不當一回事。雖然老教授們的一些知識、觀念或許落後或陳舊一些,但他們對中國公共衛生問題的見地絕對遠優於那些在國外學習而剛回國者。國外許多先進的東西,未必都能適用於中國國情,更不能生搬硬套。
其次是搞吹、捧、寵,總要把係裏的一點新作法吹出去,如果能見校報更佳,甚至篡改一些數字,也要突現新班子的業績。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一剛從國外進修回來的年輕教師,竟每周有一篇論文要求我簽字推薦發表。開始兩篇我還不太在意,到第三篇我就讓她教研室的主任核查其原始記錄資料和數字後,才能推薦發表。結果一查,是將國外導師發表的論文拆開,翻譯和整合為中文論文,在國內發表,以爭取盡早破格晉升。我不知道,這屬於侵權、篡改、還是造假,但總覺得其中不當,如果不嚴格把關,學校和係的聲譽將毀之一旦。
再有是對異議者堅決抵製,對追隨者分別對待,時而令其受寵,時而令其失寵,把一批年輕教師玩弄在手股之間,也令其失去了鑽研專業的情趣和精力。更反映在晉升時的黑箱操作,我參與了僅有的一次中評委的討論和係領導討論等會議後,才真正體驗其中的黑在那裏。一個沒有論文、沒有課題、且教學量不足的本科畢業年輕教師,隻因為是係主任教研室裏的一員及其擁護者,就給予晉升中級職稱,而另一有論文、有省級課題、教學獨擋一麵的研究生畢業教師,卻因為不是熱衷的支持者,而以數年前的一次上課遲到和名額限製為由,不給予晉升中級職稱。為了這一不公平的決議,我公開提出異議,這可能是在中評委和係領導會議中少以見到的現象。我倒不是鼓勵年輕老師上課遲到,但評職稱不是評先進,職稱應該是靠硬本事,先進才是看好表現。上課遲到理應批評甚至處分,但一時、且數年前的過錯不該影響其晉升。正因為我的堅持,出於無奈隻好找學校爭取多一個指標,兩個人都給予晉升,但我與他們的矛盾也就因此而公開化。
有人還以為那位年輕教師走了我的後門,不知道給了我什麽好處,竟公開與係主任抗衡。其實,我對這位從哈爾濱隻身到我們係攻讀研究生並留校的小姑娘並不熟悉,隻是在一次一起到上海參加一個為期一周的國際講習班時才熟悉她。當然在火車上我們也聊了很多,我感覺她是一個很有思想和個性的好姑娘。也就自那以後,我才開始注意她在教研室裏的表現和清楚她發表的論文及獲得課題資助的情況。在年輕人畏懼大學的貧瘠和棄專業從商的氛圍下,係裏能保護和維係象她這樣的優秀人材,應該屬領導的職責。可惜,據說我離開之後不久,她也出國深造了,到底去了哪個國家,我不得而知。另外的黑箱作業,是參加全國統編教材的編寫。係裏選派的參與者,不是學術上的最強者,而是能相互支持、達成協議、學識平平的學者。弄得係裏,沸沸揚揚,有些著名的老教授竟把這些黑暗鬧到校長和校紀檢會去。把這種專業上的決策,轉化為按官場上的運作形式,這怎麽能編寫出高品質的教科書?也難怪,在一線教學的老師總在那埋怨,新版的統編教材不如舊版,且一版不如一版。
其實,這些事情都與我自身無關,我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總感覺被群眾所重托走上這個崗位,應該為其做一點點事情,否則於心何忍?於心何安?更令我操心的,就是教研室那一攤了。可以說,從進教研室的那天開始,就接受老主任的觀點,把教研室當成家,甚至我們幾個年輕人談戀愛時,都得把女友事先帶回教研室審核,教研室也都為我們幾個舉行新婚茶座。當恩師去世、且師兄師姐都陸續出國離開時,我曾暗下決心,一定要靠自己的努力,將教研室發展壯大起來,成為一個重點的科室,不辜負恩師的厚望。
為了這個目標,我努力了,我付出了,教研室也逐漸地改觀。但一場變革,提出滿負荷工作量口號,重新考核計算人員配置,在那硬公式的計算之下,我們這種小專業,因乘的學生基數有限,故出現超員,可滑稽的是行政人員卻出現嚴重缺編。我迄今還不明白,工作量的公式是如何締造出來的?難道給30個學生上課所需要的備課時間要比給300名學生上課要短十倍?講課的時間也要壓縮十倍,10分鍾一堂課?
為此,我們教研室要減員,使剛有些起色的教研室又再次枯萎。更令我為難的是,這年一位從外校研究生畢業(本科與我同屆)的同事,獲得資助要到國外進修讀博士。其實,我們兩個一直合作教學很好,各有特長,且他師出名門,專業理論上要比我強。但他畢竟來係裏的時間短,在周圍還沒有建立起自己的現場,所以有些方麵相對沒有我活躍和方便。在申請破格晉升時,他也因為論文和獲獎不如我而未能如願。有人認為我是近水樓台,也有人議論我是地虎,他是強龍,都以為我在壓著他。說句心裏話,我絲毫沒有這一概念,更希望彼此能很好合作,把教研室發揚光大。這時,他獲得資助能出國,我自己也想再出國進修,但我的計劃還沒有進入最後的明確階段,如果不同意他去,我將落個不義,但如果我簽字讓他走,我出國又多了一重障礙不算,教研室的教學任務如何完成,那可是心中沒底。為了不讓別人指著我的脊背來指責扣壓人質,就象我在內心指責我們的前任領導將我扣壓下來,卻將自己的全部子女送出國一樣,所以我咬著牙,在他的申請表上簽字,同意他離開教研室去深造。雖然已有些預感,但怎麽也沒料到竟因此而使我陷入心焦力脆、麵臨崩潰的邊緣。
盡管在教學計劃和安排中,我已經做了許多調整和準備,但新學期一開始,就由我帶領兩個年輕教師、兩個在讀的研究生、兩個進修生和從其他教研室及防疫站請來的兼職教師,啟動了三個專業的課程。兩位年輕教師對教研室的情況還不是十分了解,協調其他輔助教學的人員,他們就更沒有經驗,所以我不僅要備好和上好自己的課外,更要考慮三個專業教學的協調工作,最擔心的是有人遲到或者是因忘記而缺課,那可是大教學事故,吃不了可就兜著走的,通報是小事,可整個教研室和曆年的努力將付之一炬。我必需做好準備,隨時替補、主講年輕教師或兼職教師未能上課的內容。所以,我每天晚上都要逐個聯係落實,早上都得第一個回到教研室,及時了解情況,隨時做好替代和調整的準備。而我自己的課也不能少,甚至還得負責一些小課討論,故我最多課的一周居然有28個學時之多,其中有兩天,課程怎麽也安排不過來,我一天竟要上7個學時的課(上午兩個專業的大課,下午3學時的小課討論),課間我要跑步著去換課室。以往這種情形都經曆過,所以每年到這一教學高峰期,我的體重總要下降10斤以上。
可這年的情況與往年大不相同,往年一心隻撲在教學,其他事可以暫時不管,這年不僅教學,還要考慮協調幫助教學的人員,更討厭的是係裏還經常鬧出一些是非來,有人來告狀、有人要評理,我的腦袋幾乎快要爆炸了。剛開始是每天回到家,身體就象散了架一般,逐漸地出現食欲不振,接著是失眠。失眠對我來說是已經久違十幾年的東西,自從開始工作以來,我隻有感覺時間不夠睡,沒有說睡不著的,而且的我睡眠質量頗高,一躺下來不足一分鍾就已經象一頭豬。我曾經有一次,在組織一個大型學術會議時,會議結束那天下午頒獎,中午需要統計評選投票結果,我因為實在太困了,就對秘書組的幾個人說:“你們先統計一下票數,估計10分鍾能完成,我利用這10分鍾睡一覺,到時我會醒來和你們一起匯總”。說完,我往沙發背一靠,眼睛一閉就進入夢想,10分鍾一到,我就醒來,問他們統計票數完了沒有?他們說:“正好完成,你真的的睡著了?沒想到你真的準時醒來!”
隨著服用安眠藥無效,我的情緒明顯地出現了焦慮,整個人的精神狀態出現嚴重失調,甚至出現情緒障礙,不過我自己因為學醫,內心非常清醒在發生著什麽事。也是,天無絕人之路,剛好來進修的一個醫生是從一心理研究所來的,我就請他幫我聯係,找他們的權威主任就診,經過評估,她同意我可以服小量的抗焦慮藥物,但希望我不要依賴藥物而靠自己的心智和毅力克服,幫助自己渡過此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