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名落孫山
在高中畢業之後,我就沒有幻想過自己還能繼續讀書,讀大學是一種永不可及的事情,從沒有想過。我有一表姐,文革後期紅到發紫,且成績驕人,但每次最後的推薦總沒有她的份,因為總有比她更紅的人,而象我這樣的黑五類,上大學隻是新天方夜潭。可是77年改革高考製度,卻燃起了我內心的欲望,真心地感激鄧大人的如此偉大創舉,否則我也難有今日。
接到家裏來信提及高考改革,我們這種黑五累可以報名參加,不妨試試。我就本著嚐試的心理,回城聽課複習一個月。那時根本不懂得什麽叫係統複習,聽到說哪裏有一個老師教哪門課很好,就往哪裏鑽。二哥隻初二就畢業,雖然參加夜校補習,但數理化的功底遠不如我,但他也報名參加,其一是陪我聽課學習,其二是他可以有半個月的帶薪複習假,這樣他就可以邊煮飯邊複習,減輕因為我不在時母親的負擔。我聽課複習滿一個月就得回農場工作,隻好邊工作邊複習。這年我是在當地的公社中學的考場裏應試,當時參加考試者人山人海,看來許多是來湊熱鬧的,因為有一下午考試結束時,竟有人睡到監考官來叫才醒後離開。春節過後,考試成績和錄取分數線陸續獲知,我以11分之差沒有入圍,但陪我參加考試的二哥卻總分入圍,最後被一礦冶學院錄取。這對我觸動很大,因為我一直很佩服二哥的為人處事,幾乎是以他作為我的樣板,所以也暗下決心:一定要趕超他。
送走上大學的二哥和好友之後,我就弄了一張醫生證明,謊稱自己因病暫請病假不回農場,而其實我卻回原來的母校參加下一年級的複習。這次,複習略為係統,也補習了不少過去沒有學過的東西,如:韋達定理、溝股定理等。當時流行一句:“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故我也隻著眼於數理化的補習。那負責組織數學競賽的老師這時可是成為大紅人了,專區黨政領導的太子都集中到他那補習,同時他也請了當地最著名的理化老師一起輔導,故可以稱這是一個太子數理化補習班。這些太子或官老爺給這位老師什麽好處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我沒有給他一絲的好處,可他卻親自來叫我參加他組織的這個補習班,我想隻是由於我一直是他地下輔導的學生之緣故吧。在中間休息時間與太子們的交談,才對他們的心理、心態略有了解,不外乎是攀比誰的老子是幾級幹部,和與那些頭麵人物有幹係,也令我對這些太子、公主敬而遠之。
兩個多月的補習,頗有收獲,每次模擬測驗的成績似乎考取的成功在望。不知道是連隊獲曉我裝病複習,還是農場的工作紀律嚴明,連隊鄭重其事地來信告知,如果在一周內我仍不返隊工作,將做開除公職處理。接到此信後,我心慌了,這在當時可是給自己檔案留下黑記錄的重大事件,不能掉以輕心,所以隻好返回農場工作。從此,白天六點就起床開工,晚上7點就自己在茅房的煤油燈地下看書和做練習,直到半夜兩點。連隊的老工人都覺得奇怪,是什麽力量支持著我如此持續到高考前一刻。由於隻靠自己的閱讀和練習,不懂也沒有人好問,故感覺隻是一種維持狀態,沒有進步。考場仍是那個公社中學,但參加考試的人卻大大減少,考場的紀律和氣氛也更加嚴密、緊張。考完後,我感覺數理化考得還過得去,但語文和政治就一點底也沒有。果然,成績打聽回來,語文才僅拿30分,而總分比最低錄取分數線還差2分。
這次的失敗對我的打擊太大了,尤其是知道曾在一起補習的一名低年級同學,平時我們的數理化成績不相上下,但他考取了重點大學,而我卻再次名落孫山。這晚,我找衛生員要了10片安眠藥,剛開始吃了兩粒不行,再加兩粒還沒見效,最後一怒之下將剩下的通通放到口裏,一吞而盡,但最終我還是睜著眼睛,盯著漆黑的茅屋頂,度過此不眠之夜。後來幾天,實在頂不住了,迷迷糊糊地睡了將盡三天三夜,沒有人幫打飯,沒有人遞水,沒有人問候,就這樣度過這艱難的時光。
79年的春節快到,我猶豫是否該回城探親,我確實感到沒臉去麵對母親,母親該是怎麽想呢?她會責怪我嗎?但對母親的思念還是驅使我回家,盡管是挨責罵,隻要再看到母親,也心安。 我如此憂心忡忡地回到家裏,當我看到母親時我的表情特別複雜,但母親卻象沒有什麽事那樣,心疼地左望右顧地看著,沒有半句的責怪,有的是親昵的問候,這時我繃緊的心才鬆懈下來,接著是發自內心的感激和委屈,淚水也就情不自禁地奪眶而出。誠然,如果母親不通情達理,對我的考試失準責難,那我的心理防線將徹底崩潰,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就難以想象了。
大年初一,我帶著內疚的心情去給恩師(那位數學老師)拜年,他也沒有責備我,倒是理解我提前回農場無法更好地複習和應試,同時他告訴我,大年初六就有一個考試,市裏擬招收一個全日製高考補習班,集全市最優秀的教師擔任輔導,讓我別再探親訪友了,好好準備一番。從他家出來以後,我也就直奔家門哪也不去,又再一次回到自己熟悉的複習環境,且在篩選考試排名時處在參加者中的第四名。這個班集全市兩屆高考失敗或未被錄取的學員在一起,整個補習過程係統、嚴密和高強度,可以說:這半年裏我所學到的理論要遠遠超過中學五年裏所學到的知識。全班共有54個學員,79年就有46人考取大學,80年再有2人考取,餘下的6人就在市裏的銀行、海關的招聘中以名列前茅被錄用。當然,我終於在79年以剛超過重點院校分數,被一重點醫學院錄取,而我選擇報考醫學院則有一段小小的插曲。
我從小喜歡數學,更敬佩那對我恩重如山的數學老師,故我一直想報考師範數學係,一方麵師範當時屬冷門,對我這種隻求脫離艱辛環境的謀生者比較適宜,另外師範的夥食補貼高且連課本都不要錢,可以避免家裏開支。但在我補習期間,母親的心髒病再次發作,且不能輕易搬動,故請醫院裏的急診醫生到家裏搶救。那醫生來到我們家後,一派傲慢和趾高氣揚,怒斥這指責那,最後隻給母親的靜脈裏推一針,母親就蘇醒了過來(學醫後才知道,母親心衰一直服用狄高辛,但心衰加重時其功效已不足,而醫生推的隻是一支西地蘭而已)。醫生揚長而去之後,我心想:這有什麽了不起,難道我就不能學醫?難道我學醫後會比你差?所以,我當時念頭一轉,就決定報考醫學,希望有生之年為母親的身體健康盡些棉力,也希望為其他的病人解除痛苦盡自己的一份責。
大學是我人生的轉折點,但不是命運的轉折點,我這凡事都要比他人多經受磨難的命運始終沒有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