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笛
看了老金對國內憤青的翔實介紹後，很覺得意外，我原來還以為那幹人真是“青”，所以沒太往心裏去——誰都知道teenagers因為荷爾蒙關係，神智不大清楚，古今中外統統如此，沒什麽稀罕的，以後總會長大。不料聽他介紹，其中竟有若幹高文憑的憤老憤中作為領軍人物，這就複雜了。
最讓我沉吟的，是他指出憤青在中外曆史上都沒有先例。這問題我還真沒想過。的確，憤青並非義和團那些傻農民，不是紅衛兵式的誌士，亦非古代的狂生名士，更不是古代的忠臣，中國曆史上似乎從來沒有這樣一群奇特的人。外國就更不用說了，人家當然有憤青，似乎可以說：“普天之下，無青不憤”，60年代尤其如此。但天下憤青的共同特點，是真誠地反主流社會，蓋teenagers都是rebellious的，哪見過這種朝廷的非正式雇傭軍！
這就奇怪了。我的固有印象是，但凡中國的人事，都能從傳統中尋出根來，幹的蠢事就更是有先例可尋。現在這憤青卻尋不到曆史的根，豈非咄咄怪事？
但仔細想想，其實也不是這麽回事。憤青並非突兀地從天上掉下來，其實是清流和奸臣的融合體。
如所周知，中國古代實行的是忠奸兩分法，也的確把社會基本變成了兩極社會。所謂忠臣就是忠於孔孟之道的誌士，從政就是以孔教的道義原則匡輔君上，時時處處監控聖上的言行。一旦萬歲爺偏離了聖訓，立刻就冒死進諫。對這些人來說，忠於孔教的道義原則是第一位的，忠於皇帝則是第二位。當然這也不矛盾，蓋孔教最主要的教義就是忠君。更何況怕皇帝偏離聖訓也是為了皇帝的長遠利益。
很明顯，憤青並沒有繼承忠臣的傳統，因為找不到他們有什麽道義原則。若說他們真是愛國誌士，那麽現在胡溫政權再度使出無恥的賣國慣技，如“擱置” 中印邊界九萬多平方公裏土地上那樣，把東海主權“擱置”給日本人，更在釣魚島事件爆發後噤若寒蟬，這些人應該出來抨擊了吧？人家才不呢！有威風要發在台胞、藏胞頭上。所以，憤青們不但不為了捍衛國家利益出來向政府施加壓力，反而指責敢於維護國家領土完整的馬英九蓄意挑起事件，破壞中日關係！這些人的“愛國主義”，非但不是祖傳的“不殺鬼子殺‘漢奸’”，還進化成了“為了討好鬼子殺‘漢奸’”，這算是哪門子的愛國主義？
既然不是忠於道義原則而是討好皇上，那就隻能是奸臣了。的確，傳統奸臣的最大特點，就是為了高官厚祿討好皇上，背棄孔教的道義原則，終日揣摩聖意，琢磨怎樣才能最大限度地捧得聖上心花怒放。成功的奸臣，也就是及時地說出皇帝礙於禮教不便說出口的話，提議皇帝幹那些礙於禮教不便幹的事，而且還要言偽而辯，振振有詞，這喚作“逢君之惡”。大奸臣嚴嵩之所以能爬到首相高位，還能長期身居高位，靠的全是這手絕活，包括為皇帝捉刀寫祈禱上帝的“青詞”。
憤青們在海內外中文網上幹的不也就是這手絕活麽？“黨要咱恨誰咱就恨誰，黨要咱愛誰咱就愛誰”，黨要往死裏整同胞，咱就建議用中子彈轟炸台灣島，殺盡騷亂藏胞；黨想悄沒聲兒地把釣魚島與東海資源“擱置”給日本人，咱就出來辱罵不識起倒、幾乎壞了黨國大買賣的漢奸馬英九。
然而問題似乎又不是那麽簡單，在本質上，憤青們固然是傳統奸臣的苗裔，幹的完全是祖傳絕活，表現卻又不盡相同。
傳統奸臣的一個醒目特點是赤裸裸的無恥，沒興趣玩那些道貌岸然的把戲。例如南明首席奸臣馬士英的密友直接就說：嶽飛說“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這話完全說錯了。文臣不愛錢，高官厚祿何以勸人？武臣必惜死，養其身以待。用現代話語來說，但凡曆史上的奸臣，都有幾分“犬儒”味兒，沒興趣“裝道義孫子”。
但現代憤青最突出的特點就是大義凜然，一股十足的“清流”味，似乎天下再沒比他們的正義感更充沛、更強烈的人了。這是怎麽回事？
所謂“清流”乃是中國特有的政治怪物。我已經反複抨擊過了。這些人唯一的本事就是唱道德高調，乃是不折不扣的“道義教條主義者”。他們把一切政治問題都看成是道德問題，把策略分歧當成是善惡鬥爭，隻講道義，不講功利，隻講鬥爭，不許妥協，更不許退讓。“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漢賊不兩立”之類從來是他們使用頻度最高的話語。每到國難當頭時便是這些人濫灑狗血，進行慷慨激昂的骨氣大賽的大好時機。晚明、晚清以及日本侵華都為這些人“正氣禍國”提供了充分的戲台。其對國家的危害甚至大過了奸臣。清流的最近一次表演，大概應數朱成虎將軍流芳百世的“西安以東”。
這些人裏當然有 “訕上賣直”或“大奸似忠”的偽君子，後者最著名的例子就是王莽，但主要還是由糊塗然而真誠的誌士組成。例如30年代不顧大局“逼蔣抗日”、為國家引來巨大災難的憤青，除了少數別有用心的共產分子外，基本上都是這種“義憤禍國”的糊塗蟲。他們的致命錯誤是以為世上有一個“第一的絕對的正義原則”，為了這原則，什麽代價都應該毫不猶豫地支付。
前麵已經說了，當代“愛國憤青”乃是世上第一沒有原則的奸臣苗裔，論本質與傳統“清流”完全是兩回事。因此，那清流模樣不過是裝出來的，乃是“清流為表，奸臣為裏”。所謂“融合體”一詞其實並不恰切。不管包裝咋樣，骨子裏仍然是古已有之的奸臣，了無新意。
正因為愛國憤青們並非真正的清流，我倒還頗為放心。如中國曆史反複昭示的那樣，清流從來比奸臣的禍國能量大，這是因為他們走火入魔，完全喪失了趨利避害的生物本能，常常為了堅持道義原則，不惜把全民族拉進火坑。而愛國憤青別的本事沒有，趨炎附勢、趨利避害的神功天下第一。他們完全是義勇禦林軍，一舉一動看主子顏色行事，所以除了幫著主子躉賣零售國家領土資源外，倒也不會像傳統清流那樣不知厲害，為國家惹出大亂子來。 “西安以東”之類的大言壯語，永遠隻能是他們的“鐵嘴神功”，當不得真。唯一的負麵影響就是在國際舞台上敗壞中國人的形象。不過，反正那形象也快讓他們敗壞到飽和了，所以也沒什麽大不得了的。
作者：蘆笛 在 蘆笛自治區 發貼, 來自 http://www.hjclub.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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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蘆先生，可以不可以認為，現代高度發達的信息交流，讓我們確著感受到了憤青的存在。 -- stefan - (115 Byte) 2008-6-24 周二, 上午1:53 (59 reads)
o 確實如此，現在的網絡如同文革大字報，什麽人都可以去貼，所以當時也有兩大派 -- 蘆笛 - (83 Byte) 2008-6-24 周二, 上午11:45 (39 reads)
* Goon 軍憤青，如朱成虎豬將軍，張哈夫將軍，劉亞洲將軍。。。 -- xilihutu - (143 Byte) 2008-6-24 周二, 上午1:38 (69 reads)
o 外表相似，其實不同，日本人是真的，中國憤青就那張嘴，除非人多勢眾可以打太平拳 -- 蘆笛 - (0 Byte) 2008-6-24 周二, 上午11:47 (12 reads)
* 傳統奸臣是為了明確的具體的名利，而當代愛國憤青除了少數五毛以外，並不能得到什麽“高官厚祿”，我覺得他們的免費表演，很大程 -- fatfatbear - (223 Byte) 2008-6-23 周一, 下午4:43 (115 reads)
o 恩，倘若如此，那就太可悲了，你可能是對的，中國曆史上從無先例，乃是因為曆史上從無哪個政府控製了宣傳機器 -- 蘆笛 - (0 Byte) 2008-6-23 周一, 下午5:25 (18 reads)
* 幾點疑問 -- 沙二 - (293 Byte) 2008-6-23 周一, 下午4:24 (112 reads)
o “擱置”就是分階段賣國 -- 蘆笛 - (1092 Byte) 2008-6-23 周一, 下午5:05 (273 reads)
+ 有一種做愛叫強奸，有一種擱置叫出賣 -- 鐵木 - (305 Byte) 2008-6-24 周二, 上午5:54 (55 reads)
# 對了，你寫倒了，應該是“有一種出賣叫擱置” -- 蘆笛 - (0 Byte) 2008-6-24 周二, 上午11:51 (17 reads)
# 滿清從未出讓過唐努烏粱海，滿清當然擁有該地，是俄國人強行霸占的，還跟外蒙不是一回事 -- 蘆笛 - (175 Byte) 2008-6-24 周二, 上午11:40 (44 reads)
+ 老蘆：對釣魚島的認識有誤 -- 路過 - (74 Byte) 2008-6-23 周一, 下午5:47 (145 reads)
# 那上麵有人住麽？是哪國人？好像連konami也隻說是日本人偶爾上那兒去捕捉信天翁吧？ -- 蘆笛 - (126 Byte) 2008-6-23 周一, 下午5:52 (89 reads)
* 沒人住。如老蘆說的，是數個兒無人居住的小島。 -- 路過 - (167 Byte) 2008-6-23 周一, 下午6:02 (94 reads)
o 日本單方麵宣布還是和中國訂過條約？其實這種事根本就扯不清楚， -- 蘆笛 - (170 Byte) 2008-6-23 周一, 下午6:13 (99 reads)
+ 對，根本就扯不清楚。特別地聲明擱置，是多此一舉，脫了褲子放那個啥。是放給國內人看的。 -- 路過 - (339 Byte) 2008-6-23 周一, 下午6:38 (134 reads)
# 說得太對了，有水平！咱們曆來不在乎有多少家底，大方得要命 -- 蘆笛 - (0 Byte) 2008-6-23 周一, 下午10:16 (22 reads)
* 我看，憤青一直有。互聯網提供了幾乎免費的舞台，就凸現出來了。 -- 路過 - (13 Byte) 2008-6-23 周一, 下午3:02 (28 reads)
o 確實如此，但問題是，我無法理解免費地上網跳忠字舞究竟有什麽樂趣 -- 蘆笛 - (0 Byte) 2008-6-23 周一, 下午3:12 (15 reads)
+ High一把，過把癮唄。中國人多。閑人/百無聊賴的人也多。忠字舞/反字舞，都有不少人跳。 -- 路過 - (79 Byte) 2008-6-23 周一, 下午3:35 (32 reads)
* 此文上了多維頭版 -- light - (58 Byte) 2008-6-23 周一, 上午10:04 (89 reads)
* 簡單地說，糞清比較cynical -- 鐵木 - (88 Byte) 2008-6-23 周一, 上午5:28 (65 reads)
o 但是我覺得憤青的突出特點恰好不是cynical，而是義憤填膺，跟政治冷感的“犬儒”完全兩回事 -- 蘆笛 - (0 Byte) 2008-6-23 周一, 下午2:44 (14 reads)
* 哪有這麽複雜，這東西自然古已有之。 -- 淩華 - (282 Byte) 2008-6-23 周一, 上午2:01 (168 reads)
o 憤青是廣大群眾的一部分，和精英對立 -- 鐵木 - (265 Byte) 2008-6-23 周一, 上午5:49 (84 reads)
+ 西方的文化霸權是什麽？不要光貼模糊標簽，舉個實例來說明，例如你在樓下說鬼子拍中國的電影比中國人自己搞的美多了 -- 蘆笛 - (110 Byte) 2008-6-23 周一, 下午5:08 (35 reads)
+ 厲害， -- 沙二 - (0 Byte) 2008-6-23 周一, 下午4:41 (15 reads)
o 淩華發言不簡單。 -- 朋友 - (0 Byte) 2008-6-23 周一, 上午3:54 (20 reads)
+ 是麽？你也不簡單啊，都是我在《捆綁》文中說的“強奸生子”思維方式的高手，更準確地說是“疑人偷斧”思維法 -- 蘆笛 - (82 Byte) 2008-6-23 周一, 下午2:42 (40 reads)
# 這話好象在說你自己阿. 比照看蘆選,現在你的文章"憤"增加,"慧"減少.老年期到了吧? -- 朋友 - (0 Byte) 2008-6-24 周二, 上午5:29 (15 reads)
* 我自己感覺恰好相反，越到後期寫的東西越有深度。至於風格不同，乃是為了出版作的修飾 -- 蘆笛 - (100 Byte) 2008-6-24 周二, 上午11:33 (26 reads)
o 死不認錯，性情有變。 -- 朋友 - (0 Byte) 2008-6-24 周二, 下午10:07 (18 reads)
+ 勞駕請指出我錯在何方，我也好認啊，你是幾時拿了心理大夫執照的？何人授權讓你關心我的性情改變？ -- 蘆笛 - (0 Byte) 2008-6-25 周三, 下午4:32 (14 reads)
o 恐怕沒那麽簡單吧？隻是要求情感平衡的普通人？楊帆怎麽樣啊？他是不是也生活在食物鏈底層？ -- 蘆笛 - (245 Byte) 2008-6-23 周一, 上午2:38 (157 reads)
+ 蘆笛先生息怒, 不是每個人都能看懂您的文章的. 鄙人以為, 楊帆之流屬於既得利益者, 肯定 -- 4728 - (89 Byte) 2008-6-23 周一, 上午4:31 (108 reads)
# 對，就這簡單意思，我很奇怪淩華先生會作完全不同的理解，因此覺得frustrated，倒沒有生氣：） -- 蘆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