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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徹底改變了中國命運的外來概念

(2009-06-27 19:58:37) 下一個



蘆笛


近日重讀張國燾《我的回憶》,過去被我忽略的一段話引起了強烈震撼:

“這次遠東勞苦人民大會對遠東各國的革命究竟發生了什麽影響,我不
能一一予以確切的說明。單就中國革命運動來說,它的影響確是相當重
大的。最主要之點是:這次會議在正式的或非正式的商討中,確定了中
國革命的反帝國主義的性質,換句話說,反帝國主義被視為中國革命的
主要任務。

反對外國侵略的運動在中國近代史上本來就繼續不斷,這是中國遭受外
國壓迫的自然歸趨。不過當時中國朝野上下的愛國心理並不一致,也還
有一種盲目排外的頑固心理存在。即一般愛國主義者和革命人物在意識
上往往隻是反對某一侵略事實或某一個侵略國家。在反對的方法上,也
隻是利用民氣來力爭外交上的勝利,並沒有發展到發動全國人民反對一
切帝國主義的侵略,並進而反對帝國主義的本身。

中國革命思想導源於自強的要求,但革命的目標始終是對內而不是直接
對外,而且極力避免對外。革命人物多以為如果內部革命成功,列強侵
略是可以被遏止的。從辛亥革命到五四運動也以對內為主。這次大會把
帝國主義與中國的反動勢力聯結在一起。我們討論的結果,確認中國的
反動勢力隻是外國帝國主義的工具;中國革命要能有成就,必須從反對
帝國主義下手。這一點認識,連國民黨代表張秋白也宣稱是大會的重要
闡明。

中國共產黨一向認為社會革命是它的主要任務,反對帝國主義的愛國運
動隻是一個附帶的要求。經過這次大會,確認了反對帝國主義是應該立
刻開始的主要活動。我覺得在這個新看法確立之後,中國共產黨的政綱
就易於規定了。

‘中國革命是世界革命的一部分’的這種理論,我們初時也還弄不清楚;
在反帝國主義這個主題確定之後,我們才真正讚成‘全世界無產階級與
被壓迫民族聯合起來’這句著名的口號。由此出發,多數代表都覺得應
該承認共產國際的領導。

‘反帝國主義的聯合戰線’這個新觀念也在這次大會中形成。中國各政
治團體過去也常有為某一活動或政治上的共同利益而實行暫時聯盟,但
沒有覺察到它們能夠在一個共同的革命任務上建立起一個長期性的聯合
戰線。反帝國主義既被視為中國各政治團體的共同要求,而且須經過長
期的奮鬥才能冀其有成。這個看法的確立,無異奠定了國共合作的基石。

……

我回國以後,曾將這些成就報告中共中央,並為中共中央所欣然接納。
中共中央在一九二二年六月十日所發表的時局主張和七月間中共第二次
代表大會宣言,就是根據這次大會的結果所擬具。從此,中共也由一個
共產主義研究性質的團體進入政治活動的性質,國共合作的理想也第一
次由中共中央正式提到中國革命的議程上。

國民黨代表張秋白回國以後,對蘇俄情況不滿表示,使國民黨人覺得蘇
聯新政權與當時國民黨所領導的廣州政府相較,也不過是魯衛之政;但
他對國共合作反帝國主義一點,也作了適當的介紹,使孫先生和他的信
徒們更加注意國共合作的問題。

其他代表們回國以後,對反帝國主義這一點意見是一致的。當時一般中
國人還不知帝國主義為何物,甚至像胡適這樣著名學者也還認為反帝國
主義是海外奇談。後來經過中共的宣傳和出席這次會議的代表們的多方
介紹,‘反帝國主義’這個名詞,不久就成為人所共知。不管後來中國
革命起了一些什麽變化,但這把‘反帝國主義’的火,放得實在不小,
它燒遍了中國,也蔓延到了東方各地。”(張國燾:《我的回憶》,
207-209頁)

為方便今日讀者的理解,似有必要介紹一下時代背景。

1921年10月至1922年2月,在中共建立後不久,張國燾首次赴蘇俄,參加共產國際1921年年底在莫斯科召開的“遠東勞苦人民大會”。其時蘇俄被西方列強敵視,在國際上極度孤立,為此不擇手段地加以反擊,該會就是蘇俄政府為了與大致同時召開的“華盛頓會議”唱對台戲而召開的。

1921年11月11日至1922年2月6日,美國、英國、日本、法國、意大利、荷蘭、比利時、葡萄牙、中國九國在美國首都華盛頓舉行會議,史稱“華盛頓會議”。中國政府派出施肇基、顧維鈞、王寵惠三人為全權代表的130多人組成的龐大代表團出席。

華盛頓會議的議程主要有兩項:一是限製海軍軍備問題;二是太平洋和遠東問題。前一議程隻涉及英、美、日、法、意五個海軍大國,與中國無關,後一議程則由九國代表參加的“太平洋及遠東問題委員會”討論。該會議產生了統稱為“華盛頓條約”的三個重要條約:四國公約,限製海軍軍備條約與九國公約,隻有最後一個與中國有關,實為中華民國政府顏惠慶內閣的外交官員為國家民族取得的重大外交成果。

九國公約尊重中國的主權與獨立,領土與行政的完整,確立各國在中國實行“門戶開放”和“機會均等”的原則。為保證第一條的實施,第二條規定:締約各國“不得彼此間及單獨或聯合與任何一國或多國,訂立條約或協議或協議或諒解”,侵犯或妨礙第一條所述的各項原則。第三條則進一步貫徹了“門戶開放”和“ 機會均等”原則,規定不得謀取或讚助其本國人民謀求“在中國任何指定區域內,獲取關於商務或經濟發展之一般優越權利”和“任何專利或優越權”。一切國家與中國的貿易機會均等。有關條文規定,九國成立一個國際委員會,專門研究中國的關稅政策。

此外,1922年2月4日,中國和日本還在華盛頓簽訂了《解決山東問題懸案條約》及其附約。條約規定,日本將德國舊租借地交還中國,中國將該地全部開為商埠;原駐青島、膠濟鐵路及其支線的日軍應立即撤退;青島海關歸還中國;膠濟鐵路及其支線歸還中國等。附約中規定了對日本人和外國僑民的許多特殊權利,但是中國通過該條約收回了山東半島主權和膠濟鐵路權益(以上據《中文維基百科》)。

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後,日本趁歐洲列強特別是主張中國領土主權完整的英美兩國無暇東顧,與俄國達成肢解中國的諒解,借向德國“宣戰”,趁機出兵強占了德國在山東的租借地以及膠濟鐵路全線,霸占了青島海關,把山東變成了日本的勢力範圍,更在該地支持孫中山發動旨在推翻中華民國中央政府的武裝叛亂。一戰結束後,巴黎和會竟然接受日本要求,在和約中明文規定把德國在山東的特權全部轉讓給日本,這才觸發了著名的五四運動。

但大轟大嗡的民眾運動並沒有給中國爭回喪失的利權。這任務是北洋政府的職業外交官們在華盛頓通過艱難的折衝樽俎、討價還價完成的。此類虎口中奪食的輝煌外交成就,“新”中國那些痞子“外交官”們從未作出過,他們拿手的是零售躉賣中國的領土和資源。其時中國可遠沒有今日的國力,國家被孫中山及其他軍閥發動的內戰折騰得奄奄一息,成了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隻有省防,沒有國防”的爛汙國家。而外交官們就是有那本事在這爛攤子上挽狂瀾於既倒,收回業已喪失的領土和權益。

與九國擔保尊重中國的主權與獨立、領土與行政的完整比起來,收回山東權益還算不了什麽。日本人的中國戰略,就是陷中國於無窮盡的內亂,絕不容許中國建立一個強大的中央政府來統一全國。每當中國有統一模樣,日本人便要處心積慮破壞之。袁世凱政府就是為此成了日本人的眼中釘,日本人曾試圖支持革命亂黨在南方建立政權與之分庭抗禮(詳情請參見陶菊隱著《武夫當國》)。到最後蔣介石在名義上統一了全國,日本人再沒空子可鑽,便幹脆直接入侵東北。即使如此,他們還忘不了在蔣的後院放火,支持兩廣軍閥陳濟棠、李宗仁等以“抗日”名義倒蔣,發動“兩廣事變”。

了解了這一曆史背景,則不難立即洞見,九國公約乃是中國外交官們在那種險惡的局勢下為國家為民族立下的殊勳偉業。它雖然沒能在實際上防止日本發動大規模侵華戰爭,但從此剝奪了日本侵華戰爭的“道義立場”。使得日本在撕毀它親手簽訂的條約悍然入侵滿洲後遭到了空間孤立,在國聯以40票對1票(日本自投)通過決議、要求日本撤出滿洲後隻能退出國聯,並在此後多次遭到國際社會的強烈譴責。北洋外交官們的努力,為此後世界反法西斯統一戰線最終形成,使得中國能贏得遠遠超出她的能力的惡戰奠定了外交基礎。

然而這個對中國有極大益處的國際會議卻被蘇俄譴責為“帝國主義分贓會議”。為了突破文明世界的孤立封鎖,那個反文明國家使出的反擊手段隻能是 trouble-making的慣伎。在歐洲爆發社會主義革命的夢想破滅後,列寧把視線轉向東方,發現搞垮強大的西方國家的捷徑,乃是在殖民地半殖民地放火,把落後國家和地區的人民煽動起來,去和宗主國或強國搗亂。如此則能轉移西方列強的目標,分散國際壓力,更有利於毛子趁火打劫,入侵這些國家或地區。

這戰略計劃就是張國燾在上麵提到的“全世界無產階級和被壓迫民族聯合起來”,它是列寧的天才之作。該口號把世界分成黑白兩極:“帝國主義”與“無產階級和被壓迫民族”。“帝國主義”就是所有西方強國特別是和蘇俄過不去的國家,而“無產階級”當然是指蘇俄那“無產階級的祖國”,“被壓迫民族”則包括一切不發達國家和地區。如此一來,蘇俄便巧妙地把民族解放運動納入自己的國家利益軌道:一方麵能用它去給敵視本國的強國搗亂,一方麵又讓蘇俄能以“自己人 ”的麵目滲入中國那樣的非殖民地國家,以“支援民族解放”的名義,赤裸裸地掠取領土,建立衛星國,粗暴幹涉該國內政,扶植反政府武裝並充當太上皇,與此同時又能避免異族入侵必然引起的本國民族主義者們的反彈。

我不知道人類曆史上還有比這更巧妙、更成功、哄騙了更多人入彀、延時更長的陰謀詭計(更準確地說應該是“陽謀”)。張國燾已經在上麵說得清清楚楚了:中國以前從未把西方列強捆綁在一起,當成不共戴天的仇敵。反侵略都是就事論事,反對某一項具體的侵略行動或某個具體的侵略國家。即使發起民眾運動,也不過是為了利用民氣爭取外交談判勝利。就連發動革命也是為了自強,指望藉此改革內政,使得國家迅速強大起來,則列強的侵略不抗自止,就如日本已經做到的那樣。

任何頭腦正常的人都該看出這才是中國該走的路,舍此不由,卻與整個西方世界為敵,完全是犯了失心瘋。可令人無法想象、無從理解的是,蘇俄發明的“ 反對帝國主義是中國革命的主要任務”竟然立即獲得了國共兩黨的認同,並因他們的宣傳擴散到全民心中去,徹底改變了中國人的視角:原來,外因才是事物變化的依據,一切苦難都是萬惡的帝國主義帶來的,軍閥和為富不仁的地主資本家原來統統是帝國主義扶植的走狗而已。隻要把帝國主義打倒了,則其在華勢力自然也就隨之崩潰。

這種思維方式之奇特,實在令我這遲鈍之人無法理解,難怪胡適要說那是“海外奇談”,但它的神效卻不容懷疑。

如張國燾在上麵介紹的,他的同誌們欣然接受了這一外來理論後,第一件事就是同意加入共產國際,接受異族的領導,那理由簡單之極:中國革命既然是世界革命的一部分,當然中國就隻能聽從莫斯科的指揮。出於同一理論,他們當然要以蘇俄的國家利益為政策出發點。哪怕是在蘇聯和日本簽訂了臭名昭著的“中立條約”,規定蘇聯尊重“滿洲國”的領土完整後,他們還要堅持那條約符合中國人民的利益。

就連在民族主義者眾多的國民黨人中,這策略同樣收了神效。1924年3、4 月間,已經加入國民黨的李大釗等共產黨人公開向北京政府請願,要求正式承認蘇聯並支持蘇軍駐兵外蒙古,國民黨員孫鏡亞為此檢控李大釗等“違反黨紀承認北京政府”,但孫中山雖然批示調查,最後也不了了之(楊奎鬆:《國民黨的“聯共”與“反共”》網絡版,和訊讀書)。鮑羅廷成了國民黨偽政府的太上皇。早在 1924年初,蘇俄外交代表團長加拉罕就向其上司吹噓:“在這裏我們的顧問參加這個國民革命運動黨的中央,我們在這裏享有極大的威信,而我們的指示和建議對於黨具有特殊的意義,共產黨加入國民黨,它在廣東境內,在國民黨執政的地區完全合法地開展自己的活動等等,等等。”(《加拉罕給契切林的信》,1924 年2月9日,《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檔案資料叢書》(1),第414-415頁)。

老毛子在廣州氣焰熏天、炙手可熱到了這地步,以致蔣介石一時衝動,發動了“中山艦事變”後,竟然被其可能發生的後果嚇得半死,生怕俄國人翻臉,為此幾次痛哭失聲。隻是後來毛子退讓了,他嚐到了反抗的甜頭,肚子才一天天大起來,最後幹脆把毛子支持的汪精衛也趕跑了(請參考楊奎鬆:《國民黨的“聯共” 與“反共”》,網絡版,和訊讀書)。

但就連他這最死硬的民族主義者也終生逃不出窠臼。蔣在大革命時代根本沒有意識到蘇俄帝國主義的巧妙入侵,他與中共乃至蘇俄顧問的衝突其實是權力鬥爭,並不是民族意識覺醒。他當時和共產黨人的矛盾主要是接受了蘇俄“一個黨,一個主義,一個領袖”的思想使然,其實是和我黨爭寵。因此他希望毛子接納國民黨入共產國際,承認國民黨為國民革命的唯一領導。就連在北伐宣言中,他使用的都是俄國師父教會的語言:

“夫討赤,乃帝國主義者用以對抗全世界被壓迫民族,破壞全世界革命
聯合戰線之口號也。赤為何義?蘇俄之白黨與赤軍。以赤幟表示其革命
民眾人民之利益,以及民眾為基礎,而推翻其帝製之白黨,反對國際帝
國主義,實行廢除國際不平等條約,而為世界十二萬萬五千萬被壓迫人
類謀解放者也。帝國主義口中之所謂赤化者,實則革命之民眾化耳。政
府為民眾化之政府,軍隊為民眾化之軍隊,以民眾化之軍隊,以民眾化
之國民革命軍,擁護多數被壓迫之人類,即使雲赤,何嫌何疑?” (蔣
介石:《國民革命軍總司令出師宣言》,1926年8月16日,《蔣介石
言論集》第三集,第137頁。)

盡管蔣中正後來終於識破了蘇俄的狼子野心,意識到那其實是化裝得更巧妙、危害更大的赤色帝國主義,但“反對帝國主義”畢竟成了他終生的世界觀。沙基慘案發生後,蔣介石在日記中寫下十幾條痛罵英帝國主義的口號(楊天石:《找尋真實的蔣介石》網絡版,和訊讀書),全然沒有意識到那慘案以及其他一係列慘案諸如三一八慘案、五卅慘案等等,全都是俄國特工及其中國走狗們精心炮製出來激化中外矛盾的傑作。直到40年代他還在日記中大罵“美帝國主義”。

這其實也算不了什麽,最絕的還是蔣緯國在其口述自傳中代他闡述的世界觀:

“中日戰爭結束後,西方國家不讓中國喘息,在中國幫助中共全麵叛亂,
發展到今天這種局勢。共產主義國家以及西方各國,都意圖阻礙中國的
發展,而他們主要的打擊對象就是父親。當年斯大林既要日本打中國,
又不要日本如此快速地滅亡中國,所以,他們對於這一位了不起的領袖
人才,勢必要在戰爭之後拔除,否則爾後他們的工作無法展開。……老
總統是眾矢之的,西方帝國主義的陰謀就是拔除這個眼中釘,因為一旦
拔除以後,也就樹倒猢猻散了。”(《蔣緯國口述自傳》網絡版,新浪
讀書)

由此不難洞見“帝國主義”這四個字的無窮威力,就連中國能夠出產的最傑出的政治領袖也終生無法脫出它製造出來的幻影,將外部世界扭曲到令人無法置信的滑稽地步。

連老蔣都如此,而況全體弱智“知識分子”乎?為了這“打倒帝國主義”的譫語,全民手拉手地跳進了最凶惡的赤色帝國主義懷抱,為“保衛蘇聯”去和日本人打到國脈幾乎寸斷,為的不過是讓毛子在血戰結束時以“解放者”的名義出場,兵不血刃地掠取中國的“三北”。此後更一度變成了人家的附庸國與雇傭軍,不但把萬裏河山拱手讓給這早在沙俄時代就已經吞並了150萬平方中國土地的民族世仇,還在朝鮮以中國人不值錢的血肉為主子築起了新的長城。然而在吃了這麽大的苦頭之後,朝野於今還在受列寧那魔術武器的蠱惑,動不動就想重演聯俄反美的痛史!敢問寰球還有哪個民族有如此弱智,被一個俄羅斯、猶太、韃靼混血的三寸丁發明的四字真言愚弄了幾達一個世紀?

“打倒帝國主義”,多少自絕民族經脈的蠢舉,假爾之名而行!

作者:蘆笛 在 蘆笛自治區 發貼, 來自 http://www.hjclub.info

上一次由蘆笛於2008-6-28 周六, 下午7:05修改,總共修改了2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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