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子”誠可敬，“妓者”更堪哀——民國逸事斷想之一

蘆笛傅國湧先生著《民國年間那人這事》（珠海出版社，2007年5月第一版）乃是從當年報章或名人回憶錄上摘下來的趣聞、逸事、花絮、雜碎的集錦，適合在茶餘飯後作為消遣讀物。在此係列中摘錄幾則並略係感慨。青年胡適在五四運動中因辦《新青年》、提倡白話文一舉成名，梁啟超從歐洲回國後便有心拉攏，想與胡適等一幹新進組織個政黨，請林長民去傳話，卻被胡適“默殺”了。此後胡與北大16名著名學者一道發表《我們的政治主張》，撇開了梁、林。老梁大為生氣，罵北大幫排擠他們研究係，林說：“適之我們不怪他，他是個處女，不願意和我們做過妓女的人來往。”老林這自嘲令人噴飯，這兒所謂“賣淫”，也就是“從政”。梁、林都賣過淫，因此心中有愧，能原諒胡適那個“處子”。這種襟懷，絕不是現代熱衷於攀附權貴的“知識分子”們可以理解的。老胡確實是終身不曾“破身”的三貞九烈的“黃花女”。胡的老友羅文幹曾自詡：“有職業，不靠政治吃飯”，雖然羅文幹後來專吃政治飯，在北洋政府和國府中都任過要職，但此話對胡適影響很大，曾在日記中說：“有人說我們‘愛惜羽毛’，鈞任（蘆注：羅文幹的字）有一次說的好，我們若不愛惜羽毛，今天還有我們說話的餘地麽？”這意思是說，若想批判時政，首先自己必須保持獨立地位。倘若依附或隸屬哪派政治勢力，說出來的話也就毫無份量了。而要做到這點，首先就得有經濟獨立的能力，不必仰承嗟來之食。這就是胡適的信念，終生未曾違背。他唯一做過的官，便是在抗戰期間出任美國大使。此事曾被網上首渾馬悲鳴拿來“證明”胡適不是獨知。該渾絲毫不懂傳統讀書人的心理：彼時國難當頭，胡適走出書齋，出任此職，如王雲五下海從政一般，乃是“服兵役”，出來盡救國的國民責任。一旦國難度過，他立即卸職重執教鞭，絲毫不曾戀棧。除此之外，他還做過中央研究院院長，但隻有馬氏那種紅小鬼，才會以為中央研究院是中科院那樣的衙門，所以胡適任該職就如同郭沫若、方毅任中科院院長一樣，都是“做官”。抗戰後開國大選總統，蔣老先生原想讓胡適出來作“虛君”當總統，自己作實權在握的行政院長。傅斯年生怕胡適禁不住那巨大誘惑下海，接連寫信去，力勸他千萬不要下海。其實胡適根本就不曾動心，傅斯年是白擔心了。後來老蔣找不到無黨派背景的人來做國家元首，隻好自己出來競選總統。胡公“守貞”一世，當然可敬，但話說回來，在那個自由的時代似乎也算不得什麽驚天動地的壯舉。倘若胡公生於毛時代，便想守貞亦不可得。全國“知識分子”都是賣淫婦，不想賣淫就隻能走上林昭那條路。但那種人先天心理結構特殊，其發生率可能還不到百萬分之一，起碼老蘆沒本事作那種英雄。彭定康曾有言曰：“不問政治也是起碼的人權。”旨哉斯言！後毛時代中國人總算有了這基本人權，而民運垃圾還恨天罵地詛咒“犬儒”，巴不得新新人類都跟他們一樣，做毫無人味的政治動物。老梁一類妓女也非常可哀，我讀民國史，見陶菊隱老先生時時痛罵梁啟超，不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蓋以老陶一區區報人，竟然如此糟蹋近代史上最大的悲劇人物，令人不免作“蚍蜉撼樹，桀犬吠堯”之想。老梁這輩子的主要過錯，我覺得是兩條，迄今無人道破。就連嚴複雖然也曾責備康梁在戊戌變法中欺世盜名，反而破壞了變法，但他畢竟沒看到戊戌政變的惡果，還需要後世蘆生出來總結之：第一個大錯是他跟康有為那小醜一道攪S，把戊戌變法變成戊戌政變，使得變法流產。但這其實沒什麽了不起的，變法無非是推遲了幾年。康梁跳梁的最大惡果，還是使得慈禧堅信無辜的光緒試圖謀殺她，恨之入骨，但又因列強幹涉，不敢廢黜之，因此遷怒到列強頭上，這才最後導致“借拳滅洋”，引來八國聯軍入侵中國，使得朝廷從此威信掃地，封疆大吏竟然抗命不遵宣戰大詔，實行“東南互保”。朝野特別是新軍士官對朝廷徹底喪失信心，原來保皇黨人在國外處於絕對優勢，至此一敗塗地，再也無力回天。國家更因巨額賠款弄得民窮財盡。這一切惡果為辛亥醜劇做足了鋪墊。清廷之垮，始於庚子年間。1900年就此成了中國曆史上不可逆轉的轉折點。第二個大錯則是康梁出亡海外後，到處狂撒國際爛藥，醜詆老佛爺，吹噓光緒爺，使得鬼子偏聽偏信，認定慈禧是中國的頑固勢力頭子，而光緒乃是開明力量代表，為此對慈禧采取敵視態度，更頻頻幹預中國內政，製止慈禧廢帝的舉動，使得中外無端交惡，最終促成了拳亂。但除此兩大錯外，梁任公並無大錯而且有功。當年他在日本辦《新民叢報》，與孫文等革命亂黨辦的《民報》論戰，靠一支如椽巨筆，殺得革命亂黨潰不成軍，隻能靠“武器的批判”去對付“批判的武器”，以大打出手攪散保皇黨人的集會，為納粹後來以衝鋒隊作打手，暴力衝散社會民主黨人的集會率先作了示範。任公更準確預言了以暴力革命推翻帝室必然造成的一係列災難。那先知先覺的警告後來無一不曾兌現。我在70年代初的地下讀書運動中第一次看到任公的雄文，當真有一種五雷轟頂的感覺。清廷被推翻後，老梁本著傳統讀書人的社會責任感，出來收拾那爛攤子，為辛亥革命擦屁股。當時的國情明擺著：革命造成了國家解體，要想在民族危機空前險惡之際能在國際社會中勉強立足，就隻能靠最強有力者來統一中國，實現西化。要這麽做，當然便隻有賣淫，為最有可能統一中國者當“帝師”。老梁先攀袁世凱，後交段祺瑞，其實都是本著他改良主義的一貫立場，蓋改良主義從來是權勢者自上而下以權力強行推行的。不去賣淫，勾引上最強者，又怎麽推行自己的改革藍圖？不幸的是，辛亥革命開辟的“槍杆子裏麵出政權”的偉大道路，決定了中國隻能靠槍杆子統一。而當時的軍閥，無論是老袁，是老段，是老吳，還是老張，都沒有本事控製自己的軍隊。不管是哪家軍閥，其私人隊伍膨脹到一定程度就必然要裂變，製造出更多擁兵自雄的軍閥來。於是“武力統一”便成了“軍閥培養基 ”，以社會化大生產的規模製造軍閥。這問題一直到國共兩黨引入蘇俄“以黨領軍”（孫中山語）或曰“黨指揮槍”（毛澤東語）的“革命工藝學”後才得到解決，但這種武裝統一必然造成社會全麵倒退。黨治越全麵徹底，倒退幅度也就越大。全國統一固然提高了國力和國際地位，卻付出了剝奪人民基本權利的沉重代價。蔣的統一使得中國藉此獲得了對日本侵略的起碼抵抗力，因而是合理的，但毛的統一就完全是毫無必要的倒退。今日世界已經進入後帝國主義時代，民族危機已不複存在，此時還要強調國家統一，以此借口頑固剝奪人民的基本權利，就完全是犯罪了。任公的悲劇就在於他遲遲沒有看出中國無法靠軍閥統一，於是他巴結有力政客的行為非但勞而無功，並沒有給他帶來實現改革設想的機會，反而在俗人如陶菊隱輩眼中成了無恥賣淫。但這完全是出自他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儒家情懷，後人未便輕易褒貶之。當然，以任公之絕頂聰明，遲早要“悟今是而昨非”。他晚年終於悟出了作婊子徒勞無益，決心此後脫離政海，專注於國民啟蒙和學術研究，其實是“老妓從良”，走上了胡適的“處女道路”。在當時，那確實是一個正直的知識分子唯一可走的路。然而所謂“昨非”也未必非，“為國賣淫”雖然徒勞無功，後人仍可從中洞見其“精衛無窮填海心”，為之欷歔久之。“事無兩樣人心別。問渠儂：神州畢竟，幾番離合？汗血鹽車無人顧，千裏空收駿骨。正目斷、關河路絕。我最憐君中宵舞，道‘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作者：蘆笛 在 蘆笛自治區 發貼, 來自 http://www.hjclub.info上一次由蘆笛於2008-7-29 周二, 下午3:54修改，總共修改了1次返回頂端 閱讀會員資料 蘆笛離線 發送站內短信 * "蘆生"應該為"蘆子"。蘆子寫這種文章還是蠻提勁的。另外，我有NNND“民粹情結”，你沒看我下麵說的？ -- 小小衲 - (460 Byte) 2008-7-30 周三, 上午8:01 (44 reads) o 啊，鬧半天還在糾纏那功能區啊？我不都已經認過錯了麽？什麽時候能了結？ -- 蘆笛 - (839 Byte) 2008-7-30 周三, 上午10:39 (43 reads) + 我的本意就是說"脫離具體條件來辯論",那很多辯論都是腸道氣。而且我不是說了嗎，除了那什麽，真理總是在蘆子手中。 -- 小小衲 - (0 Byte) 2008-7-30 周三, 下午12:18 (12 reads) * 補充點小花絮：梁啟超的如椽巨筆敗給了革命黨張繼的棗木手杖。 -- 金嗩呐 - (942 Byte) 2008-7-29 周二, 下午6:43 (172 reads) o 這段軼事我看過，從成立那天起，同盟會就是流氓，應桂馨在租界會審公堂上說，同盟會就是青洪幫，青洪幫就是同盟會， -- 蘆笛 - (215 Byte) 2008-7-29 周二, 下午7:41 (121 reads) * 胡適先生很早就看出共產黨的獨裁專製本質，所以在1949年神州陸沉之際，他寧可遠赴美國做清貧的寓公，也不和共產黨合作。而同 -- 滄浪之水 - (50 Byte) 2008-7-29 周二, 下午6:18 (77 reads) * “處子情結”的悲哀 -- 路過 - (387 Byte) 2008-7-29 周二, 下午5:53 (163 reads) o 情結，不是情節：）冒昧替你改了，這不是潔身自好自鳴清高，而是中國知識分子能否獨立的根本問題 -- 蘆笛 - (112 Byte) 2008-7-29 周二, 下午7:45 (80 reads) + 多謝多謝！嚇得俺出了一身冷汗，趕緊打開老蘆的帖子看看， -- 路過 - (327 Byte) 2008-7-29 周二, 下午8:12 (138 reads) # 恩，有道理，不過從政全等於（不是約等於）無恥鑽營乃是我黨搞出來的，除他們外誰也沒那本事：） -- 蘆笛 - (69 Byte) 2008-7-29 周二, 下午8:21 (80 reads) * 同意！對那無可奈何的境地，心酸地同意！ -- 路過 - (319 Byte) 2008-7-30 周三, 上午12:51 (55 reads) * 其實，“賣淫”也需要豁得出去的勇氣的。 -- 萬潤南 - (94 Byte) 2008-7-29 周二, 下午3:51 (137 reads) o 那是，關鍵在於本人的氣質。賣淫前的救國藍圖是空對空的純潔設想，一旦下海從政就必然要抹殺良心， -- 蘆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