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主席用兵真如神”(五) 3)草地分裂之謎
(2009-06-15 18:19:54)
下一個
3)草地分裂之謎
A、鑒定各方證詞的原則
中央何以會與張國燾決裂,這大概是黨史上最難查清的疑案。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張國燾後來投了國府,比投蘇聯的林副還更無希望翻案。林副還有老部下、女兒以及前未婚兒媳(NND,這算是什麽職稱,或是什麽親戚關係?)為之喊冤叫屈,國燾則連當年的死黨都不敢為他說好話。因此,到底當初發生了什麽,中央為何分裂,除了我黨鋪天蓋地的妖魔化宣傳外,便隻有張國燾在《我的回憶》以及李德在《中國紀事》裏的記述。
但哪怕是從我黨的一邊倒的宣傳中也能看出門道來。它和文革大批判一樣,特點是“嗓門大,質量差”。例如張國燾究竟犯了什麽滔天大罪,從毛澤東以下就說不出個道道來,除了“另立中央”、“篡黨篡軍”、“企圖武力解決中央” 外,就是“土匪主義”、“軍閥主義”、“逃跑主義”毫無實質內容的辱罵。就連那三條實質性指控中,也隻有“另立中央”這條能成立,張本人也從未否認過,其他兩條不是捏造,便純屬搞笑。
例如“篡黨篡軍”這條,張國燾確實提出改選中央(後文還要詳論),但那是在政治局會議上光明正大地提出的。他也確實取代周恩來作了紅軍總政委與軍委總負責者,由陳昌浩和徐向前分任前敵部隊總政委和司令員,但那是張聞天提議並經中央批準的(楊奎鬆:《西安事變新探》,15頁),難道黨中央會批準張國燾篡自己?要說這是篡黨篡軍,那遵義會議又是怎麽回事?
其他人的指控更可笑,諸如彭德懷和聶榮臻都指責張國燾拉攏紅一、三軍團的將領,想控製這兩支軍隊。張本人乃是中央軍委總負責,根據我黨“黨指揮槍”的神聖原則,他想控製這兩支軍隊豈不是天經地義?彭聶等人反對控製,才是試圖搞“槍指揮黨”的軍閥主義。
事實上,我黨的愚笨宣傳,反倒證明了在背後搞陰謀的不是張國燾,而是當時控製中央的毛澤東與留蘇派,證實了張國燾在回憶錄裏說的基本是事實。
例如張抱怨說,他滿懷熱情地迎接中央的到來,然而頭一次見麵時,“要人們不談長征和遵義會議的經過,甚至也沒有興趣聽取我關於紅四方麵軍情況的敘述,”隻是由毛澤東發揮他的“吃辣椒者最革命”論,博古配合著扯了一陣淡。張覺得中央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卻不談正事,忽忽若有所失。過後他與張聞天談話時, “我(張國燾)如實告訴他一些四方麵軍中黨的工作的實情,他卻不願多談中共中央自一九三一年遷到瑞金以後的演變,僅向我說遵義會議以後,中共中央沒有什麽不同的意見,從那時起,中共中央主要考慮的都是軍事行動問題,大家都推重毛澤東主持其事”(《我的回憶》,240頁)。
這是張的一麵之詞,然而卻得到我黨的證實。若幹高幹為了顯示自己的路線覺悟,在回憶錄裏竟然說張向他們打聽遵義會議的情況,而他們又是如何如何富於警惕性,把張碰了回去。此類炫耀我在不止一個高幹回憶錄裏看到過,當時就覺得好笑:張國燾叛變是後來的事,那陣子乃是中央政治局委員,向他傳達遵義會議的內容乃是中央的職責,但他居然也就落魄到一無所知,必須到處去刺探,這到底是誰在搞陰謀?這恰好證明張國燾說的一點也不假:中央就是在向他非法封鎖消息。而且還可以推出,中央早在和他見麵前便商定了這麽做,還對有關知情人士打過招呼,並不是後來關係惡化才采用的應急措施。
又如我黨指控張想吞掉紅一、三軍團,卻泄露了想非法奪權的不是張而是毛。官方媒體《新華網》上最近刊出一篇文章《紅軍西路軍曆史真相澄清始末》(http://news.xinhuanet.com/newmedia/2005-10/24 /content_3675981_1.htm)
,其中說:
“在執行中央和中革軍委的命令中,張國燾仍有個人的打算。1936年6月6日,張國燾宣布取消他另立的‘中央’。1936年7月,紅二方麵軍與紅四方麵軍會師後,張國燾並沒有改變同中央對抗的立場,‘他企圖拉攏剛剛會師的紅二方麵軍支持他的錯誤活動和主張,遭到紅二方麵軍領導人的堅決抵製’。‘在賀龍、任弼時、關向應的二、六軍團快要與四方麵軍會合時,中央迅即下令讓他們成立二方麵軍,就是為了防止賀部被張並吞了去’。”
上文已經指出,張國燾是中央任命的紅軍總政委與軍委總負責,他和朱德指揮軍隊的權力是中央正式授予的。即使後來中央分裂了,陝北中央也從未正式下文宣布解除他這一職務,褫奪其軍權,又有什麽“並吞”問題?賀龍部到達西康與張國燾會合時,隻有五千人馬,而且疲憊不堪,張手下有幾萬人槍,真要並吞他,效法軍閥將其包圍繳械不就完了?毛澤東在富田事變後鎮壓紅20軍時也使用過這一手,他先以談判為名,誘捕了20軍兵變領導人,將其全體處決,又將20軍調入紅一、三軍團埋伏圈,將其包圍繳械,殺害了軍長、政委以下700多名副排長以上幹部,取消了20軍番號,將士兵編入紅7軍。紅二方麵軍人生地不熟,在哪兒駐紮完全由張安排,要如法炮製有何難哉?豈能是中央一紙命令可以預防的?這種命令,似乎隻表明了毛急於控製二方麵軍的焦灼心情。
同一篇文章進一步泄露了毛效劉邦奪韓信軍故事,通過陰謀權術而不是組織手續去奪取四方麵軍軍權:
“中央組織寧夏戰役的另一個意圖是,在統一指揮時,讓彭德懷把四方麵軍河東部隊的指揮權拿過來。10月29日,毛澤東在給彭德懷的電報中強調:‘ 全戰役須掌握在你一個人手裏’。但彭德懷辦不到,他指揮不動張國燾,調不動四方麵軍,隻能向毛澤東報告:‘張對打擊胡敵始終是動搖的,企圖以四方麵軍先取(遠)方(物)資後再說。’”
這種實話怎麽能說出來涅?為何作者就蠢到看不出來,這隻能抹黑毛澤東而不是張國燾?
這還算好的了,國內網上某些文章簡直就把我黨說成是黑社會的流氓,例如《書8226;刊8226;報》所載《長征路上,任弼時和張國燾的鬥爭》中竟然說,在與紅二、六軍團(後來命名為紅二方麵軍)會師慶祝大會上,“張國燾剛要起身講話,坐在旁邊的賀龍就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國燾啊,隻講團結,莫講分裂。不然,小心老子打你的黑槍。’結果,張國燾沒敢講不利團結的話。賀龍說:‘我哪裏會打他的黑槍,是他自己心裏有鬼嘛!’”
所以,黨內團結竟然需要用土匪的黑槍來保證!一個軍團長竟然敢對軍委總負責、紅軍總政委作這種赤裸裸的人身威脅!編造這種神話的人,怎麽就想不到這是對無恥階級革命家的醜化?
其實張國燾在回憶錄裏早說了,他們吸取了與一方麵軍會合後鬧糾紛的教訓,待二方麵軍來時,讓兩軍駐紮在相距很遠的地方,避免摩擦發生,哪來什麽慶祝會師大會?而且,兩軍實力相比太懸殊,若賀龍真是作過這種威脅,而張也感受到了這種威脅的話,那隻會給賀龍本人帶來災難。當年夏曦在湘鄂西根據地搞肅反,幾乎殺光了所有幹部,賀龍還不是大氣不敢出,任夏曦愛怎麽殺就怎麽殺,幾曾有過“打黑槍”的豪情勝慨?
又如偉大領袖毛主席晚年回憶往事,如祥林嫂般曆數“十次路線鬥爭”,數到張國燾時總要說“自恃人多槍多”,這話他老人家一輩子大概說過幾十次吧。這到底算是什麽罪名?似乎隻證明了偉大領袖的嫉妒心理,以及成功以後“某業所就,孰與仲多”的沾沾自喜。就連鬼子都看出這點來了。
記得Short寫的《Mao: a Life》上就引用過《跟隨毛主席長征》的一段記述,說那流露了毛對張的嫉妒心理。那書是毛當年的警衛員陳昌奉寫的,Short引用的是書中描寫毛和張首次在懋功附近會麵的場景。陳說,那天,中央要人全體出動迎接張國燾。張還未到,他的警衛部隊便騎馬先至,一色高頭大馬,器械精良,此後張才騎著馬如飛而來,擺足了排場,令歡迎的大員們相形見絀。更別說一方麵軍將士個個形同乞丐,麵有菜色,猿形鵠立,囚首垢麵,便有馬也早就給吃掉了,幾曾見過如許兵強馬壯、盔甲鮮明的隊伍?張還沒露麵時,陳呆呆地望著張的警衛騎來的大馬,充滿了豔羨。毛看見此情此景,頓時打翻了醋壇子,對那個沒見過世麵的劉姥姥厲聲喝道:“不要看那些馬!”(說明:以上僅憑記憶,記憶中好像英文譯文是“Don’t admire those horses! ”但未必可靠。手上無Short與陳的書,隻好等日後有條件再校對,抱歉。即使校對也是看主旨,其中的諷刺性文學描寫當然是出自本人)
所以,這些宣傳反倒從反麵證實了張國燾的無辜。
此外,作出證詞的還有另外一個人,那就是李德。該同誌對毛和張都無好感,毫無必要說張的好話,何況張還是個無論蘇共還是中共乃至德共都不能容忍的叛徒,因此李德可算個相對中立的第三方證人。用他的證詞與張的互校,似比楊奎鬆教授用中央檔案來校對張的回憶更可靠。
例如張說,中央的第一次會議上毛作了報告,提出北上方針,張則提出了三個進軍方向,毛感到不快,但並未正式討論與表決,便說了句“從長研究”不了了之,事後中央卻把毛的北進主張當成決議實施,過去中央從未這麽幹過。不同意見都要提到會上經過爭論和表決,雲雲(張國燾:《我的回憶》,232頁)。楊教授根據時間地點,判定張說的是1935年6月26日在四川懋功附近召開的兩河口會議,又根據中央檔案指出張的回憶錯誤,諸如作報告的應該是三人團首領周恩來,不會是毛澤東,而會議也作了決議,並不是張說的議而不決(《西安事變新探》,10頁、14頁)。
但李德卻如是說:
“1935年6月28日,政治局召開了正式會議,我也被邀請去了,據我所知的‘局外人’都不在場。會議開得出奇的平靜,顯然最重要的決定已經在預備會議中作出了。”(《中國紀事》,169頁)
這與張的指控相符。據張說,在毛兒蓋召開的二次會議上,事前不通知他議程是什麽,會場警備森嚴。他到會後,毛澤東即將事先擬好決議發給他,“我讀完這個文件,遞交給其他到會者閱看,他們回答已經看過了。看情形他們不僅看過,也許還討論過,隻我一個人不知道罷了。會場氣氛,好像有些緊張,每人的麵孔都是冷峻的,當主席張聞天請大家討論時,竟無一人發言。當晚會場外警戒的森嚴和會場上同誌們的緊張表情,使我想起了曆史上有名的鴻門宴”(《我的回憶》,257頁)。
雖然兩人的回憶必然與事實有出入(例如可能把雙河口會議與毛兒蓋會議混起來,弄錯要員們當時的職務等等),但基本精神是一致的,可以據此判定,中央當時確實是在背後先商量好,擬好決議,再請張出席,迫他接受既成事實。若是表決,張隻是一個人,當然隻能少數服從多數。這種做法完全違反了列寧的“民主集中製”,但中央檔案中絕對不會記下這些幕後陰謀策劃與會上的氣氛。而兩河口會議上毛以“從長研究”搪塞張國燾,過後再追補一份決議的可能也無法排除。因此,中央檔案當然是確定時間、地點、人物、官職等細節的過硬證據,但若想還原比較全麵真實的曆史圖景,恐怕還須依靠過來人的證詞互校。
基於證詞互校,我覺得張國燾的證詞基本可信。令人矚目的是,張的態度相當心平氣和,並無什麽怨毒。他不光對朱德印象極好,還充分肯定過周恩來,就連對毛也沒有什麽怨恨,其評價相當客觀準確,與毛對他的單向嫉恨形成鮮明對比。縱觀全書,他最討厭的還是王明、博古等國際派,但那更多的是鄙視而不是怨毒。即使與李德那相對的第三方相比,他敘說往事時也似乎更少些主觀情緒,與我黨出於政治需要的宣傳相比就更不用說了。因此,我覺得可以參照他和其他人的證詞,把籠罩在九寨溝黃龍洞(反正大致是那個地方吧)上空幾十年的濃雲迷霧理出個頭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