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鳳證言”可信麽?(二)
(2007-07-25 11:38:09)
下一個
( )
信天翁 ( )
我已經把毛寫給江青的信轉到了樓下(請有興趣的同誌點擊文末鏈接)。凡是過來人,在當時大概都會震駭於毛在其中作的“自我解剖”。當時中國八億人,敢說這些話的唯有一人,那便是咱們的領袖毛澤東本人: ( )
A、否定毛主席著作的偉大意義:“我曆來不相信,我那幾本小書,有那樣大的神通。” ( )
B、否定偉大領袖至高無上的曆史地位:“總覺得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我就變成這樣的大王了。但也不是折中主義,在我身上有些虎氣,是為主,也有些猴氣,是為次。”“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這後兩句,正是指我。” ( )
C、惡毒詛咒偉大領袖沒有好下場:“事物總是要走向反麵的,吹得越高,跌得越重,我是準備跌得粉碎的。那也沒有什麽要緊,物質不滅,不過粉碎吧了(翁按:疑為“罷了”之誤)。” ( )
此外還有教訓江青的話: ( )
“我勸你也要注意這個問題,不要被勝利衝昏了頭腦,經常想一想自己的弱點,缺點和錯誤。這個問題我同你講過不知多少次,你還記得吧,4月在上海還講過。” ( )
春橋捉刀不難,難是難在這些話竟敢出現在他腦子裏。這些人上台,靠的全是馬屁拍得出類拔萃,超凡入聖,即使出自偉大領袖授意,他們又豈敢自行創作發揮?偉大領袖是以翻臉不認賬聞名全黨的。他在30年代抗戰爆發前提出“國防文學”口號,文革初有本事賴到周揚頭上去;抗戰結束他提出的“和平民主新階段”口號,文革中竟然成了劉少奇奉行“投降主義”的鐵證。無論是康老還是春橋都是老幹部眼中釘,兩人就算奉旨偽造聖旨,也不至於敢冒此觸怒龍顏的大險,並授強敵以柄吧? ( )
就算老毛發了丹書鐵卷,事前赦免他們“惡毒攻擊偉大領袖”的死罪,那又何必寫進教訓江青的話?那根本就與發表該信的目的無關,卻可能在毛死後成為老幹部攻擊江青的把柄,這麽作對四人幫自身政治利益究竟有何好處?難道春橋就蠢到看不出來? ( )
該信行文也非常符合老毛一貫的風格。毛賣弄成癖,雖非文科學人,卻有那些人的賣弄習慣,什麽都要引經據典,而且離題萬裏,扯到八萬杆子打不著的地方去。此信也是這樣,從魯迅扯到阮籍李固,從蔣介石扯到黨內“右派” ,當真是一如既往地離題萬裏。 ( )
更有代表性的,還是他的“革命樂觀主義”:“我是準備跌得粉碎的。那也沒有什麽要緊,物質不滅,不過粉碎吧了。”這正是典型的毛的“大無畏氣慨”,還要弄上個莫名其妙的“物質不滅” ,讓你分不清革命樂觀主義者究竟和阿Q有何區別。如此語調,唯他獨有,根本不是槍手可以模仿的。此外,那“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裏”確實是青年鳥毛寫的詩句,春橋當然知道,但未見得會用得如此天衣無縫。 ( )
我在舊作中說過,毛確有ghost writers,伯達就是一位。據說“兩論”(《矛盾論》和《實踐論》)就是他寫的,但毛的文字有獨特風格,槍手很難模仿。我青年時代攻讀毛著時就發現, “兩論”的風格與他的其他文章劃然而別。毛著就是有股特殊的毛味,這種氣味在劉少奇同誌的文字中根本就聞不到。兩者都經過專家拋光,毫無語法錯誤甚至標點符號錯誤,但劉主席的文字根本就沒有毛的文采,完全是味同嚼蠟,跟“兩論”也差不多。 ( )
因此,從正麵來看,該信符合毛的一貫文風;從負麵來看,毛的“自我解剖”不支持“捉刀”說。綜合起來看,可以有相當把握判定:由康生出招,由春橋捉刀,最後由毛點頭,集體創作此信的可能性太小,基本可以排除。換言之,小張這段證詞乃是虛構的。虛構者或是她本人,或是香港《動向》雜誌。 ( )
既然不是捉刀,那就隻會是老毛禦製。剩下來的問題便是:那是事後補寫以文過飾非,如同那封沒有寄出的“給全國人民公社社員的信”一樣,還是真在1966年7月8日寫就? ( )
我的感覺是,那信不大可能是事後補寫,很可能真是在1966年寫的。 ( )
如果是事後補寫,則我們立即就要麵臨這麽一個問題:那是誰的動議?是老毛本人想這麽幹,還是臣子們提議? ( )
後麵這個可能性立刻就可以排除。須知林彪事件對毛的最大打擊,便是該事件無比生動地證明他的昏庸,把忠臣打了下去,把奸臣扶了起來(這就是當時朝野的普遍心理,可見毛社會與傳統社會確實是千絲萬縷)。毛不是傷了心(他根本也就沒有心肝可傷),而是丟了臉。 ( )
在這種情況下,誰還敢去哪壺不開提哪壺,提醒聖上他腦袋上長了瘌痢,必須趕快補織頂小帽蓋起來?這不是找死不揀日子麽?康老就算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去提醒他寫上這麽一封信,掩飾自己用人失察。至於自作主張背著毛先炮製,後去請求認可就更是匪夷所思:過來人都該知道這還不是欺君之罪,乃是欺騙上帝,罪不容誅。 ( )
因此,如果是事後補寫,則絕對隻可能出自毛的主動。但毛的心情和身體根本就不允許他這麽作。 ( )
如所周知,林彪事件對毛的刺激很大,讓他大病若死,直到尼克鬆快訪華才好起來。他的心情一直非常惡劣。根據李大夫的回憶錄,毛甚至一度到了自暴自棄,不想醫病,甚至到了向周托付後事的地步,在這種情況下,要他去自己偽造信件,簡直就不可能。隻是後來因為尼克鬆要來,新的輝煌掩蓋了舊的恥辱,他才再度振作起來並積極配合醫療。而那時該信早就向人民傳達過了。 ( )
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那封信洋溢著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那簡直是飛揚靈動,伸手可觸。那裏麵的毛完全是“萬裏長江橫渡,極目楚天舒”,即將投入必勝決戰的信心滿滿的鬥士,根本不是後來那個羞恥難言、自覺無顏以對舊臣的頹廢天子。別的可以偽造,心情難以偽造,要毛在經受平生最大打擊之後去捏造那種豁達豪放的信件,似乎沒有什麽可能。 ( )
此外,最值得懷疑的,是該信根本就沒起到解釋“偉大領袖為何受騙上當”的作用,而那本是拋出該信的主要目的。 ( )
通觀全文,毛隻是反複說了一個主題:毛崇拜不是他的本意,而是被“朋友們”出於革命事業需要“逼上梁山” 。該信絲毫沒有透露他對林的任何懷疑,唯一可以拿來作文章並確實被四人幫大作文章的,就是“他是專講政變的”這麽一句話,可那根本不能說明任何問題。而且,該信還肯定了林是他的朋友,是左派,雲雲。 ( )
所以,此信如果有任何作用,也就是解脫了毛發動造神運動的責任,把這事完全賴到林副頭上去。但這和人民的疑惑根本就毫不相幹:人家是對您重用陰謀家野心家困惑不解,並不是責備您為何要搞造神運動。拋出這麽一封信去,能解決什麽問題?既然是事後編造,當然應該編造得完全符合當時的需要才對。 ( )
由上論證可知,由毛事後自己動手偽造這封信的可能性也非常之小。 ( )
那麽,毛為什麽要寫這封信? ( )
我覺得,那是毛機心深沉的表現。那信確實是寫給後人看的,為的是為自己開展造神運動作辯護,使得他在死後還能在後人心中保持“偉大謙虛”的光輝形像。 ( )
眾所周知,無庸置疑,國際共運史上的一大事件,便是蘇共20大開始清算斯大林主義,其中“個人崇拜”(cult of personality,中文翻譯根本就失真,cult是“邪教崇拜”之意,正如今日一般)乃是蘇共列舉的斯大林的最主要罪狀。 ( )
當時中蘇關係很好,受老大哥影響,中共黨內一開頭也批了一陣“個人崇拜”,連黨的八大都受了影響。新通過的黨章把七大加入的黨的指導思想“毛澤東思想”刪去,隻留下馬列主義。不僅如此,黨中央還特地設立了“榮譽主席”的位置,那可是史無前例的。據外國專家分析,那本是因人設事,是特地為偉大領袖開設的太上皇位置。 ( )
後來在毛的巧妙反擊下,蘇聯成了“修正主義”,反斯大林成了人家的罪狀,而個人崇拜自然也就不再是罪行了。但老毛從此對赫魯曉夫恨之入骨,生怕誰在他身後也來這手,這心事不但被林副摸得清清楚楚(所以他才會在“五一八講話”中特地強調這點,好讓偉大領袖放心),也被王若水先生看得明明白白。 ( )
作為一個老奸巨猾的政客,毛習慣的思維方式便是他自己多次說的“從最壞處著眼,向最好處努力”。對中央日後會不會“出修正主義”,他雖然一向“革命樂觀”,卻也不能不防一手。所以他必須先為之備,在發動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造神運動之時留下自己的證言,向後代說明他完全是為了革命事業忍痛放棄原則,犧牲自己,並不是名欲熏心喪失理智。 ( )
可笑的是,他忘記了此前曾接見斯諾(具體時間我記不住了,似乎是1964年吧),斯諾向他說起林副正在快馬加鞭進行的造神運動,毛對斯諾說:“現在不是個人崇拜太多,而是太少”,親口承認造神運動雖出自林副主動,卻得到了他全心全意的祝福。 ( )
不管怎樣,當文革即將全麵鋪開,毛準備啟程返回北京鬥倒劉少奇前夜,他還是寫下了那份“政治遺囑”。為他始料未及的是,那遺囑不是在他死後,而是在他生前便已公諸於世。 ( )
想到這個主意的,大概是周恩來。周以前看過那信件,也深知林彪事件對偉大領袖乃至整個黨國光輝形像的沉重打擊(根據李德生回憶錄,周在913事件後曾痛哭失聲)。以他的絕頂聰明,不難看出偉大領袖麵臨的空前難堪,而這解救的辦法便是把那信拋出來。 ( )
在當時的黨內,也隻有周才有那資格和口才,去小心翼翼地提醒毛提前動用那遺囑,而不至因戳了毛的痛處而引起毛的震怒。連他能說什麽話我都能想像出來,例如: ( )
“主席,林彪事件的發生,證明了您的高瞻遠矚。早在1966年,您就看穿了林彪這人不正當,專講政變,特地在給江青同誌的信裏說起這點。如今曆史再一次證明了您的英明。我想,如果能讓全國人民知道您當年的指示,對他們認清林彪的反革命兩麵派實質,深揭狠批林彪反黨集團的滔天罪行,一定會有極大的教育意義。您說呢?” ( )
以上就是我對毛致江信真偽的分析。我覺得它符合當時的曆史條件,符合當時極度緊張扭曲的君臣關係,也符合毛的一貫性格特點。 ( )
對此事最後還想說的是,30多年前,我第一次看到這封信,其內容便深深刻在腦海裏。特別是偉大領袖這段教導: ( )
“中國如發生反共的右派政變,我斷定他們也是不得安寧的,很可能是短命的,因為代表90%以上人民利益的一切革命者是不會容忍的。那時右派可能利用我的話得勢於一時,左派則一定會利用我的另一些話組織起來,將右派打倒。這次文化大革命,就是一次認真的演習。” ( )
改革開放20多年來,這段話一直如噩夢般在我心頭纏繞,驅之不去,完全成了一種obsession。我相信偉大領袖的洞察力,深知他說的是實話,他在中國人民心目中留下的教導是時光無法抹去的,起碼一個世紀內是如此。但願在我有生之年這噩夢不要成真。 ( )
【未完待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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