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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半佛半仙
2。王先睿給我寫的部分信文
3。右一為陳毅、左四為王先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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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金庸先生才能寫出朱旦華的冤屈
2007-06-07 10:04:02
標簽:金庸 朱旦華 毛澤東 忠王李秀成 陳毅 王先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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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金庸先生才能寫出朱旦華的冤屈
--對王先睿教授的回憶
張 小 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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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識廈門
王先睿的專長是翻譯。生前是中國社會科學院宗教研究所研究員。
翻譯家往往沒有作家名氣大,搞學術翻譯的就更鮮為人知了。又要懂外文,又要懂專業,還要中文不錯,才能搞得好。幹這麽吃力又不討好的活,是些什麽類型的人呢?
我第一次認識王先睿是在1983年。那年全國無神論研究會在廈門召開,我去看一位教授時,見到被他稱為“居士”的王先睿。王聽說我是 “資本論方法”的研究生,立即說,他有一本書,回京後給我寄來。
我萬萬想不到的是,王一回京就給我寄來了他自己的兩本藏書。扉頁上工工整整地寫著題贈的話,書上還留有他當年購書時的簽名,蓋著他的藏書章。這也是有關這個課題當時國內出版過的僅有的兩本書(其中一本是譯著)。對於僅僅見過一麵相處片刻的晚生後輩,王先睿的關心和熱心令人感動。
金秋重逢北京
那年秋天,我去北京查閱寫碩士論文的資料。行前給王寫了封信,希望介紹幾個有關的專家見麵指導。當我到達中國社會科學院宗教所的辦公室時,當時還住在香山的王先睿托人交給我一個大信封。我拆開一看,原來裏麵是厚厚一疊小信封,每個信封裏裝著一封信,都是用及其工整的蠅頭小楷寫的介紹信。收信人都是當時最知名的一些哲學學者。總共有幾十封。這要用多少勞動才能作出來。對於一個隻見過一麵的後學,這是一種怎樣博大的愛啊。我心理一熱,至今我還留著他當年寫的許多封信。
第二天、我趕到香山腳下王的住處時,他還沒起床。他匆匆洗漱一下,說,我們出去吃飯吧。他一把拉開沒有上鎖的抽屜,我看見亂糟糟的一堆錢,王隨手抓了一把票子,就拉著我出門了。到了香山腳下的一家酒店,王對服務員點點頭,似乎是熟識的,說,老遠來了一位朋友,來幾個好菜。金秋的香山,正是楓葉紅透的時候,我們一直爬到“鬼見愁”。
從香山下來,王說,到櫻桃溝去。他說最近和胡德平通了信,胡說他近來在櫻桃溝。我們去找他。胡是胡耀邦的長子,一開明的高幹子弟。我也正想見。可惜,胡那天不在。但是,櫻桃溝的美景使我流連往返。我當時感歎,金庸一定是遊過櫻桃溝,才能寫出他小說裏的那些仙境。
這天晚上,王安排我在香山腳下一戶普通工人夏師傅的家中住下。
第二天,王又陪我去北圖查資料。後來,他想起在分館有他認識的一位湖南老鄉,他又帶我一起到分館,找到那位老鄉,指著我對她說,這是廈大的研究生,來北京作副博士(他按照50年代的習慣說)論文,要找些資料。請她大力幫忙。
到忠王李秀成後代家吃飯
他陪我在北圖查閱和複印了一天書,出來時已是傍晚時分。走在北海的大橋上,他突然說,我們去某某家蹭飯吃,他說了一位頂頂大名的翻譯家的名字(好象是戈寶權,我記不準了)。我覺得頗不好意思,盡管我很想見這位老前輩。我表示很不願意在吃飯時間去拜訪陌生人。
當我們順著北海邊的府右街漫無目的地走著時,王突然說,我帶你去一個老鄉家吃飯。他說的是湖南老鄉李香濤,在中央辦公廳工作。他的妻子李元慧曾是毛澤東的機要秘書。毛寫的膾炙人口的《七律。為女民兵題照》,就是寫給她的。我那時還不懂得李元慧是如此重要的曆史見證人。王先睿告訴我,她現在手上有毛詩的兩個手跡,一個是鉛筆的,一個是毛筆的。李香濤本人是太平天國忠王李秀成的第四代孫,他保存了李秀成用過的劍。當年毛澤東見到他時還說,你是忠王的後代啊,聽說你還保留了忠王用過的劍啊。
聽王這麽一說,我還真想去拜訪。王又說,我也很長時間沒有到他家,難得今天順便。說著說著已經到了中央辦公廳的宿舍。我們正要進入主人的屋子時,李香濤迎出來,領我們進入一間很樸素而顯得有點局促的客廳兼飯廳。李先生的熱情與好客使我的忐忑很快消失。他是個中等個子的中年漢子,隨和而老成。他一邊準備著飯菜,一邊不停地與王用湖南味的普通話聊天。我在他身上竭力搜尋與體會李秀成的影子。一會兒,四個菜端上飯桌,我隻記得有一個湖南風味的炒雞蛋。可惜,那天李元慧不在。牆上掛著一柄劍,舊跡斑駁,透著一股曆史的韻味。我不知道這是否是那把神奇的忠王劍。文革前夕,戚本禹的文章點了李秀成的投降,毛澤東批語“白紙黑字,鐵證如山;晚節不忠,不足為訓”。那樁曆史舊案影響了一代人的價值觀念。但那天我在李香濤家裏的感覺,忠王不“忠”的評語已經完全退去,死人的冤屈與活人的冤屈卻不斷繚繞在我心頭。
毛澤東介紹他去讀書
我慢慢了解到王先睿的經曆。他外公是毛澤東的老鄉與親戚。1950年,他帶著外公的信來京找毛澤東。田家英接見了他。說,你真不簡單,隻身闖天下。毛澤東介紹他去讀了俄文學校。後來,蘇聯專家來北大講學時,二十幾歲的王就當了翻譯。所以,我們係裏一些北大畢業的教授也喊他老師。他主要是翻譯俄文著作。當時他的譯著已經上百萬字了。我去他家時,看到他房間的牆上掛著陳毅外長與外賓會麵時,他當翻譯的照片。
(右一為陳毅、左四為王先睿)
聊天中還有一些趣事。例如,他告訴我,他本來收藏齊白石的畫和字。有一次,一個學生在他落難時到他住處,那人一走畫就不見了。他懷疑那學生,但沒有抓住證據。他的寶貝就這樣遺失了。毛剛逝世時,按中央辦公廳的通知,他把珍藏的毛的手跡交上去,結果後來發回來複製品。他很生氣,正在交涉。
朱旦華的眼神震撼了我
92年冬天,我在北大進修,專程去王先睿的住處看望他。他告訴我,為紀念毛澤東誕生100周年,有個雜誌向他約稿。他讓我住在他家,晚上看看他寫的草稿。
晚飯後,王將他寫的一篇回憶毛澤東的文章給我看。三萬多字的文稿,都用正楷小字抄在一本大稿紙上。王的文章是以他外公和毛的直接交往的若幹故事來寫毛的。披露了許多珍聞與趣聞。我一邊讀他的草稿,一邊和他聊天,興味盎然。
有一個情節我有疑義。他寫到,有一天,他外公去毛家做客時,毛澤東對他外公說,毛澤民的遺孀朱旦華要嫁給江西省省長邵式平,毛表示不同意。我記得已經在別的回憶錄中見到過朱旦華向主席托孤的故事。我當時說出了別人回憶的情節。王說,他那個不準確。我問,你的直接信息來源是什麽。也許,幾十年過去了,人的回憶不完全可靠呢。王回答說,這些內容是他從他外公見毛澤東當天記的日記中來的。
從信息的信道和信宿與信源的距離來看,王的敘事更可靠。不過,我說,朱旦華嫁給邵式平肯定是你外公的筆誤。因為我知道,朱旦華是嫁給江西省後來的省長方誌純。我幫他分析可能的原因:可能你外公記得是江西省長,但名字因為不熟悉沒記準。毛談話時方是副省長,而有時口語中並不區別省長與副省長。王先睿讓我說詳細點。我告訴他,我是江西人,讀中學時就知道朱旦華嫁給了方誌純。而且文革時方作為江西頭號走資派、叛徒,被批鬥批判,朱旦華也遭連累,這些事實知道的人太多。最重要的是,我親身經曆了一次對方誌純朱旦華的批判大會。那次批判會,影響了我一生。
那是1977年2月,我在南昌參加了江西省“工業學大慶”會議。四人幫的“文革”已經破產了,但華國鋒的“文革”正方興未艾。一個鼓動抓生產的會議卻專門開了一個批判方誌純的大會,省委主要領導都出席了,地市領導和工業戰線的領導以及先進模範也出席了。那個大會的所有模式與文革都是一樣的。氣氛嚴肅而帶有明顯的紅色恐怖味。
那天,我坐在會場右前部,座位左邊緊靠走廊。方誌純和朱旦華被押解著低著頭正好從我身邊走過。我轉過身,一直看著他們倆在批鬥的口號聲中緩步前行。我看到方誌純的臉,那個曾經的一省之長,在自己人多年的牢獄折磨中,已經變得漠然和憔悴。就在此時,緊跟著他的朱旦華偶然地朝我隨意地瞥了一眼。我的目光與她相遇了。就在幾秒鍾之間。朱的眼神中那種在疲憊的批判中似乎漠然的眼神深處發出一種近乎絕望痛苦的冤屈,我讀懂了那個眼神,而且我立即相信了那個眼神。我心靈受到巨大的震撼。一時間,我的心被重重地擊打了一下,腦袋裏一片空白。在全場舉起的手林中,我的手舉不起來了;我的嘴巴也停止發聲了,我再也喊不出“打倒”這兩個字了。文革中我經曆過許多的批鬥場麵,但從來沒有這麽近的和被批鬥者眼神相遇。好半天我回不過神來。那天會議的發言,我一句也沒有聽清。
朱旦華當時的心理,該是怎樣地複雜,怎樣的冤屈啊!在她身上,是如此矛盾而又顯赫的政治社會關係的糾纏:她的前夫毛澤民為這個共和國捐軀了,而他的親哥哥毛澤東曾經是這個國家最高的統治者,今天仍然被奉做最高的神。她理應受到最高的敬重與照顧;但她的同樣獻身於革命的現任丈夫卻被當成了革命的叛徒和敵人,被自己人打翻在地,並踏上一隻腳。即使是“四人幫”被抓了仍然被新的領導當作敵人來批鬥,看來似乎是永世不得翻身了。她自己也因此被牽連。這樣奇妙的矛盾反映怎樣的政治現實?而她與毛澤民的親生兒子--毛遠新,現在又被當成“四人幫”的死黨抓起來了。坊間流傳的故事誤傳說,毛遠新因拒捕而被當場擊斃了。
作為一個妻子,作為一個母親,又作為一個幾十年投身革命的黨人,還有什麽比這更殘酷的嗎?
一個女人,為了她所信仰的共產黨,在國民黨的監獄蒙難3年多,然後又在自己熱愛的黨所建立和管理的“監牢”中度過好幾個3年。她的靈魂經受了怎樣的煎熬啊!
我當時真的感覺,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朱旦華更冤屈的人了。
我們的“革命”小說見不到對這類感情的描寫。我後來看了金庸的一些小說,倒是深刻地表現了這種被自己人仇恨和追殺,被自己的親人冤屈和打擊,被自己深愛的人誤解和懷疑的心情。在《天龍八部》裏,大英雄蕭峰所經曆的那種冤屈、痛苦和絕望,以及在經曆這一切之後保留的人格魅力,在我心中激起過強烈的共鳴和震撼。每次都使我回想起朱旦華那個眼神。我想,比起蕭峰,朱旦華的感情和心理更加複雜和豐富。為什麽,中國的作家們,沒有去寫她?今天的作家們,明天的作家們,會有人真實地寫出20世紀人類靈魂中的這樣一種經曆嗎?
過去我也曾經多次跟著呼喊過“打倒方誌純”的口號,但今天,是朱旦華使我感到遲疑,當台上領呼“打倒朱旦華”的口號時,我的手再也舉不起來了。
我告訴王先睿,朱旦華絕對是嫁給方誌純了。要麽是毛的口誤,要麽是你外公的筆誤。王聽了我的故事,信服了。在他同意下,我提筆將邵式平改成了方誌純。後來,他告訴我,這篇回憶錄發表在《炎黃春秋》上。
(好多年沒與王先生通信息,現經我在社科院宗教所的學生打聽,他已經去世了。於是把多年前寫的一篇未定稿略加整理,發在這兒。95年我還專門去探訪過王先生,可惜現在一時找不到那天的記錄了。謹以此文表達對先生的懷念--附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