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間寫下的哲學筆記，供大家一笑

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的分爭 —— 對世界本原的認識過程

哲學中最大的分歧，無疑於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的分歧。事實上這兩派學說從誕生開始，就一直吵架，這個架吵得比我們思想之劍要麻煩得多，在我們論壇上，最多也就那麽十幾個人在吵，而且基本上還可以分成幾個派別，說白了，也就是幾個派別在吵。

而唯物唯心之吵架，場麵極其壯觀。僅派別就不下幾十種。相互還有衍生，有的明明是唯物起家的，最後卻歸到了唯心一類，有的明明聲稱自己是唯物主義，卻被歸到了形而上學，我們知道，列寧認為，形而上學必然導致唯心主義。所以這簡直是個無頭的架。ICLL不是專門學哲學的，但接觸到的這些派別之多，相互關係之複雜，讓ICLL差點決定不修這門該死的哲學課了。

但我想，我們這裏都不是想把哲學搞深刻的人，我們在這裏講的，也應該屬於哲學的科普級別的知識。HAWKING 在《時間簡史》中說，如果多用一個公式，讀者就會少一半，ICLL覺得這是個寫科普的態度，所以在我以下的文字裏，我也盡量少用術語，為的是自己少用字典，大家少用眼睛。

首先，我們得承認這樣一個事實。任何理論體係，都必須建立在一個公設上。這個公設，本身是無法證明的。比如說，幾何學建立在兩點之間直線最短，和平行線永不相交的基礎上。那麽你問，為什麽兩點之間直線距離最短呢？為什麽平行線永不相交呢？對不起，幾何學本身無法證明這個，我們隻能把這個作為公設（中學課本裏叫公理，一般都叫公設）來接受。同樣，數學建立在集合的獨立性和相互排斥性上，物理學建立在假設客觀法則（定理，LAW）永遠不變上，等等。這些公設雖然不能被證明，但對其的思考是非常有益的，在修正了幾何學的公設之後，我們得到了非歐幾何。

哲學也一樣。人類對世界的認識，麵臨一個麻煩。這個麻煩就是 —— 你如何知道你的感覺是真實的？我們成年人看到魔術師從帽子裏變出兔子，我們會覺得很奇怪。因為這和我們平時的經驗不符合。但小孩子，比如說根本不知道兔子是什麽的小孩子看到這個表演，一點都不會驚訝（當然更不會鼓掌）。為什麽呢？因為成年人的經驗告訴我們，這個感覺（看到兔子從帽子裏出來）是不真實的。而孩子則沒有這個經驗，他們不會感覺到這個現象不真實。

從上麵的例子我們可以看出，哲學需要解決的，就是這樣一個問題，到底什麽是真實的。哲學的術語講，什麽是世界的本原。從這個問題上開始，哲學分為了兩派，唯物和唯心。

好，現在我們回過頭來，我們前麵說了，任何理論都有一個公設基礎，公設本身是不能被證明的。同樣地，唯物和唯心的建立也遵循這個法則（事實上這個法則在邏輯上是可以被證明的，不存在完全自洽的理論體係，如果存在，一定為假）。唯物主義的公設認為世界是物質的。至於世界為什麽是物質的，它不證明，也無法證明。唯心主義的公設認為世界是精神的，為什麽是精神（這還分為主觀認識論和不可知論等），也同樣無法證明。

但在這裏，我不得不說唯心主義一句好話。ICLL也和大家一樣，是從學習唯物主義開始的。剛接觸唯心主義的時候，也挺別扭。但看到唯心主義者做了一件事情，讓ICLL覺得他們是認真的（起碼不是什麽簡單的為資產階級服務的學者，嗬嗬），是承認邏輯的，對於ICLL這樣一個學習理科的人來說，我認為講邏輯是最起碼的科學精神。

唯心主義者做了什麽呢？ —— 他們在努力思考自己的公設是不是成立。

從笛卡兒到黑格爾，其中比較突出的是一個叫馬赫的家夥大家都了解，他是著名的物理學家。作為人類，他們都不是笨蛋，都可以很直觀地感覺到客觀的物質世界就在眼前，為什麽他們會認為唯心主義更正確呢？

這來源與他們的思考，他們追問一個問題 —— 為什麽說這些外界物質是真實的呢？這個問題，恰恰是哲學的根基。唯物主義者根本不問這個問題，也根本上拒絕討論這個問題。如果你看過列寧寫的《唯物主義與經驗批判主義》，你會發現，列寧在通篇文字上，根本不討論這個問題，批判唯心主義的時候，隻說對方不承認客觀世界是真實的就是錯誤的。至於為什麽是錯誤的，列寧根本不給於證明。

這就好象是一個怪圈，你必須同意我的理論，如果你不同意，那麽按我的理論，你就是錯誤的。大家發現這個裏麵的邏輯技巧了嗎？打個比喻，ICLL說，斑竹肯定是個女人。如果你不同意，那麽按照“斑竹是女人”的理論，你必然是錯誤的。至於你問，為什麽斑竹是女人？ICLL不回答，ICLL隻說，這麽明顯的事實，你不承認，你就肯定是錯誤的。

這就是唯物主義一貫對付唯心主義的技巧，到現在我還沒有看到一個唯物主義者，敢於反問自己一句：為什麽外界物質是真實的呢？因為這一問，他們就轉向唯心主義了。波格丹諾夫（馬林諾夫斯基的一個筆名，A.A.Bogdanov）就是這樣一個典型，他原本是唯物主義者，但因為思考到這個問題，最後轉到了唯心主義的不可知論上了。其他還有一些自然科學家，因為思考到這個問題而被唯物主義者罵為“渺小的哲學家”。但為什麽他們渺小，為什麽這個問題不能碰，唯物主義者不回答 —— 嗬嗬，他們比ICLL還霸道。

這就是為什麽ICLL不喜歡唯物主義的原因（但我仍然承認唯物主義的實用性）

反過來，唯心主義者卻在反複地問這個哲學的初始問題。現代哲學奠基人笛卡兒，本身是個數學家，有著嚴密的邏輯思維習慣。他反複地問自己，什麽是真實的？憑什麽認為某存在是真實的？根據數學的嚴謹，他認為，我們無法證明任何客觀存在的真實（關於這一點，ICLL後麵還有個絕好的例子），但與此相對的，我們無法否認自己在思想，無法否認思考者存在的真實性。這才有了著名的論斷 cagito ergo sum——我思顧我在。這個論斷，直接導致了主觀認識論（唯心主義的一個分支）的重生，它的一個直接結果是：存在就是被感知。

可以這樣說，同樣是理論建立的公設，唯物主義作為信仰，就好象信仰上帝存在一樣地信仰客觀世界的存在是真實的。這個問題不能碰，碰了他們也不回答。但唯心主義則通過思辯，努力證明了因為認識主體是人，所以除了人的思想本身可以被認為真實外，其餘的都不能被認為是真實的，所以他們認為這個世界的本原應該是精神的（包括認識論和不可知論都一樣）。

下麵我們來看看兩派的大師是怎麽說的：

黑格爾是個唯心主義大師，他這樣說唯物主義：“這是個徹底的經驗論體係（ICLL插一句，中醫也是經驗論的產物，我發現中國人喜歡經驗論，遠勝於喜歡邏輯演繹）……經驗論認為必須完全遵循屬於知覺的東西。而這個基本前提經過徹底的發展，便產生了後來所謂的唯物主義。在這種唯物主義看來，物質本身是真實的客觀的東西。”

恩格斯是個唯物主義大師，在《費爾巴哈論》中，他認為唯心主義“否認認識世界的可能性，或者至少是否認徹底認識世界的可能性” 碰巧這個問題前幾天我們討論過，徹底認識世界本身具有邏輯陷阱，恩格斯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簡單說，如果世界是有規律的，那麽人類認識世界這件事情必然被這個規律所限製。這個規律本身，可以決定人類認識世界，也可以決定人類不能認識世界。恩格斯的時代，相對論和量子力學還沒有出來，所以恩格斯的腦子裏，還沒有一個“規律的觀測者本身受規律限製”這樣一個概念。

從各種意義上說，我都認為唯心主義在理論上是相當完美的，雖然它仍然不能證明自己的前提——世界是精神的（笛卡兒的證明隻能算做是周邊證明，不是直接證明），但它起碼做了這方麵的工作，不是那麽樣的“傻信仰”。而唯物主義則不做這方麵的工作，把“世界是物質的”作為不可碰的信仰保存起來，他們甚至根據這個來否定上帝的存在。事實上現在稍微有點科學思維方式的人，都知道上帝存在是個不可辯論題，你即無法證明之存在，也無法證明之不存在。

但我個人的看法，唯心主義理論雖然完美，但過於學究氣息，在使用的時候需要大量的思辯過程，不斷地篩選認識主體，這很麻煩。在量子力學中，Schrodinger的貓論，就必須反複強調一個觀測者的問題。你開了箱子看到了貓的狀態，但在你通知我之前，我計算出的貓的狀態仍然是半死半活的。信息本身到底是什麽，取決於信息接受者的狀態。這個很麻煩。而唯物主義則很簡單，無論你開不開箱子，貓肯定是要麽死，要麽活，隻有兩種狀態，不存在半死半活態（這非常符合我們平時的經驗，誰見過半死半活的貓呢？所以前麵黑格爾說唯物主義是種經驗論），這便於理解，但顯然不是量子力學的觀點。

所以，作為一般應用，吃個饅頭，下盤棋什麽的，唯物主義非常好用，對付考試也夠了。但真正想了解哲學，想思考世界本原的問題，想接觸更複雜更邏輯化的科學體係，不引入唯心主義的觀點，是非常吃虧的。我私下認為，理論物理本身，不需要昂貴的設備，不需要大良的投入（印證之是另一個問題，那需要大量的銀子），而且數學好象還一直是中國人比較拿手的東西。但為什麽中國人一直在這方麵沒有什麽進展，我覺得這和認識體係有關。加速電梯裏做的實驗再與引力場中的一模一樣，唯物主義者也難以承認加速度等於引力場，因為經驗告訴他們，它們是兩個東西。

最後簡單說說中國哲學教育中的問題。在中國的哲學教育中，沒有詳細地講解唯心主義，甚至歪曲唯心主義本身。我在做中國學生的時候，感覺唯心主義就是想什麽有什麽，主觀不承認什麽就不存在怎麽，這當然荒謬，連小學生都知道這個荒謬，笛卡兒黑格爾能不知道？嗬嗬，其實，唯心主義根本不是那麽簡單的東西，它是從認識的角度去理解世界，有著嚴格的推理演繹，研究人類認識的本身，和唯物主義一起，建立起哲學這個大廈。中國教育中不講唯心主義，甚至歪曲唯心主義，我認為又是教育誤國的一大罪證。

匆忙成文，ICLL畢竟不是哲學專科出身，隻是個愛好者水平。其中涉及的哲學概念，也是我多年前的課堂所學，有錯誤的地方，請網友們不吝惜磚頭才好。

謝謝，下一講，我們講電影《黑客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