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最後期望
人一生有許多期望,尤其是在年輕時候充滿理想,一天一個主意,三天一個理想,一星期一個抱負,一年四季都處在激奮飛揚的豪情裏。所以很容易被政治家和成熟老人社會利用,力氣都用在了喊口號上。現在的年輕人,力氣不花在喊口號上了,花在了虛名實利上頭,一樣要被社會利用的。總是虛度年華啊,當清醒過來,回頭一看,理想全變了樣。想重頭再來,已激情不再。
揮手也是這麽過來的。但是一點不後悔。青春無悔麽,人年輕時不被成人利用使用一下,就如一把上膛的槍從來沒開過火,擺擺樣子的;又或如一把鑲玉鏤金寶劍,一直被刀鞘包裹,從沒有揚眉劍出鞘的機會。當然被利用過頭了也會造成腦筋受損烙下病根,一輩子不明事理分不清善惡了。閱曆經驗基本是在被利用的前提下獲得的,教訓反倒是想利用他人而後得到的。人是打不倒的,揮手幾經挫折,激情不再,但是“理想”依然尚存一息,像燃燒後的灰燼還有火星,長時間不滅。就是憑著這微弱的星火脈息,活得好好的。
這麽一說,好像揮手還有什麽遠大理想?雄偉抱負?支撐老軀於不倒,還鬧騰得甚歡?
說來見笑。理想和抱負,是可以用遠大雄偉來裝裱的。而我的人生理想太那個了,太十分微小了,甚至還有點猥瑣,用理想二字就有點玷汙詞義。所以我覺得用期望二字來形容比較貼切,適合於我,也適合於我想幹成的事情。
在我三十歲的時候,我立下了在自己六十歲時想做的兩件事。而且還當眾宣布了,這屬於立誌的行為。也是我人生最後的期望,當然這並不和我其他的人生計劃衝突。這之間有什麽區別呢?我的其它人生期望多和現實生存有關,牽扯到名與利的謀劃和努力。而這兩件事和現實利益一點無關,純粹是個人心情性格使然,充滿理想主義色彩,雖然絕對稱不上是理想。
什麽事情呢?搞得牛逼烘烘的。
第一件事,是在八十年代初期萌生的,而且還是當著朋友們的麵宣布的。
我說,在我六十歲的時候,我要穿長袍馬褂,帶瓜皮帽,手裏拎著鳥籠過活。意思是要做一個複古派,過悠閑的士大夫、名士生活。當時我們都還剛剛穿上牛仔褲,西裝剛剛熱俏。我穿著牛仔褲,心裏卻熱衷中國古代服飾(這大概和我當時熱迷沈從文有關,剛看了他的《中國古代服飾》一書),覺得大褲腰在腰間這麽左右一折,布帶子一紮;對襟小襖一穿,套上馬褂,說話辦事的,先把手那麽揚起來抖摟幾下(袖子過長,不是揮手啊),頭上頂一盞瓜皮帽,再留幾撇胡須,那多瀟灑呀!
當時我把這宏願說了,馬上引來朋友們的讚聲,這個想法相當前衛,而且他們相信揮手我是說得出做得出的。
形勢比人強。當時我宣布了這個期望,還覺得是領先潮流,蠻有一點壯誌淩雲敢為人先的豪情。可是過了沒幾年,穿長袍的有了,馬褂也套上了,瓜皮小帽也戴上了,原先屬於四舊的,全都又複活了。我六十歲還差得遠,長袍馬褂瓜皮帽已經滿街飛不稀罕了,連中央領導同誌在祭祖儀式和博鼇會都穿戴上了。我不是領潮流,而是步後塵了,一點沒有名士氣派了。
我的這個期望,期望值因此貶值。已經無所謂期望不期望的了,無非是換裝而已。在我六十歲時穿戴這套行頭,已經平常得不能再平常。
我的第一個期望,在現實麵前失去了吸引力。
第二個期望,說出來有點不好意思。記得當時我是在幾個朋友的小圈子裏說出自己的第二個人生最後的期望的。和第一個期望一樣,當時有這個想法還是有點駭世驚俗的;現在,也早已有人在實行著了,隻是還未普及。
也就是說,第二個期望,還有幾許期望值。
人老了,不能老氣橫秋,要保持童心,要返老還童,至少在心情上。按照傳統道家理論,要吃什麽什麽仙丹補藥,要采陰補陽,找處女交媾(國內現在很多官員富人熱衷找處女呢),還有的是什麽偏方,吃特殊通道裏埋藏一夜的紅棗七枚,等等、等等。
揮手自然是不信這些的。文化修養和道德底線都擱在那兒。咱總比官員素質高吧,他們能幹的,咱堅決不幹。
咱幹什麽呢?
尋找童年的感覺,保持一顆童心的狀態,就要進入被愛護、被滋養的心境。什麽是最能體現孩童時期的狀態的呢?
哺育。
就是喂奶。
揮手的第二個人生最後的期望,是吃奶。
在我六十歲時(或者更老一些),我要在國內雇一個奶媽,每天起來第一件事是吃奶,像小時候那樣用嘴吮奶。人乳是最營養的,喂養方式也保持了人生最初的狀態。這件事聽起來有點猥瑣,但從道德上評判,無從說起,因為這是一個商業行為,買賣公平就是了。從行為上來說,假如不是以吃奶為借口借機窺視觸摸對方乳房而實行猥褻之實的,應該屬於無從挑剔的正當行為。我吃奶,一不摸奶,二不包二奶,等於不輸出奶,不幹涉他人的奶事,政治正確,怕他娘的管閑事啊!
揮手對自己還是相當了解的,吃奶就是吃奶,不能把事情複雜化,否則吃奶事業就會半途而廢,人生最後的期望之一就不能得到全麵實行。損失可謂大矣!我不但沒有返老還童,一顆童心,反而成為老色鬼之所指,挨老淫棍之罵名,原本浪漫美好的事情搞得一團糟,一世君子之美名塗炭矣!奶沒吃成,吃起官司來了!這樣的老境至慘至悲也。
揮手豈肯為之?我不是吃狼奶,而是吃人奶啊,做事就得像人,是不?
不過說起來六十歲老漢吃人奶,總是超出普通人的俗念,尤其是吃奶的方式。所以長時間裏揮手沒有多太張揚,隻有為數極少的朋友知道我的這個想法。當然他們不置可否。我知道,有幾個是帶著等待的心情的,等什麽呢?等我出洋相,因為他們難以想象像揮手這樣的五尺十寸漢子吮奶時的姿態如何?還有是也許時光會打消我的這個看似荒唐的期望。
可是他們錯了。
三年前好萊塢出了一個電影,是根據美國作家菲茨傑拉德的小說改編的,叫《本傑明的奇異經曆》,講的是一個嬰孩出生時是一個老人形態,滿臉皺紋;他慢慢成長,到最後越來越年輕,經曆了愛情家庭子女,他人生的狀態回複到孩提,直至嬰兒,最後像一個baby那樣死在保姆懷裏。
當時看得我激動萬分。人生的狀態,從心理角度分析應該是這樣的,那樣人生才會顯得有意義,有趣。世界變得醜陋,是人們到臨死前都帶著成人的成見偏見,在他(她)們成為社會的主角之後都是以偏見成見行事。而人,其實在經曆了世事磨練之後,看透人生本質之後,參透生命意義之後,應該變得純淨,豁達;童心就是那種純淨、那種豁達的心境之結晶。看似童心,其實對社會無害,它需要的隻是嗬護和愛意。人類普遍持有童心,世界就會變得美好。
人生應該以童心始,最後也以童心告終。這才是真正的人生!
假如生活虧待了你,也要以童心笑對;假如生活善待了你,就更應該要以童心回饋。
看完這個電影,我曾與朋友熱烈討論,並且立馬回過頭閱讀了作者的小說,加深理解。我在心裏暗幸:有樣板為我撐腰,這個奶,我是吃定了!
人類的想法有時是相通的,心靈相接,中國古人總是有優美的文字來形容美好事物,心有靈犀一點通,想不到遠在萬裏之外、相隔了差不多一個世紀,揮手的期望早已有人有所指明。
我終於明白,自己的期望不屬於荒唐。而是我童心的呼喚,心靈的渴望。我就進一步要求起來,在自己吃完奶之後,我希望奶媽領著我到鎮上轉悠,我願意像個孩子,跟著她,聽她嗬斥,聽她絮叨。雖然我心裏明白著呢,但是我要做的像個小孩,世事懵懂的樣子,不做決斷,裝傻,裝白癡,體會體會別人拿我不當揮手看待,當我是個雌黃小兒對待。我有清明的思想,卻混混噩噩。以童心的眼光看待世界;而那些自恃聰明精明的人,因為在他們認為是一個白癡傻兒的我的麵前,一定會表現得更加聰明和精明的;他們會對我不屑一顧,甚至翻個白眼,我都笑而接受,這樣,他們就會得意了。我就繼續笑納,他們會更得意,回家就會很高興,對老婆吹噓,一個傻大個,怎樣怎樣的;於是心情大好,就對酌起來,然後呢,就起性了,爬到身上幹那事了。我這樣想著,也就會更高興了。我一傻,一笑,就造成他人和諧,多好啊。假如社會上像我這樣一傻一笑得人多了,那該創造多少和諧啊。可惜,現在社會上橫眉豎眼、心懷戾氣的人太多,所以不夠和諧哪。我知道自己善於編故事,童心編故事,不害人;懷著心計編故事,還出語錄選集,是琢磨著怎樣害人的呐。
當然,也有真聰明的人,或許就看出了破綻,看出揮手是裝瘋賣傻半瘋半傻,就迫不及待道破天機,如揭示一個真理那樣的豪邁,如捍衛了一個主義那樣的滿足。揮手又笑了,嘿嘿,東方朔、竹林七賢、濟公、金聖歎、紀曉嵐------大智若愚,哪個不是裝瘋賣傻半瘋半傻?貶我?褒我?聰明人自己還沒搞懂呐。
揣著明白裝糊塗,是一種境界,誰能夠真正做到呢?現在的人的通病,是個個要爭做聰明人,尤其難能可貴的是,還要爭著做代表,其實他們的腦袋是一筒子糨糊啊。
何必要以一個指導者強勢者,穎指氣使指手劃腳精明過人的姿態活在世上呢?
孔子說過,五十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則從欲,不逾矩。那不就是童年狀態嗎。留一份童心在人間。
所以,揮手選擇吃奶這條途徑。回歸童心,從吃奶起。
也有人回歸童心是從書本裏得到的,可是揮手愚鈍,沒有這個天資啊,隻有出此下策了。
人間正道一點兒不滄桑,隻要有吃奶的力氣就行。
現在,眼看著離六十越來越近,我真的忐忑。
60, more practica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