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不革命——是由基因決定的
革命意識,當然是靠灌輸培植的。
回想自己的成長道路,我醒悟到,革命不革命——其實是由基因決定的,灌輸隻是澆水加肥,沒有那顆芽兒,十噸馬列尿素、一百噸毛肥都白費事啊。
記得二年級時,得了病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看了幾本尿肥之類的書。其中就有《紅岩》一本。看得似懂非懂,連蒙帶猜。看到江姐在渣滓洞受酷刑,竹簽插進手指、坐老虎凳、灌辣椒水,我就覺得自己的手指發疼,心頭顫悸。
當時,我想:地下黨員要吃這樣的苦啊!
我很害怕,我天生怕疼;而且,有暈血病——這是後來才知道的。所以當時自己並沒有崇拜英雄的感覺,因此也就沒有想學習的念頭。但甫誌高是憤恨的,他出賣了江姐。
但是,甫誌高不也是怕吃酷刑,怕疼的嗎?
那時,我迷迷糊糊就有一種意識:不做叛徒;也不做地下黨員。
革命,總是有其他的道路的吧。不痛,也不癢的革命者,自己是可以做的,也就是說,不吃酷刑,也不出賣同誌朋友的那種。
我相信,一定有許多革命同誌,當時看了江姐的事跡,義憤填膺,充滿對階級敵人的仇恨和對英雄的敬仰,以致日後成為堅定的革命者,到了海外還孜孜不忘黨國。
按理說,我和上述同誌的想法應該是一致的。但為什麽當時我會這麽想的呢?
後來,稍微大些了,就看見人們上大街遊行啊,鬥人,抄家,造反,喊口號,戴胸章,呼萬歲,我有點開竅:噢,革命是這樣子的,那還可以,痛快!
可惜了年紀,年紀啊!可惜當年年紀小。
很奇怪的是,我從沒有產生過入黨的念頭,所以沒寫過申請書。記得剛進單位時,領導原是要培養我的,可惜我辜負了他們的期望和栽培。
當時和我一起進單位的還有一個青年。午休時間,大家不是打牌逛街,就是真正在午休打瞌睡。唯獨他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裏翻看馬克思的《資本論》,還一本正經的做筆記。後來改革開放了,單位有外事接待什麽的,結果就爆出他向洋人素要禮品和暗通款曲的事情,再後來他就下海經商了。馬列毛著作早扔一邊去了吧。
革命是需要作秀的。我討厭弄虛作假,所以,也不會作秀。
我們這一屆中學因無處安排,所以該畢業了,卻搞了個學工學農,前後一年。
那時人們世故起來,革命已經難以激奮人心,大家都在考慮實際出路。於是紛紛討好班主任,留個好映像。在勞動中積極苦幹那是首要表現的項目。
真是很奇怪的現象,就是那些積極分子班幹部們,班主任不在的時候,磨洋工偷懶,班主任一來,馬上生龍活虎了。推而廣之,革命者都是會表演的。
剛進中學時,定期到一家中藥倉庫上勞動課,分揀中藥。每人桌前一攤。我馬上分完了,可是那些革命同學們,就可以慢慢的揀,把時間安排得恰到好處,而且看不出是在磨洋工。這種狀況下我就顯得有點工作馬虎不負責任了。
革命,其實還需要耐心的。耐心是什麽呢?就是觀言察色的本事啊。
當年,我經常想這樣一個問題:難道老師、領導不知道事情本質的嗎?
後來,我終於明白——這就是革命啊!
革命者道貌岸然,是從小逐漸培養訓練出來的。
可以追溯到更早的年代。那是我還在幼兒園的時候。
幼兒園是住宿的。有一個男同學十分娘娘腔,每次吃飯都要吃到最後,尤其是分到糕點和饅頭的時候,他總是要最後一個吃完。有一次我就和他叫起勁了,拿著一塊饅頭和他比吃慢。沒過多久我就把這事忘了。想不到第二天早晨他在我麵前笑笑,手裏拿著一小塊饅頭,當著我的麵吃進嘴裏。
這個場麵太深刻了,幾十年過去了,腦子裏還會記起這個情節。我隻記得他姓童。
不知何故,隻要一提起革命者,我就會想到他。我以為,他適合做革命者。
革命者是要有點陰柔性的,不能太剛烈。
人有不同習慣,比如麵對自己碗裏的飯菜,有的人先把好吃的吃完,再慢慢扒飯;有的人是把好吃的留在後麵,把飯吃盡了,最後一口才是肉。
這可以看出本性:前者不適合幹革命;後者,是個天然的革命者。
中央黨校提拔了一茬一茬接班人,結果都看走眼了,信了他們的花言巧語。
其實考察幹部,隻要帶他們去大食堂搭夥,先餓他們三天,然後看他們的吃食習慣,就可以知道本性了。
大浪淘沙,有些人半途而廢了,有些人轉化了,有些人幹到底了。原來以為是信仰在起作用。後來明白全不是那回事。
革不革命,是由基因決定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