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筆記：《我的西域，你的東土》作者：浮生

因為烏魯木齊騷亂，到網上查資料，七五事發當天和第二天關於事件本身的報道很少細節，都是籠而統之，就找到了王力雄的《我的西域，你的東土》，用一天半的時間讀了。 今天新聞開始有了較多信息以及照片，國內報道口徑統一，國外含混。那些死傷照片血腥慘烈。雖然我希望最後的真相都可以公布、有一個公正妥當的解決，但我個人已不那麽關心事件的細節和所謂真相了，導火索、誰組織、誰挑起、死傷者是維是漢。我隻知道，這又是一場人間悲劇，而且最恐怖的是這恐怕僅僅是開始。民族間的積怨是一點一滴多年積累的，雖然不難想像，但是我們外人一般不了解，隻以為歌舞升平或至少不是太糟，直至暴力衝突發生。 王力雄先生的這本書提供了很多近年新疆民族問題的線索，不是用高屋建瓴的學者方式，而是主要通過個人的經曆遊曆調查，使人身臨其境。通過和維族人穆合塔爾的對話也使我第一次真正了解到那裏的人——至少是部分人——是怎麽想的。書分四部分。前言從“新疆”這個名字談起，我就已經感覺到了平日我take for granted的事情就可能蘊藏著民族之間的矛盾和恩怨。 第一部分講述寫此書的初衷，進新疆調研，被捕，在安全部看守所受審，以及在獄中結識維族人政治犯穆合塔爾的經過。作者研究民族問題的初衷， 是因為我認為中國政治改革的首要挑戰會是民族問題，民族問題在很大程度上決定政治改革能否成功，甚至決定政治改革能否開始。專製權力總是把國家分裂的危險作為拒絕政治改革的理由。 他提出了對新疆問題“巴勒斯坦化”的擔憂。九六年政府發布的“七號文件”對新疆問題的關鍵定性——“影響新疆穩定的主要危險是分裂主義勢力和非法宗教活動”——會導致民族敵對的“預期的自我實現”，因為如果“漢族把當地民族當作防範對象，當地民族最終就會真被推倒敵對一方”。至於“西部大開發”是否能穩定新疆，書裏說， 以發展經濟穩定新疆的思路，基本錯誤就在於，民族問題的本質並非是經濟的而是政治的，企圖在經濟領域解決政治問題，本身已經是一種倒錯，何況政治高壓還在繼續不斷地加強，民族問題怎麽可能得到解決？ 隻要人心保持對立，民族之間互不信任，經濟上所做的一切——不管北京認為是何等好心——都免不了會被貼上殖民主義的標簽。 中共高層也許是真心希望通過「西部大開發」改善少數民族生活，縮小與漢族之間的經濟差距，然而結果卻會相反，漢族一定會在發展中拿走最多好處。 不管當前的「西部大開發」被賦予多少美好說法，在開發資源由漢人掌握、競爭能力又被漢人壟斷的情況下，經濟上的好處最終大部分被漢人所得是必然的。當地民族隻會被蠱惑人心的宣傳吊起胃口，然後被現實落差推入更大的失衡與不滿之中。 對於未來的衝突，他的擔心是， 漢人移民多了，就會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麵麵與當地民族直接麵對，爭搶當地資源，瓜分當地市場，民 族之間的衝突就不再是形而上，而是與每人的切身利益和日常經驗息息相關。這種情況就可能導致巴勒斯坦化的發生。 目前新疆當局的政策是「主動出擊、露頭就打、先發製敵」，後來進一步發揮成「不露頭也要打，要追著打」。這與中共六四後奉行的「把一切不穩定的因素消滅在萌芽狀態」一脈相承。然而，當人們請願、抗議甚至鬧事的時候，說明他們對解決問題還抱有希望，當他們什麽都不再說和做的時候，那不是穩定，而是絕望。 第二部分記錄在新疆的幾次旅行，旅途中的觀察，和當地人的接觸。同行者有穆合塔爾，因其維族身份很容易進入其他維族人的環境，還有作者在寧夏的回族朋友阿克，他提供自己的車同行，其中一次進疆王的妻子唯色也同行。維族人對藏族身份的唯色更易接受。 這部分是記錄的口吻，文字平實，沒有煽情。涉及到的問題包括兵團，新老移民，教育（民考漢、民考民），對宗教和某些風俗的限製，農民的處境，政府對使用漢語的要求和當地人對漢語的排斥，招工中對漢語不流利者的歧視，維文改造，對城鎮農村不顧民風曆史的改建，腐敗引起的矛盾，漢人與民族人對經濟開發是投資還是掠奪的不同看法，漢人的自我感覺良好，等等等等。為第一部分的論點提供了不少現實的證據。其中阿克和穆合塔爾的一些有趣的對話爭執也反應出回維關係中的微妙。 某些政策對民風的不敏感甚至是蔑視很令我驚訝，比如強行要求公務人員刮胡子，再有對宗教的限製，特別是對學生信教的限製程度，比如在校園裏張貼的“關於非法宗教活動的二十三種表現”： 一、強迫他人信教；二、強迫他人封齋；三、私辦經文學校；四、按傳統方式主持婚姻；五、縱容學生禮拜；六、以傳統方式幹預社會生活；七、在官方之外組織朝覲；八、按傳統收宗教稅等；九、擅自興建宗教場所；十、沒有官方證書主持宗教活動；十一、跨地區宗教活動；十二、印發宗教宣傳品；十三、接受國外宗教捐贈；十四、到國外進行宗教活動；十五、隨意發展教徒；十六、攻擊愛國宗教人士；十七、國外的宗教滲透；十八、教派紛爭；十九、傳播邪教；二十、散布與官方不一致的言論；二十一、集會示威遊行等；二十二、建立反革命組織；二十三、其它妨礙秩序的活動。 再比如民族中學牆上的如下的“學生守則”—— 一、不準說和做對民族團結不利的話和事； 二、不準說對國家統一不利的話； 三、不拒絕接受馬列主義的無神論； 四、不信教、不看宗教書、不參與宗教活動和封建迷信活動； 五、不參與民族分裂活動； 六、不能看和宣傳封建迷信的材料； 七、不能穿有宗教特色的衣服，做宗教特色的動作； 八、不能抄作業，不能作弊，不能撒謊； 九、不遲到早退，不無理由地曠課； 十、遵守法律法規。 第三部分是和穆合塔爾的對話記錄。這是最令我感觸的一部分，也是作者認為本書最重要的部分，涉及了新疆問題的很多實質。穆是維族民族主義知識分子中較有代表性的溫和派，但我已常常會覺著他的言語激進。從他的言談可以感覺到某些維族人對現實的絕望，把希望寄托在獨立。穆做了很多曆史、現實、國內和國際形勢的分析，什麽對獨立有利什麽不利，當然他對所有的有利條件都格外樂觀，盡管被作者頻頻“打擊”。不滿現狀的主要是三類人：民族主義者以知識分子為主，不願接受異教或無神論者統治的宗教人士，以及關注個人生活認為受到了不公平對待而引發對民族問題不滿的人群。 對於什麽是恐怖行為什麽是暴力抵抗我感覺他的界線模糊，但他提到有一點，宗教修行造詣比較高的人一般會反對暴力行為，可能對低層易走極端的宗教人士有某種製約作用，但是這些人在新疆或被監控或入獄，基本起不到作用。也提到了維漢共存的可能，但是在現在的政策和實施的情況下，維族人感到空間越來越被擠壓。 第四部分是寫給穆合塔爾的三封信。通過這些信，作者表達了自己的看法，也是對與穆的討論中涉及主要問題的回應。通過對恐怖行為和效應的分析給主流民族高壓政策以警示，分析疆獨的不現實包括內部外部國際現在將來的各種因素，最後提倡中間道路和遞進民主。第三封信寫於零七年一月，信的最後說， 新疆的未來不能靠自然而然，也不能指望車到山前自有路，因為那種自然而然走下去的路，現在已經能看到逃不過流血和災難。 要想避免那種慘烈的未來，隻能在今天就開始尋找另外的道路。…… 我得說，這本書對我是一個eye opener。如果你想更多地了解新疆問題，從比較貼近當地維族人的角度，我強烈推薦這本書——哪怕你不全認同作者的觀點，甚或對某些記錄分析有所懷疑。 王力雄《我的西域，你的東土》下載：http://www.box.net/shared/yi6efblaa2   這是一篇好文章，讓我從更寬廣的視角看待民族問題。向各位推薦，好文共欣賞。 還有兩本介紹新疆的書： Peter Hessler: River Town Peter Hessler: Oracle Bones 。

[慕容新新]

很好的思考，這才是真關心邊疆問題的人。
恰好路過，冒個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