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姆去華盛頓首府參加展示會,在周末又回到紐約。
是周五傍晚,他趕緊給裘麗打電話。還好,裘麗仍在辦公室,好像特意等著他的電話。湯姆對著話筒隻說了一句話:老地方見。
湯姆像禦下一個重擔那樣心情愉快。在他的生活裏,已經難得有這樣情況:用一種簡單明了的語言就可以讓對方明白和接受自己的意思。他每天要說很多的話,重複率達90%,同事們都說差不多一樣的話,都是公司語言,隻是聲調音質有所區別,可是對方明白和接受的概率卻微乎其微,這令湯姆時常感到沮喪。
湯姆叫了的士,開到中城一家意大利餐館前下了車。這家餐館在查格飲食指南上標著三顆星,這表示顧客付的錢和得到的美食享受基本一致,假如他們不太挑剔的話。湯姆說的老地方就是這兒。
湯姆進了店堂,裏麵已經人頭濟濟,在侍應生帶領下他被安排到一個雙人桌。
他和裘麗相識已經一年了,是在一個派對上。紐約各種各樣的派對層出不窮,白領階層的夜生活從來不會單調。他們兩人都是派對動物,生活不見得單調,卻時常感覺著寂寞。初次相見,彼此都覺得很投緣,職業、教育、背景都處在相等水準;湯姆在男人裏頭不算英俊,風格也不瀟灑,不過很實在。裘麗的長相在女人裏屬於中等,但有兩處優勢彌補了她的不足:她帶著眼鏡,白皙的皮膚,顯得很文靜,在時髦的紐約好像有點別出心裁,有些古典味道,而且真實自然,不像五大道的商店和雀兒喜的藝廊,古典都帶著造作和擺設的意味;其次,裘麗的酮體比她的相貌要好上幾倍,隻是衣裝遮沒了她的風韻,內在的美總是敗落於張狂的美,裘麗又不善於花枝招展,否則,脫掉衣裳欣賞完整的裘麗就輪不到湯姆了。
他們第二次約會時在派對的一個星期後。湯姆約裘麗在現在這家餐館見麵,因為這兒離她的公司很近。彼此的初次映像不錯,能夠有第二次約會,男女就可以共度良宵了。
晚餐是湯姆點得菜。然後裘麗建議看電影。出了影院已經是午夜,湯姆提議去他的公寓。
在紐約,人永遠在尋尋覓覓。湯姆和裘麗滿足於自己的工作和社會角色,他們同樣在尋尋覓覓,尋找各自所需的感情。他們是有幸的一對,在萬千人堆裏碰撞到一塊了。尤其在第一次做愛之後,他們彼此更有認同感。一般來講,假如第一次做愛之後彼此的感覺不怎麽樣,雙方就會分手,或把約會名單往後挪,列為後備隊員。
做愛不僅僅是肉體的交流,也是精神的交會和素質習性的探底。在初次的晚上,湯姆和裘麗相互體驗嫻熟的遊戲,充分合作和盡情享樂,但都小心翼翼不觸及對方的隱私。
就在湯姆進入之前,裘麗突然從手提包裏拿出安全套要湯姆戴上,這令湯姆有點吃驚於裘麗的老練,但湯姆的經驗馬上提醒自己:裘麗是個理智和有自我意識的女人,他反而從對方身上得到一種安全感。
男女關係,即使是夫妻,要想保持長久,單靠感情維持是種潛伏危機的嚐試,理智才是上了保險的穩定因素。湯姆和裘麗流露出的氣息和釋放的信息都被對方準確無誤地吸收,反饋出來的是同步,他們遵守無形的規則,不逾越一步。每個周末他們都在一起,周五晚上去各家館子尋找美食,看電影,百老匯秀,音樂會,或者泡酒吧;然後回湯姆的公寓做愛。周六的上午一般在床上度過,直到午後起身,在對街的咖啡店裏消磨時光,喝咖啡,吃糕點,看報,看各種信件。有時上街購物,晚上就去附近的餐館胡亂對付一下,興致好的話,會去唐人街買些食物自己回家做。晚餐後又是上床,躺著看電視或是最新和最熱門的影視,基本上會再次做愛。周日通常起得早一點,各自打開電腦處理一些事情。過了中午,裘麗回自己的住處,女人處理的私事要多一些。他們依照這樣規程已經相處了將近一年,和諧又獨立,配合默契發揮淋漓。
今天又是周五,湯姆本來應該還在華盛頓陪客戶遊玩的,這是公司業務的一部分。可是安全警戒升到黃色,白宮和國會大廈警備森嚴,據說周末還不一定開放。客戶中有些是從中部來的,沒見過大世麵,隻在電視裏看到過血肉橫飛狼哭鬼嚎的畫麵,他們缺乏紐約人與死亡共舞的浪漫勁頭;湯姆巴不得客戶自動取消這最後的業務活動,便不動聲色地添加一點不肯定的不利因素,又假意挽留,說得客戶更加疑惑,最好馬上離開首府。湯姆替客戶辦妥了返程手續,自己趕緊搭快車回了紐約。現在他坐在餐館裏,心裏很得意。
湯姆看到裘麗進了店,他舉手搖晃,裘麗穿過座椅走過來。
“怎麽樣?”裘麗剛坐穩,他們同時發問。
“好哇。會結束了?”
湯姆把自己得意的事告訴裘麗,兩人一起笑了,似乎這個周末是意外得來的,否則他們各自都將過一個冷清的周末。
他們心裏都有衝動,需要馬上做愛。這次小別雖然短短兩周,卻讓雙反更感到對方的存在;肌膚之親是最有力的召喚,勝過電話裏卿卿我我無數。上一次周末因為裘麗經期在身,他們沒有做愛,由裘麗做人工使湯姆放泄出來------
他們仍然按部就班地行事,先享受一頓美食,然後,去------他們並沒有明確的去處,往往是臨時定意,看電影還是去酒吧。
拖延實現目的的過程會使目的本身更具誘惑性,因而也增加享受目的的快感。
他們在席間就討論起飯後活動。裘麗想看電影,說了幾個片名,都被湯姆否定,裘麗理會湯姆的意思,知道他現在最想的就是趕快回家,於是不再提酒吧百老匯。
走出餐館,周末的曼哈頓人頭濟濟,離聖誕節還有一個月,節日的氣氛已經把街道和商家燥得熱氣騰騰。裘麗於是提議逛街,順便買些聖誕禮物。
商家精美的櫥窗裝飾吸引了湯姆和裘麗,他們隨著人流慢慢移動腳步,談論品牌和流行,不知不覺走了幾十條街。
湯姆耐著性子隨裘麗漫遊,盡管他希望馬上回家。今晚除了做愛,他還有重要的事要向裘麗說。他在華盛頓這幾天,思考良久,準備向裘麗求婚。自己已經三十二歲,假如在今年把婚事解決了,到他五十歲時,兒女該上大學了,人生應該未雨綢繆,統籌安排。和裘麗交往將近一年,他覺得還合適,世上當然還有更好的女人,但那是要花時間去找去碰的,時間對自己雖然不那麽緊迫,他知道自己缺少的是耐心,湯姆是個實在的男人;出於對女人的負責,在自己認為時機成熟時應該主動一些,時間對女人來說相對重要些。
裘麗極有興致,東瞧西望,還不時征求湯姆的意見。湯姆真想一把抱起她坐上車就回家去。裘麗從湯姆敷衍的口氣裏感到:是該回家的時候了。
進了家門,他們相擁在一起,歪歪扭扭穿過廚房和起居室,進入臥房,然後重重摔倒在床上。他們邊吻邊褪衣服,湯姆猴急勁大,將兩隻皮鞋蹬向兩邊,黑暗裏隻聽見“咚、咚”兩聲巨響。屋裏漆黑一片,兩片灰白的身影扭動,像深海裏無聲的遊魚。湯姆在此之前陽物已經幾次潮起潮落,現在更是強硬崛起,東突西撞;裘麗的下體也蘊滿了水份,蓄積待發噴薄欲出。
“嘀鈴鈴------”
桌上的電話機響了。
湯姆歎口氣,停止動作,等待鈴聲終止。“嘟------”一聲,錄音器開始工作了。
“嗨,湯姆,是賈克森,我和麥佳裏已經到家門口啦,剛下飛機。喂,白宮沒被炸吧,上帝保佑美國。湯姆,謝謝你的款待,你是個好夥計,你老板有你這樣的雇員,他可是幸運。噢,你不在家,啊哈------有價值的單身漢,祝你周末愉快。順便說一句,周一,頂多周二,我會把訂單和合同寄給你,別擔心,我們會合作下去。你有伊妹兒嗎,記得給我伊妹兒地址,聯係起來方便多了。再見。”
“哢嚓”,電話掛斷了。湯姆像貓一樣躍起身將電話線拔了。剛才勃起的陽物現在耷拉下來,垂頭喪氣。湯姆恨恨回到床上,他發現裘麗在瞬間已經脫去礙事的乳罩,豐滿的乳房亭亭玉立,在昏暗中閃出白光。湯姆即刻興奮,陽物像壓力機的指針猛然往上翹。他們又摟抱在一起。
傳來一陣電子音樂聲,像患了感冒,嗡嗡響,帶著鼻音。
“操!”湯姆歇了手,複又起身摸摸索索從衣兜裏掏出手機。
“湯姆。嗯哼,嗯哼------是,是------好啦,我知道。你們別操心。媽咪,告訴過你們幾次了,不要在周末打電話給我,知道嗎?問老爸好。聖誕節會去看你們------我希望,還沒有。好了,再見!記住,不要在這個時候打電話!”
“今天是怎麽啦?”湯姆懊惱極了,這一次他似乎很難再重振雄風,光著身子坐在床沿。裘麗也失去性子,躺在床上不動。
湯姆打開電視機,本無心看電視的,頻道轉來轉去,都沒有吸引力。最後看一個脫口秀節目。深夜的脫口秀講得都是鹹濕話題,大膽又刺激,他們跟著電視裏的觀眾一起笑。湯姆拿出食物和飲料,兩人依偎在一起邊吃邊看。受到打擊的性欲慢慢複活,逐漸膨脹,湯姆的陽物又開始蠢蠢欲動,現在他們不再瘋狂,而是循序漸進了。
就在湯姆即將進入之前,裘麗伸手在床頭櫃裏莫索,嘁哩喀喳的聲音在此刻聽起來就像翻箱倒櫃那樣刺耳。湯姆知道裘麗要找的是什麽。他停止動作耐心等待。
“怎麽,康鄧(condom)用完了?”裘麗很認真,抬起身子,從櫃子裏拿出一個空紙盒,裏麵確實是空了。
保險套是他們的日常生活用品。每當裘麗在排卵期或是某些不能確定的日期他們就使用人類最偉大的發明之一—保險套做愛。裘麗不願意在平等的享樂之外得到額外的結果,至少在確定要嫁給湯姆之前她不想糊裏糊塗地懷孕。湯姆對此充分理解。他明白意外懷孕對女性來說都是一種傷害,他始終是個負責任的男人。保險套就像湯姆家裏散落各處的口香糖、冰櫃裏的飲料、造型的發膠、空氣除臭劑、名牌的香水,是必備品,它安置在床頭櫃固定的角落裏,裘麗總是在相同的時段,以相同的姿勢取用它,給湯姆戴上。
今天是怎麽啦?
湯姆心裏產生不詳的預感。
湯姆的性欲稍受挫折,但他仍然自信。在做愛之後自己將向裘麗求婚,給她一個驚喜,擔憂將會化作喜慶,他們自然盼望小生命的誕生。湯姆悶頭繼續挺進。
裘麗扭動髖部,要擺脫湯姆的攻勢。她雙手撐住湯姆的肩頭,移動腰肢,慢慢退卻出來。
湯姆還倚伏在裘麗身上,但感覺到體內的熱量從上身慢慢向腳底退卻,陽物逐漸萎頓。
“湯姆,我正是排卵期,這樣子不安全,我怕懷孕。”
裘麗解釋道。
湯姆想對她說:“嫁給我吧,做我的妻子。”
可是,他又不願意在這樣的情況下提出這件事,他預想的結果不是這樣的,這不像是求婚,倒像是在乞憐。湯姆重振旗鼓------他還是想給裘麗一個驚喜。在大力進攻下,他感覺自己又進入了。
“No!”裘麗大聲尖叫,猛力地挺起身,她全身退出來,坐在湯姆麵前。
“湯姆,我說過了------No。”
湯姆像個鬥敗的公雞,默默坐著。他的陽物徹底還原,掩藏在濃密的陰毛叢裏,在黑暗中不再探頭。
本來他計劃求婚之後,在聖誕節帶裘麗去休士頓父母家裏,那是一個完美的計劃,也是他人生的一件大事。但是,一個“No”擊破了他的好心情。他坐在黑處,進退兩難。他在想,也許應該事先讓裘麗知道自己的計劃,今天一見麵就應該向她求婚的,裘麗就不會說“No”了。湯姆有點後悔,可是他原本以為裘麗會給他這樣的機會的呀!
“湯姆,是我的疏忽,我以為還有呢!”黑暗裏的短暫沉默顯得很長,也很沉悶。裘麗抱歉道。一直以來保險套的事都是她處理的,天經地義,這似乎都是女人關注的事。
“我到下麵店裏去買吧?”裘麗試探著問湯姆。湯姆還在想著自己的事,沒有回應。
“湯姆,別不高興。理解我,親愛的。我來------”裘麗向往常作過的那樣,靠上來,抱住湯姆,頭低下去------
“No!”湯姆說。他坐著沒動,聲音像脫了線的風箏,在空氣裏飄浮。
Yes or No是世界上最簡單明了的兩個詞。
最簡單明了的往往是最複雜難懂的,所以在生活中,千萬不要輕易說:是或者:不。
尤其是在紐約這樣的城市,更不要輕易說:Yes or 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