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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上海傳奇(十三)老克蠟競選腳踏門

(2007-11-26 14:00:01) 下一個

一 老克蠟競選腳踏門
上海灘最早的選美活動起始於百花榜評選,那是十九世紀末上海灘的一件盛事,將各處青樓女子評出等級,分為狀元探花,弄得和文人中舉一樣,是很涅鬧(熱鬧)的一件事。
上海寧(人)出花頭是有名的,喜歡弄點事體來白相相。在民國十八年上海灘曾舉辦過一次“腳踏門”的競選,雖沒有像美女選美那樣轟動,也算是開風氣之舉,在當時社會上尤其是上層社會,是樁熱門事件,萬人矚目。
“腳踏門”是紳士的英譯,格麽“累滴死”就是女士的尊稱。那時英語還沒有像現在那樣講究,有什麽牛津發音,美國發音,比較大路流行的是“洋涇浜”英語,所以腳踏門、累滴死一點不奇怪,還沾沾自喜,還要上台競選呢!
推行競選“腳踏門”活動的構想,源出於一個留學歸來的早期海歸派。
此人姓柴,據說是小旋風柴進第十八代孫,以柴十八名號行世,出身官宦世家,年輕時留學歐洲,肚子裏裝了滿腹洋墨水。回國繼承家業,日子過得也瀟灑透頂。但閑來無事,憂國憂民心思躍上心頭,深感國民愚昧,風氣閉塞,要重振龍氣,隻有先從社會底層做起,推廣“腳踏門”風度,樹立“累滴死”榜樣。
於是柴十八自己出錢,又拉了幾個同道,咋咋呼呼打起旗號,舉辦海上首屆“腳踏門”競選活動,引起媒體和市民的關注。柴十八自然是評審會主席。
經過三個月幾輪淘汰,決賽入選三人。到了最後三堂會審時刻,柴十八和另外兩個評審坐在台上,依據民意決定名次。
1號2號上台,一身西裝筆挺,不苟言笑。第3號出場,卻是一個瘦骨伶仃、著長袍馬褂戴瓜皮帽的冬烘先生。這個有點出人意料,引起台下哄笑。柴十八坐在台上,麵色馬上不太好看。
輪到3號做自我介紹,他站上一步,雙手抱拳說:
鄙人姓辟,劈柴爿的劈去掉刀,怪癖的癖去掉病,所以鄙人很溫柔,也很健康。
哦唷喂,出言不凡,比前麵兩位有聲色。稍微知道點掌故的都知道,辟姓是江南豪族。第一輪自我介紹,3號已經先聲奪人,得了映像分。
接下來是舉止禮儀才藝等的競爭。
1號點火吸雪茄,長長粗粗的雪茄夾在手指裏,左手插在吊帶西裝褲腰上,頭微微上仰,吐出清煙,環顧四周,兩腳抖霍霍,pose十分現代。
2號從西裝內袋裏掏出鍍金煙盒,取出一枝百樂門紙煙,在煙盒上敦敦,拿眼四下環顧,也算做pose,然後打火機“哢嚓”一聲點燃煙,吐出一個個圓圈,升在空中嫋嫋飄飛。有點上海灘白相人本土味道。
3號取過一具水煙筒,燃紙媒,填煙土,點煙,吸煙,一陣“咕嚕咕嚕”水泡聲,直到拎起煙管,“噗”一聲吹掉煙灰,整套動作一氣嗬成,利落幹脆,過了一分鍾,才見兩道青煙從鼻孔裏滾滾而出,像兩條青龍翻騰獨缺白虎。他臉上沉著鎮定,雙眼直別別目不斜視,根本不做pose,其實是無形之pose,顯出儒雅高貴氣派。
台下看客從先前哄笑,到現在是拍手叫妙了。
第三輪是風度演示。
1號換了白色西裝,架一副玳瑁眼鏡,左臂微微彎曲,身邊一位穿袒胸裙子的古典女郎將右手輕輕搭在他手臂上,兩人繞場走步,如在天堂裏漫步,不時回眸嫣然對笑,做出親密甜美姿態,一派歐美浪漫情調。
2號穿一身二手黑色皮夾克,高幫靴子,戴一副墨鏡,生發油蹋(抹)得敞敞亮,蒼蠅停在上麵要打滑,樣子像“龐克”老祖宗。他摟著一個旗袍女郎,兩人卿卿我我忸忸怩怩,他還不時揚手向台下致意,意氣風發。
3號一出場,台下一陣驚噓聲。
原來他別出心裁,穿一條三拗頭大襠褲,褲襠蕩到腳饅頭(腳腕),現在美國黑人穿褲子蕩褲襠其實是向中國老祖宗學的,上身一件黑沙衫,仍舊戴一頂瓜皮小帽,白底黑緞圓口鞋,右手拎隻鳥籠,晃蕩晃蕩;左手在後背劃來劃去,優哉遊哉,像清蒸劃水。他身後跟一個小腳女人,斜襟夾襖寬襠褲,頭上盤一小糾,亦步亦趨,似妻似妾,如奴如廝,一派賢妻良母風範。兩人走在一起一樣班配,舉案齊眉琴瑟和好的氣氛漫溢全場。
然後是才藝,表演跳舞。
1號跳的是慢三步,伴舞女郎穿旗袍高跟鞋,慢悠悠轉身走步,十分抒情。
2號跳泊斯卡,伴舞女郎穿連衫裙,裙邊翻舞,十分瀟灑。
3號跳的是民族舞,取自小調《蓮花十八落》,二胡嗩呐吹得熱火朝天,伴舞女郎一身村姑打扮,胸前一個紅兜,腳穿圓口布鞋,一根大辮子甩來甩去,模樣很甩。他動作靈敏,一忽兒前,一忽兒後,黑頂瓜皮小帽四處移動,吸引眾人眼光,長袍邊角忽閃,一點不影響身手;他做出各種引逗挑唆動作,村姑一一回應,充滿情趣,撩撥得人心血蓬勃,熱騰騰上升。
一曲終了,村姑掩嘴低頭一笑退場,3號脫下瓜皮小帽,露出三七分披頭和汗津津額骨頭,雙手作揖,感謝掌聲鼓勵,風度和法蘭西皇家芭蕾舞團謝幕有得一比。
最後是提問和自由問答,表現才智的。
前麵兩位用洋涇浜英語說了一通。輪到3號了。
亨---毒有毒?一句問好的英語不像洋涇浜,一聽是紹興亨榔頭。
眾人又笑了。
他不為所動,站在台上用紹興英語講了足足三分鍾,每句結尾都拖一個“亨”音,最後了,他說:
累滴死,腳踏門,請度鍋(大家)投哦一票啦,恩要(不要)看哦是紹興亨榔頭,哦十足代表中國人。嗯拉(他們)吃黃油麵包,講洋涇浜英語,亨是忘本的啦。恩裏(我們)中國幾千年文化,腳踏門老早很------度有度了,古代士大夫就是現在鍋腳踏門------亨!
再次請度鍋,投哦一票,恩裏是民主選票,靠度鍋選出中國人滴腳踏門!恩要忘記,鄙人姓辟,但不是劈柴爿的劈(他用手掌狠狠劈下去)------哼。
說完,頻頻向四麵作揖。
柴十八坐在台上,頭頸骨一陣陰絲絲。
經過大家評選意見,結果是3號辟先生得了冠軍。
柴十八想不到“腳踏門”被瓜皮帽贏去,真是半路裏殺出程咬金,腳踏門鬥不過亨榔頭,十分失望,振奮民風的雄心跌落千丈,就此罷休,因此,腳踏門評選也就成為海上絕響。
民粹和民族主義,永遠是不倒的旗幟。從古看今,腳踏門評選是可以看出一點門道來的。

二 看風水引出人命案
半八仙張天師早年在八仙橋擺攤測字算命,給人指點迷津,是許多來算命人的貴人。排在八大仙人後麵算半個仙,可見張天師的本事和口氣不小。其實張天師心裏明白,自己那點本事都是龍頭噓,混口飯吃而已。
有一天,張天師碰到了自己的貴人。
來人是個清臒老者,天師排開他八字,一看心裏嚇一跳:此人四甲開運,六把皆通,是難得一見好八字。抬頭眯眼看對方氣色,紅潤鮮亮;於是伸手去摸對方脈象。
仙賞(先生)是郎中咕?老者輕輕一問。
天師心裏又一驚:知道我踏江郎中底細?他鼻尖沁出汗珠,手縮回來。
後生,開口飯,難吃滴幺。今體(今天)偶指條路你走,迷津扁(變)通途,三年後,上海灘廊你名氣刮刮叫響。

三天後,八仙橋不見了半八仙,張天師失蹤了。
當其時,洋人租界逐步擴展,高樓一幢幢立起來,石窟門弄堂一排排造出來,八麵來風四海通商,上海灘地皮飛漲。張天師在貴人指點下,放棄小弄弄,生意揀大格風頭做,專門看風水。因為趕上潮流,不幾年工夫,他搖身一變真的成為海上有名的風水仙賞了。
現在再請張天師,是要雪弗蘭轎車接送,紅包打點煙茶伺候了。最早的時候,人家開燕子店老虎灶大餅油條攤,隻要有請,天師來者不拒的;後來名氣響了,身價不一樣了,隻接大公司商家有銅鈿大戶人家的堪輿生意。接一單可以養一房三妾的啦。
有一日,天師接到一筆風水生意,蠻好的生意,想不到天師竟把命搭進去,人財兩空。
真是:發也,風水;亡也,風水。
話說鑫盛洋行裘鑫良做買辦,積了不少財,在華洋兩界買地置產。一日房產經紀介紹一棟別墅,地點在畢勳路上(今汾陽路),價格十分便宜,但言明是一棟凶宅,已經荒置多年。裘老板實地勘察過,那實在是一棟美廬,舍不得放棄,於是來驚動張天師為之勘輿,好壞就聽風水仙賞一句話了。
吃行飯有行業規矩,張天師能夠置身風水大師地位,總有一套暗門絕技的。他肚皮裏裝了上海灘上所有空房子檔案,啥格路,幾室幾號,那時沒有電腦隻有人腦,豬頭三是做不了大生意的;不像現在,低能白癡玩電腦,都可以人模人樣坐在凹費死裏混飯吃,還可以當總裁董座的。
裘老板一提起那棟房產,天師馬上曉得是啥地方哪一座別墅了。
別墅原主是前清巡洋大使呼爾海買給三姨太的金屋,三姨太是舞女出身,潦倒辰光吸蘭錫包香煙,一旦藏到金屋,孵蛋雞變鳳凰了,檔次轉高開始吸鴉片,吸得昏天黑地,直到死在鴉片榻上。那個呼爾海也是鴉片鬼,吸到最後形銷骨立,見了皇上連一聲:喳!------都喊不動,隻有一聲遊絲:呀,所以朝廷上下民國前後都知道:有名的呼爾海呀。七傳八傳,多少年後哪能變成陝西民歌了?
這個張天師就搞不懂了。
天師接了生意和定金,連夜到凶宅勘查。他叫四個夥計在房屋四隻角立定,自己開了門進入別墅。別墅荒棄多年,陰氣熏天黴氣刺鼻,天師打了三隻響噴嚏,一是嚇鬼二是壯膽。
他拖過一隻沙發坐在客廳當中,靜待鬼魂現身。黑夜漫漫,陰風嗖嗖,天師抽了一根雪茄模樣光景,開始聽到屋頂有聲響,然後響聲蔓延到房樑,再延伸到地麵上,螢豆般綠光閃閃爍爍,哼哼吟吟聲音如厲鬼叫冤。
天師一夜抽了三根雪茄,坐在沙發裏絲紋不動,將鬼魂看得一清二楚。五更時分,天蒙蒙亮他離開凶宅。
天師胸有成竹,吩咐手下準備幾樣東西,然後一腳跑到卡德浴室,進了包間泡在溫水裏驅寒。三天之後晚上,他又來到凶宅。布置好一切,天師到大華賓館開房間美美睡了一覺。
第二天一早,張天師來收鬼了。
凶宅客廳裏,幾隻老蟲(鼠)籠子放在貼當中,裏麵關了不少老蟲。隻隻肥頭碩耳,眼光發綠癡癡憨憨,像中了魔法。
張天師見了,將衣袖一擼,仰天大笑:哈!哈!哈!
這三聲笑,聲聲有來曆,故謂三笑。一笑:原來這就是鬼呀?哈!二笑:看你往哪裏逃?哈!乃麽鈔票又進帳了,哈!!!
其實張天師第一晚勘查,就大概明白是哪能樁事體了。原來三姨太吸鴉片上癮,屋裏廂幾隻老蟲也熏出癮了。等人死樓空麽,老蟲不會搬家的,犯了煙癮就翻江倒海上竄下跳興風作浪,鬧得空屋烏煙瘴氣,似有厲鬼冤魂吵鬧。待雪茄燒香雖不及鴉片,總是同種同文同類同氣,老蟲餓極了,卻讓張天師看了個明白。於是他用了鴉片引誘,將鬼一網打盡。
張天師捉了鬼,風水堪輿算完成大半,可以交差拿錢了。偏偏天師有一嗜好,他是潮汕人氏,喜美食,天上飛的除了蝙蝠、地上走的除了蟑螂,他都要吃。這老蟲在他眼裏就是山珍之一味,豈可白白放過?他吩咐跟班將老蟲拿回去,叫廚子做道美味。
廚師是天師同鄉人,烹飪鼠類是家鄉拿手菜,做了一道名菜,就叫:焗炮龍頭須(噓)。那一晚,張天師喝著酒,享受美味也享受人生。12條鼠尾象征龍的胡須,生龍活虎盤踞在盤子中間,既壯陽又滋補還討口彩,味道和營養豈是牛尾可比擬的?俗話說:老虎頭上拔毛,形容行事難,龍頭上揪胡須,是難上加難的事,現在天師吃的就是代用龍須,那一份自豪自得可以想見。難怪他一口氣將龍須掃幹淨,喝得酩酊大醉。
到了半夜張天師突然昏迷,家人送到醫院搶救,昏迷三天三夜還是一命嗚呼了。
醫生診斷是中毒過深,引起中樞神經麻痹而導致死亡。
三姨太死在鴉片榻上,屋裏廂幾隻老蟲也是病入膏肓,那根鼠尾就是毒鞭,浸透鴉片膏汁,張天師把它當龍須吃,豈有不中毒的理由?吃多了,自然要把命喪。也是冤冤相報,三姨太陰間裏不肯太平,借個鴉片癮要勾條人命去作伴。
張天師一世英名,上海灘上剛剛出了幾年風頭,就為了貪口,吃區區幾根老蟲尾巴,把命貼進去。真是嗚呼可悲可歎。

今人喜食果子狸,引起“薩斯”、喜食蛇類引起鼠患,豈不同悲同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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