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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上海傳奇(十二) 三尺六寸泄露天機

(2007-11-12 09:10:23) 下一個

一 三尺六寸泄露天機

上海最早的廣播電台是在上世紀 30 年代初由英國商人和華商合辦的。任何新奇事物一流入上海灘,便即刻發揚光大,成為潮流。從洋匣子裏聽廣播,就成為上海市民的時髦興趣了。

後來民營電台越開越多,其中最受市民歡迎的是新新公司的民聲廣播電台,它廣播的內容包羅萬象,經濟實惠,又有點羅生門米道(味道),唱唱滑稽,擺擺噱頭;尤其是電台女播音員的音質和親切態度,從洋匣子裏傳遞出來,溫暖了廣大市民的心,吊起眾人胃口,當然嘍,也引起不少人的菲菲綺想。

女播音員芳名兩個字:燕芝。照現在話來講,她有許多粉絲。

每天早中晚三個時段,打開洋匣子市民們都可以聽到熟悉的聲音:

新新公司民聲廣播電台開始播音,波長 300 公尺 。燕芝向大家問好,與各位共度愉快時光。

然後是一段流行樂曲或者民間小調,接著是新聞和商業播報,天氣預報消費信息 ------ 甚至還有婚嫁出殯紅白喜事通告。

粉絲是有等級的,在眾多粉絲中有一個超級粉絲。他叫吳仲覓,是世家公子,又是富豪小開,自從粉上燕芝後,公子小開他都不在乎了,一心粉到底,一日三次,一到廣播時間,必端坐在洋匣子麵前,聆聽燕芝的聲音,如聽天籟,其虔誠態度,和穆斯林一日五次禱告無啥區別。家人和朋友都說他:腦子粉忒了,意思是神經出了問題。

不要以為吳仲覓腦子真的粉了,其實他腦子相當管用,因為喜歡冒險,自己開了個征信社,即私人偵探的幹活,這在當年上海灘上也是新奇時髦的行當。

因為職業關係,使他的粉絲生涯別開生麵,獨有建樹,成為當今所謂“狗仔隊”的先驅,也是海上名人。

話說那一日,吳仲覓在規定時刻又坐到老地方,端一杯咖啡,燃一支香煙,聆聽“天籟”:

新新公司民聲廣播電台開始播音,波長三尺六寸。燕芝向大家問好,與各位共度愉快時光。

吳仲覓馬上聽出問題來了:三尺六寸?是技術改進波長變了?於是他耐心仔細聽隨後的播音,波長回複到 300 公尺 。他由此推論,這三尺六寸是口誤,而且確鑿無疑了。

為什麽是三尺六寸呢?三尺六寸又是什麽意思呢?

燕芝從沒有發生過口誤,三尺六寸從她口裏出來,一定有重大信息量包含其中。能夠讓燕芝這樣的女人發生嚴重口誤,這三尺六寸,一定是有千鈞重量的。三尺六寸、三尺六寸 ------

吳仲覓絞盡腦汁,想了三小時又六十分鍾,終於在黎明前想出門道。

三尺六寸應該是指腰身。據了解,燕芝的腰身是兩尺兩,自己的腰身是三尺四寸,格麽,三尺六寸的腰身,應該是個中年人微微發福合適的腰身。能夠讓燕芝脫口而出的三尺六寸腰身的人應該是個深入燕芝心裏的男人,隻有念之係之,才會忘乎所以脫口而出。

此日當時,有多少聽眾和粉絲在聽燕芝的播音,三尺六寸一劃而過,啥人留意了?隻有粉絲做到超級級別了,而且又是私家偵探的身份,才會象獵狗一樣對三尺六寸聞出氣米(味)緊追不放。

吳仲覓無形中如看到天敵,殺人凶手,一定要找到這個三尺六寸方能解心頭恨情中癡。

能夠曉得對方腰身麽,關係已非同一般。吳仲覓從蛛絲馬跡中尋到一點線索,這個三尺六寸原來是電台主管、燕芝的頂頭上司、新新公司股東之一的馬少東!他又從當時名店“培羅蒙”夥計那裏打聽到馬少東曾經在某一日和一女子來訂做結婚禮服,而那一日就是燕芝失口、吐露天機的辰光——看來是被幸福衝昏了頭!

吳仲覓又遍訪海上名店酒樓,終於探出某日某時,馬少東和燕芝將假七重天酒樓包間,席開兩桌,名義上是私家派對,實際是結婚酒水。

結婚是性交的廣告,想到魯迅大師的警世恒言,吳仲覓是可忍,但決不忍,他又打聽到馬少東原是有妻室之人,燕芝嫁他,是做小,或用現在話講,屬於二奶性質,怪不得悄悄行事不事聲張!為了拯救心中偶像,吳仲覓在粉絲中串聯通告,於某日某時某地集結,瞻觀燕芝風采。

到了那一日黃昏,一輛白色勞斯萊斯載著燕芝和少東悄悄駛到酒樓門口,燕芝一襲粉紅雲紗錦緞旗袍,法蘭西貴婦人小帽歪帶,肩上斜披一條西伯利亞藍狐披肩,手上五克拉鑽戒賊賊發亮。緊跟其後鑽出來馬少東,紫紅色培羅蒙名師手縫毛料筆挺西裝,腕上羅萊克斯手表也是賊賊亮,兩相輝映習習生光。其腰身正是:標標準準三尺六,圓滾滾前凸後挺,一副大亨身胚。

突然一陣喊聲響起: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祝賀祝賀,衷心祝賀!

原來是百多個燕芝粉絲聚集在酒店門口,在吳仲覓指揮下,齊聲向偶像祝賀,送上最美好的祝福。想當日不比現在有因特耐特聯係,吳仲覓如何召集了這麽多粉絲,可想而知非有驚人力量才能做到。

本來是悄悄事,這樣一來立刻成頭版新聞,弄得一對如意人極其尷尬。吳仲覓本人也因此成為偶像,擁有粉絲的粉絲,因為他是燕芝動態的權威專家,那些粉絲紛紛從他那兒得到有關燕芝的最新消息,比如:懷孕啦,生小燕芝啦,甚至和原配鬧意見啦,吃醋啦,等等,等等,還有,三尺六寸慢慢較變成七寸、八寸 ------ 四尺得啦,腰身越來越粗了啦!

吳仲覓本人呢,幹脆關掉征信所,成立燕芝後援會,做專職粉絲,反正家裏有錢。他房間裏掛著燕芝的照片,新新公司的民聲廣播,還是一日三聽,如聽上帝教喻。燕芝就是他的上帝啊。

其實,現在流行的粉絲藕絲,七八十年前,上海灘上就流行了呀。

二 手掌巴掌雞同鴨講

上海南京路和泰興路交口地方有一棟大樓,建於上世紀三十年代,由英國商人設計,取名邁特赫脫公寓,沙遜大亨是股東之一,在當時是有名的公寓。門口有紅頭阿三站崗,討飯瓜子、流浪漢或者閑人在門口稍微駐足看一眼,阿三馬上就趕:狗!狗!( go )

從上世紀 40 年代末,上海灘換了主人,大樓也改了名字,叫泰興大樓。裏麵的住戶也都換成新麵孔了,有幾層樓麵臨時做了新政府的辦公樓,當時的華東局某機關就在這裏辦公。

辦公室新主人姓易,大名新天,易新天(注:和易中天沒有血緣和姻親關係,不過本事要比後者大得多了),是打江山的好漢。

易主任老家山東,世代務農,到他這一代翻了本,打日本,打老蔣,一路南下在上海落腳,做了官。“富貴不還鄉,如衣蕭夜行”的道理嘴上說不清楚,但心裏廂是明白的,於是通過組織把在山東鄉下的老父接來上海居住,享享後福。

警衛員小於子奉命到車站接人。見到易主任的老爹,舉手一個敬禮,把老爹嚇一跳。

老爹東張西望,人來人往。

奶也,這大城市就是人多,像地裏的螞蚱,呼 ------ 一簍簍滴。

住進大房子裏,老爹每天驚驚咋咋,為新奇發現驚歎,搞得小於子也驚驚嚇嚇,唯恐伺候不好老爹,對不起革命,對不起首長。

剛來幾天,小於子首長、首長的叫,首長的爹也是首長,而且還是老首長。叫了半天,老爹沒反應,像聾子一樣。有一天,小於子又叫首長。

老爹開腔了:

嘛手掌啊?這些天你老是手掌手掌滴叫喚,那不叫手掌,俺們那還(那裏)叫巴掌,手掌能幹活嘛?巴掌才能捏鋤把種地咧!小夥子,別學城裏人說話娘們腔。

以後小於子就改口叫大爺了,老爹答應得很爽快。

老爹喜歡蹲著,小於子一早進屋子,看床上沒人,廁所沒影,這下急了,又首長首長地叫喚開了。

奏嘛咧?俺在咧!

原來老爹蹲在沙發後麵看窗外藍天——想家了呀。

老爹剛來的時候,在屋裏團團轉,臉色憋青,原來尿急了是要上茅房。抽水馬桶他用不慣,小於子開導他:

剛來時俺也不習慣,首長也不習慣,多坐幾次就好了,拉得痛快!

可是老爹還是習慣蹲坑,他蹲在馬桶上拉屎,劈哩啪啦,經常拉在外麵,要是吃多了腸胃壞了,拉稀,小於子更苦,要清掃半天。

有一天老爹蹲在地上,瞅著地板看。小於子問他看什麽,老爹說:

小夥子,這板材是好木料,鋪在地上不是可姥姥(可惜)滴嘛!俺尋思著,日後俺回鄉,帶幾塊這回去,做壽材是好木料哇。

這個 ------ 要首長批準吧,俺做不了主。

哼,手掌不準,看俺不煽他一巴掌!

隨地吐痰是傳統,老爹住進大公寓老習慣還是不改,隨地吐痰,小於子給他拿來一個痰盂,每次吐痰時都舉在嘴邊,“唾”一聲,老爹覺得憋屈,吐得不爽。也是閑著無事,他便開始練吐痰功。

每次哼出痰來,聚在嘴邊,對著牆角的痰盂,“呸”、“唾”、“卟”,如練槍法,幾日之後,果然痰無虛發,點滴都進了痰盂。老爹叫來小於子,表演給他看。

“卟”一聲,一口痰從老爹嘴裏飛出,帶著飛鏢似的聲響,“咀” ------- 不偏不斜落在一丈遠的痰盂裏。

咋樣咧?你首長戇會(隻會)打槍,俺這槍法也不差吧,咹?

小於子要帶老爹去逛南京路了。臨出發時,小於子交待了上街紀律。

首長吩咐了,要吃啥買啥,大爺您隻管說,但不要自由行動亂說話,有損革命幹部家屬的威信。

走咧,囉嗦個嘛呀!不就是上個街,搞滴像見皇上一樣!

走在南京路上,老爹一路驚歎:

俺滴娘歪!

奶——也!

操你個奶——也!這上海就是洋氣啊!

娘啊,上海女人的皮膚真北(白)呀!

------ ------

------ ------

看傻了,走累了,然後到王寶和酒家吃飯。飯菜上齊了,老爹要了半頭大蒜,剝了皮,就菜喝酒,吃的嘴裏漬漬有聲,時時有飽嗝衝上來,酒氣蒜氣熏天。看著盤裏還有一點殘羹餘菜,老爹怕浪費,撥拉在自己碗裏,全部撐下肚,最後還端起盤子舔,“吧唧、吧唧”舔得幹幹淨淨。弄得小於子滿臉通紅。

南京路逛完了,回到公寓,老爹又不高興了。來了這麽些天,隻見過首長兒子幾次,首長都是早出晚歸的。據小於子說,首長的辦公室就在下麵五層樓,可要見一麵如隔著百八十裏地似的。

這天晚上老爹睜眼不睡,估摸首長兒子應該回家了,便起身到隔壁兒子屋裏。推開門,看見屋裏一張大床上,首長兒子在床燈下看什麽文件,看見老爹突然進來,神色慌張起來。

老爹叫著兒子的小名:

狗子,爹俺知道你現在做料官,忙公家事,爹不打攪你。俺隻求你,把姓名改回來,哪怕名字不改,姓一定要改回來,還是姓潘,三畝五畝滴不管溜,你現在的官,那幾畝地還在眼裏?你不改回姓,咱祖宗不容,家譜裏也排不上號啊,爹俺心裏不踏實。鬧革命不能不認祖宗料啊!咹?

原來易新天本名是潘三畝,參加革命後把名字帶姓全改了。這次老爹來上海享福,兼帶著要解決這樁心事。

首長兒子心裏惱火,因為被窩裏還有一個人,纏臥在側,老爹的一番話漏了家底,但又不便發作,臉色變了:

爹,這多晚了,有話明兒說嗎!

小子!和你爹拉官腔,看你反滴!老爹上前一把將被子扯下來。

哇!被窩裏還有一人呀!全都脫光了,幾撮黑毛,擁起一堆雪,那皮膚,真是北也!在燈光下,北得耀眼。

老爹一時看花眼,以為肉胎子投胎。待轉睛看清是個女子,登時明白咋回事了。

好啊,你小子行啊,家裏媳婦的大奶子不摸,摸起二奶子來!(據信,這是關於二奶的最早的說法)怪不得不叫你媳婦和俺一起來呀。你這個畜牲 ------

這時小於子進來保衛首長了,拉老爹出去。

大爺,首長明天還要開會,您老先歇著,啥事明天再說吧。

嘛手掌鞋掌滴!他是俺兒,做事不地道,就該挨巴掌!

老爹拿起煙鍋袋,敲著桌子,就來了一段快書:

樹老根多人老話多,

莫嫌你爹老漢我說話囉嗦,

想當年,你三根筋挑起一顆頭,

人瘦的像皮猴,

走投無路如轉軸,

總算跟了八路抗日酋,

又和老蔣幹上了逑,

蕩裏個蕩,蕩裏個蕩裏個蕩裏個蕩

(老漢在心裏琢摸詞)

毛主席,福大命大皇天佑,

坐江山,窮小子們跟上樓,

都上演關雲長鬥秦瓊,

紛紛把官位子來謀,

做料首長就把婆娘暗休,

巴掌軟溜雞巴長溜,

真他奶奶滴不是個玩藝溜!

小子啊,你不要

洗臉盆裏紮猛子(不知深淺),

做事咋能顧溜胸脯不顧腚,

別以為,做料官幹啥事

都是老 太太豁(擀)麵把裏轉(有把握),

蒼天有眼俺群眾眼睛雪亮雪亮滴,

嘛首長,那都是,胡拌瞎瞅,

豆腐渣尿泥,家雀子登房簷 ------

蕩裏個蕩,蕩裏個蕩 ------ 蕩 ------

好啦,爹,你還有完沒完啊!

首長在被窩裏忍不住叫起來。

過了幾天,小於子向首長報告,最近幾天老首長行為有點反常,大概在新環境下不適應。小於子說看見老爹經常在屋裏走花步,向前走三步,腰一扭,手一撒;然後又走三步,換個方向腰一扭,手一撒,臉上還帶笑 ------

首長蹙眉,思考了一會兒,說:

沒事。那是他想家了,要回去了。

果然,沒幾天,老爹向小於子要求買票回老家,說是開春了,地裏要播種。

小夥子,目瞅見俺這些天在練習嘛?地裏撒種就是這樣滴 ------

啊,俺以為大爺在扭秧歌咧!

莊稼人,三天不摸鋤把巴掌就軟。俺是曲不離口鋤不離巴掌啊!

首長的老爹在上海灘住了幾個月,帶著一堆疑問、一肚子氣和驚奇,回鄉下去了。

老上海的新傳奇,就是在那個年頭、由手掌巴掌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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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一路歌 回複 悄悄話 醇厚雋永如老酒,辛辣清香似新釀!真是享受。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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