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機場。空曠的機坪上,有停著的飛機,有正在升空降落的飛機。
候機廳裏,廣播響起:
“ 西北航空 A905航班,往紐約去的乘客注意了,現在開始辦理登機手續。”話音重複了幾次。
人們從不同的方向湧向剪票處。
一個高個子男人,帶著墨鏡氣度軒昂,手裏提著皮製的公文箱,在等待剪票的隊伍裏慢慢移動。
這時有一對男女走近,咂咂呼呼找登機口。那女的也帶著墨鏡,衣著高檔,吸引了眾人的眼光。先前排隊的男子回頭看,似乎吃了一驚,對著女人的背影沉思。他取下墨鏡,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他是榮勝行的副總裁秦德茂。
那對男女相互擁著,在登機口話別。他們臉對臉,口互相咬著接吻。墨鏡影響了空間,女士取下來,和對方咬得更緊。她是柴戎榮的妻子李曼。送行的是劉勝利,一個儀表堂堂對女人有十足魅力的男人。
“ 勝利,等著我…”
“ 曼,我等你。”他神情莊重,象在宣誓。
秦德茂進了頭艙,在對號。猛然間又見坐在玄窗旁戴墨鏡的女士,他大吃一驚,這一次他把墨鏡取下來,直直看著女士。女士似乎感到有東西掃過來,便回頭看。她長大了嘴,差一點叫出聲。她也取下墨鏡,四眼相對。
“ 哼哼……”秦德茂冷笑。
“ 哼!”李曼用眼挖了一下秦德茂,扭過頭去。
局長室。
桌上放著以前看見過的檔案。馬局長楊局長和李懋都麵色凝重。
“ 我從內心檢討,剛接觸案子的時候,真沒看成什麽大案要案,認為象此類案子無非是換花樣玩,走了火而已。現在看來案子越扯越大。”李懋沉痛地說。
“ 我還是老主意,直接找柴老四問案,快刀宰亂麻。現在咱們是繞圈子轉,線團是越轉越大,簍子是越捅越深。這種案子,不能打持久戰,要速戰速決,就事論事,否則,哼……”楊局長話說一半。
“ 這案子還真棘手,想不到燒香引出鬼來了。成真的大案要案,那可麻煩!是大麻煩!”馬局長雙眉緊鎖。他的思路已超越案子本身,腦子裏閃出一句成語:引火燒身,可他沒說出口。他把破案的希望放在李懋身上,看著李懋。
“ 我認為當初接得是什麽案子就辦什麽案子,節外生枝的事,是工商稅務部門的事,捅破天,和傷人案無關,這是原則。二位領導盡管放心,事情到我為止。至於找不找柴老四問案,咱們辦案,鬥智鬥勇,有個榮譽感擱著。我這人還特注重,是臭毛病,領導不難理解。再說,還沒到山窮水盡那一步。我想雙嬴,咱把案子的過程和結果放在柴老四麵前,那感覺……哼!”李懋也鼻子裏出氣,幾乎喜形於色。
楊局長臉上露出不悅。
馬局長露出笑容。
“ 瑜亮情結,瑜亮情結啊!”他從心底裏賞識有能力敢擔當的人。
“ 重案在身,由不得你。逮著貓的才是好老鼠呢!你說,下一步怎麽走?”楊局長一急,把名言換顛倒說了。
“ 南下訪高手,二審眾嫌疑,鎖定作案人,柴府見真經!”李懋胸有成竹。
“ 好個小李!我就押你的這塊寶了!”馬局長大掌拍在厚厚的檔案上。
江南山區,峰巒起伏綠蔭迭嶂,煙氣如一條玉帶環繞山腰。近處小橋流水樓台亭閣,遊客如梭。李懋和女警員穿著便服遊走在旅人中間。兩人漸漸離開人群,向湖邊走去。
水天一色,煙波浩渺。李懋咪著眼,手扠腰,似在領略大自然風光。女警員靠向前,伸出玉臂摟住他。 李懋輕輕地讚歎:
“ 大自然真美。上帝是怎麽造得這世界!往這兒一站,就覺著人生忒窩囊,白忙活!唉,在這兒結個草廬吧,什麽案子罪犯的!”女警員摟得李懋更緊,她能從李懋的話裏感覺到他的心胸。
“ 山水鍾秀,天地精華,是出高人的地方哇。”
“ 你不就是個高人嗎?”女警員微仰起頭,看著李懋。
“ 咱算什麽高人!鳥!凡人,俗人。人家敬著咱是咱穿這身皮。成天介追贓拿犯的,看似威風,不定哪一天,人家捉咱呢!”
“ 不就是捉奸嗎?捉奸在床,這麽不算的,我在警校裏就知道。”她摟他摟得更緊,伸長脖子將嘴湊上去。李懋並不閃避。
“ 你說,這世界上還有幹淨的人嗎?我是有婦之夫,哄騙你這青春女子,平時還挺自得,君子一個,在大自然麵前一站,就覺著羞愧了。”
“ 那是我勾引得你。我自願,我樂意。什麽時候我都這麽說。羞愧什麽呀,我們沒犯法,感情問題和道德良心無關!”女警員側轉身來,從正麵抱住李懋。
“ 咱不是辦案來了嗎,還尋高人呢!唉,這世道!”李懋歎道。
“ 公私兼顧嗎!高人能看出咱倆是這麽個關係?哼!”
兩人在一座寺廟前停步,遊人香客絡繹不絕。李懋帶頭走進寺廟。有人在瀏覽拍照,有人在燒香拜佛。李懋走近一個老和尚,向他打聽什麽,老者閉目搖頭不答。李懋從袋裏拿出證件,再次說明什麽,老者終於睜開眼,看了一下證件,從布塌上爬起身,領著李懋兩人向廟院深處走去。
庭院深深,竹陰滲綠禪意顯幽。老者在一座小屋前止步,撩開布簾,自行進去通報。片刻,老者複出,
“ 非常抱歉,大師正在歇息,不見客。”
李懋臉上露出不耐煩神色,女警員在旁拉拉他的衣袖。李懋掏出名片,遞給老者,
“ 請轉告大師吧,明天此時稍晚我再來拜會。”
李懋和女警員下山。他們租了一輛三輪拖車,“噗噗噗”一路顛著,來到小鎮派出所。
所長餘根水和李懋熱情握手,他們是同行又同級別。餘轉身又向女警員握手,一見是女的,便改為揮手讓座,
“ 坐,坐,此地風景蠻好?”餘所長問。
“ 風景這邊獨好,可是心情不佳。”
“ 先不忙公事,我帶你們玩上兩天,心情好了再辦公事。在這裏辦事,放心,不是吹老牛,公私路路通,擺得平吆!”李懋鬆弛下來。
“ 那個淇水雲主,號稱大師的,真有本事?”李懋問。
“ 名不虛傳,名不虛傳。信者為真,信者為真。”餘所長一臉虔誠。
“ 那麽,這兒還有什麽高手,譬如,會拳腳,有功夫的?”
“ 呃呀,那是太多了,人人會幾下子的。這裏是土匪窟,從明朝就沒太平過,長毛短毛,紅巾黑巾,天地會,一貫道,紅胡子綠眉毛,就是文化大革命,武鬥也是出了名的。”餘所長如數家珍。
一輛吉普停在山門前。李懋和餘所長、女警員下車,慢慢向廟裏走去。
到得後院,在小屋前止步。
“ 阿罡!午覺好了沒?”餘所長大聲叫。裏麵有人應,隨即出來一個小沙彌,示意餘所長進去。李懋他們在外等著。
寺廟很靜,後院更靜。因為靜,李懋覺得等了很久。
餘所長出來了,臉色尷尬。
“ 阿罡……匡朽大師正不巧,在修僻穀課,不吃不睡,要七七四十九天。現在正修到六七。我平時也練練氣功的,知道一點僻穀術,它好比動物冬眠一樣。老李,實在抱歉了,大師這種時候,皇帝老子八人大轎也搬不動他。你看……”
李懋知道餘所長為難,也隻有歎口氣。
“ 咋辦呢?世上也真有閑人。還有七八天,咱總不能在這幹等吧?”他看著女警員說,沒了主意。
女警員最好是等,如度蜜月。李懋自然猜出她的心事。
“ 明天就回。餘所長,麻煩你給定兩張回京城的票。半月後的今天,我們在這兒見,大師應該冬眠醒了吧!”
“ 沒問題!大師也得政府管,我是給他點麵子。告訴你,論輩份,我還比他長呢,大師要叫我叔公的。到時候你就過來,沒問題!”餘所長拍胸脯。
夜晚,山腳下小鎮食街,李懋和女警員在吃宵夜。街上店裏都很熱鬧,兩人坐在街沿座位上,山風徐徐吹來,飄散陣陣香味。李懋似乎沒有食欲,停箸沉思,眼光定在遠處山影裏。
店主不停地吆喝菜名,跑堂的穿梭來往,應客點菜賣單。李懋的眼神收回來,卻又死死定在某處。店堂裏有人收拾桌上的一次性餐具,動作利索,將遺物掃進泔桶,餐具收進一個大塑料袋,裝滿之後便堆放在街角冷僻處,那兒已經堆了一垛塑料袋了。那人忙得出出進進。
“ 這人一晚上收這些破爛能值幾錢呀!”女警員隨著李懋的眼光,看著那人說。李懋沒吱聲,他的眼光盯著那人的腿。
那人走路肩胛一高一低,右腿一甩一收,劃出半圓。
這是個瘸子。
李懋的思路全在那條腿上。
柴老四拜訪大師,必經過此地,或許還盤桓數天。往後帶了個生人回家,是個瘸子。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麽個小地方,瘸子還能不識瘸子?
“ 啪”李懋將大腿一拍,就地審案。
“ 哎,師傅,該歇息歇息啦。”那人走過身邊,李懋招呼他。
“ 是來旅遊的吧?”他笑笑。
“ 來來,坐會兒,抽枝煙。”李懋遞過煙,順勢點燃打火機。那人就便坐在旁邊的空椅上。他臉色紅堂堂,眼睛閃亮,年紀在三十四十之間。
“ 師傅貴姓啊?”
“ 三喜,陳三喜。”
“ 師傅哥,問你一個問題好嗎?”女警員說。三喜笑著點頭。
“ 收這些東西,一晚上掙多少錢哪?”
“ 那不少。這一條街幾十家餐館的餐具都歸我們收。縣塑料廠過幾天就來車拖走。講是不少,也是發不了財的生意,混口飯吃,自己養活自己。我們公司有幾十個人呢,都是象我這樣…… ”
“ 請問師傅,這一帶有沒有什麽高手,就是會打拳腳的。”李懋最後又加了一句:
“ 象你一樣,對不起,腿有點問題的。”
三喜搔搔頭皮,想一會兒笑著搖搖頭,再想,又搖頭,最後說:
“ 這裏人人會幾下子的,隻是套路和功法不同。我學得是南拳十大形。”說著站起身立馬盤弓做螳螂狀,那根殘腿懸在半空晃蕩,象極了螳螂的觸須。
李懋乘勢打鐵,拿出柴戎榮的照片給約翰看。
“ 這人你大概認識吧?”
三喜一看照片,架勢立即鬆懈,“ 匡當”一下,跌坐在椅上。
“ 這不是姓柴的大哥嗎!你們來尋他呀?他不是在京城嗎?”
“ 你們怎麽認識的?”李懋鬆了口氣,盯著三喜說。
“ 也在這裏嗎,他一個人喝酒,和我師傅聊天。”
“ 你師傅?”李懋追問。
“ 我師傅約翰,是老板。講功夫,他倒稱得上高手!刀槍劍棍樣樣來得,這一帶,有名的。”三喜得意地說。
“ 三喜!又在胡嚼什麽!”門外走進一人,對三喜喝問。
“ 唷,師傅來了。你們問他吧!”
李懋朝門口看去,但見一個短小精瘦漢子進門,長得尖腮細眼,眼光犀利動作利索,隻是走路肩胛一高一低,右腿跟著左腿拖步,在地上畫圓。
他們互相打了招呼。
“ 約翰不是你的真名吧?請問,你的真名……”李懋追根尋底,完全是職業習慣。
“ 人在江湖上走,隻要有個名字叫就可以,管它真假。說吧,是什麽事?”
聽李懋把事說了,約翰拿著柴戎榮的照片端詳。
“ 也在這裏呀,他一個人喝酒,我們就談天了。和你們一樣,他也對收破爛感興趣,說有意思。他說京城裏有收不完的廢品破爛,死活拉我一同回京城。說給我辦居留證,和我一起開個收破爛的公司。到了京城,一看,娘呀,我算個啥呀,趕緊溜回來了。唉,柴大哥是好人,他的日子不知比我好到哪去了,可他偏說羨慕我!嘿!你們信不?噯,不遠萬裏,你們來此地打聽他,是不是他出了什麽事?”
約翰警覺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