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貓

強 生 夜 半 時 候 被 樓 下 廚 房 裏 的 一 陣 鬧 聲 驚 醒 ， 就 再 沒 睡著 。
身 邊 的 太 太 睡 得 極 度 安 謐 投 入 ， 那 一 聲 聲 出 自 肺 腑 通 過 鼻 腔 帶 著 哨 音 曳 泄 而 出 的 呼 吸 ， 象 有 意 在 挑 釁 他 一 般 。 老 年 癡 呆 的 預 兆 啊 ， 強 生 為 此 憂 慮 ， 已 經 有 些 年 了 。
天 開 始 亮 了 。 強 生 早 早 起 了 床 ，走 到 廚 房 。 廚 房 地 上 ， 果 然 一 片狼 藉 。 自 家 的 花 貓 ， 一 臉 滿 足 懶 洋 洋 地 臥 在 睡 藍 裏 ， 主 人 進 來 它 隻 是 翻 翻 白 眼 ， 喉 嚨 裏 輕 輕 “ 咪 ”了 一 聲 ， 又 回 身 睡 去 。
食 盆 裏 空 空 如 也 ， 四 周 的 地 上 丟 滿 了 貓 食 。 這 種 沒 有 教 養 的 吃 法 ， 絕 對 不 會 是 自家 的 花 貓 幹 得 。他 抬 頭 看 隔 壁 琳 達 的 家 。 主 人 還 沒 起 床 ， 屋 子 靜 悄 悄 地 ， 沒 有 燈 光 。 強 生 知 道 是 她 家 的 貓 幹 得 好 事 。 強 生 又 低 頭 看 花 貓 ， 覺 得 它 又 傻 又 無 辜 。
他 不 知 怎 麽 想 起 女 兒 。“ 哎 ！” 歎 口 氣 。
太 陽 已 經 照 到 院 子 的 一 角 ， 黃 橙 橙 的 。 強 生 走 到 院 子 裏 ， 從 信 箱 裏 取 出 報 紙 ； 然 後 又 開 了 琳 達 家 的 信 箱 取 了 報 紙 ， 坐 在 朝 陽 的 藤 椅 上 看 起 來 。
他 一 心 二 用 。 一 邊 看 報 一 邊 用 耳 朵 聽 隔 壁 院 子 的 動 靜 。
先 是 隔 壁 屋 子 的 門 響 了 ， 然 後 一 個 女 人 叫 喚 的 聲 音 ： 司 給 迪 ！ 司 給迪 ！Honey , come out ! 接 著 是 敲 磁 碗 的 聲 音 。 最 後 是 一 聲 失 望 的 歎 惜 息 。
強 生 坐 在 陽 光 裏 ， 默 默 欣 賞 這 一 幕 。 就 在 女 主 人 要 返 身 進 門 的 時 候 ， 強 生 趕 緊 站 起 來 。
“ 早 上 好 ， 琳 達 。” 他 和 鄰 居 打 招 呼 。
琳 達 對 著 陽 光 ， 一 時 沒 看 清 人 影 。 待 習 慣 了 光 線 ， 才 看 到 灌 木 後 麵 隻 露 出 一 個 腦 袋 的 鄰 居 強 生 。
“ 你 也 好 嗬 …… 你 真 是 越 老 越 精 神 了 。” 琳 達 穿 著 睡 衣 ， 打 了 個 哈 欠 。
強 生 繞 過 灌 木 籬 笆 ， 走 進 琳 達 的 宅 院 。
“ 今 天 的 報 紙 。 不 想 請 我 喝 咖 啡 啦 ？” 他 跟 在 琳 達 的 身 後 進 了 她 家 的 起 居 室 。 房 間 裏 已 經 有 咖 啡 的 香 味 。 他 知 道 老 鄰 居 的 習 慣 ， 每 天 起 床 後 第 一 件 事 就 是 煮 上 咖 啡 。 她 家 那 匹 貓 ， 就 是 剛 才 主 人 久 喚 不 出 的 司 給 迪 ， 因 為 聽 到 說 話 聲 ， 像 幽 靈 一 樣 ， 不 知 從 什 麽 地 方 現 身 出 來 ， 圍 著 主 人 叫 。 這 是 一 匹 灰 色 的 老 貓 ， 肥 頭 大 耳 躊 躇 顢 頇 。
強 生 瞪 了 它 一 眼 。 那 貓 象 是 迎 接 挑 戰 一 樣 ， 弓 起 後 腰 ， 前 腳 按 地 ， 頭 仰 天 咧 開 嘴 ， 舒 舒 服 服 伸 了 個 大 懶 腰 ， 根 本 不 在 乎 誰 的 神 情 。 強 生 真 想 踹 它 一 腳 。 琳 達 調 好 了 咖 啡 端 給 他 ， 漱 洗 去 了 。
強 生 繼 續 看 報 ， 不 時 喝 口 咖 啡 。 那 匹 貓 趴 在 朝 陽 的 窗 欄 上 ，看 著 看 報 的 強 生 。 強 生 抬 眼 看 貓 ， 四 目 對 視 ， 牲 畜 的 眼 睛 畢 竟 不 通 人 性 ， 強 生 看 不 出 那 裏 麵 的 愛 恨 冷 暖 ； 那 淡 黃 色 的 貓 眼 卻 象 死 了 一 樣 ， 怔 怔 地 對 著 他 ， 裏 麵 是 一 條 細 細 的 縫 ， 顯 得 無 比 陰 沉 。
“ 強 生 ， 咖 啡 煮 得 怎 樣 啊 ？” 琳 達 盥 洗 完 畢 ， 頭 發 還 淋 著 水 珠 ， 臉 上 抹 了 淡 彩 ， 回 到 起 居 室 。
“ 那 是 沒 話 說 ！” 強 生 稱 讚 道 。 琳 達 身 上 的 水 果 香 味 飄 進 他 的 鼻 子 ， 心 裏 麵 有 什 麽 東 西 被 牽 動 了 ， 原 是 想 著 告 狀 來 了 ， 這 會 兒 呆 呆 地 瞧 琳 達 。
“ 強 生 ，昨 晚 上 你 家 麥 芮 又 勾 引 我 的 寶 貝 啦 ！”她 大 聲 說 ， 同 時 給 自 己 也 斟 了 杯 咖 啡 。 那 匹 老 貓“ 喵 嗚 ” 一 聲 從 窗 上 跳 下 來 ， 在 主 人 的 腳 邊 四 處 磨 蹭 ， 似 乎 受 了 委 屈 。 琳 達 抱 起 它 ， 用 嘴 親 它 。“ 哦 ，寶 貝 ，寶 貝 ，別 怕 ，別 怕 。 說 ， 一 晚 上 野 在 外 麵 ， 幹 什 麽 去 啦 ？ 噢 ， 寶 貝 ， 麥 芮 沒 欺 負你 吧 。”
那 老 貓 斜 強 生 一 眼 ， 繼 續 在 主 人 懷 裏 裝 鱉 。
本 來 強 生 想 說 ： 琳 達 ， 搞 錯 啦 ， 是 你 家 寶 貝 私 闖 民 宅 啦 。他 盯 一 眼 老 貓 ， 心 裏 突 然 有 了 對 付 它 的 主 意 ， 於 是 不 動 聲 色 地 笑 笑 ，
“ 它 們 是 兩 相 情 願 啦 ， 動 物 和 人 還 不 是 一 樣 ？ 人 家 想 你 ，你 不 動 心 ， 還 不 是 沒 轍 ！” 這 到 底 是 說 貓 哩 還 是 說 人 ， 琳 達 腦 子 一 時 來 不 及 轉 過 來 ， 眼 皮 子 翻 翻 ， 沒 接 話 。 強 生 看 在 眼 裏 ， 心 裏 得 意 。
“ 強 生 ！ 強 生 ！” 窗 外 突 然 傳 來 太 太 叫 喚 自 己 的 聲 音 。
強 生 嘴 上 應 著 ：“ 呃 －－ 來 啦 ！” 心 裏 卻 大 感 掃 興 。
“ 嘻 嘻 ！ 快 回 去 吧 ！別 有 轍 沒 轍 的 啦 ，你 這 種 人 永 遠 沒 轍 。”
琳 達 開 心 地 笑 了 ， 笑 得 身 上 的 肉 發 顫 。
“ 琳 達 ， 剛 才 你 說 我 精 神 好 ，是 冤 枉 我 啦 ，我 哪 裏 是 精 神 好 ，實 在 是 睡 不 安穩 …… ”
“ 好 啦 ， 快 回 吧 。 問 蘇 珊 早 安 。” 琳 達 起 身 ， 老 貓 從 她 懷 裏 蹦 下 來 ， 強 生 一 腳 正 踩 在 它 尾 巴 上 ， 老 貓“ 哇 ” 大 叫 一 聲 ， 躥 出 屋 去 。

自 家 屋 裏 ， 太 太 一 臉 烏 雲 坐 著 。 強 生 進 了 門 ， 滿 臉 堆 笑 。
“ 今 天 怎 麽 起 早 啦 ？ 想 去 飲 茶 麽 ？ 去 法 拉 盛 ？ 羌 那 湯 ？”
“ 一 大 早 就 跑 人 家 家 裏 ， 也 不 管 別 人 起 床 了 沒 有 。 不 是 我 叫 你 你 還 要 泡 多 久 ？ 去 幹 什 麽 啦 ？”
“ 你 呀 ， 睡 覺 象 …… 雷 打 不 醒 。 昨 晚 琳 達 那 隻 老 貓 又 來 了 ，地 上 吃 得 亂 七 八 糟 ， 看 樣 子 ， 麥 芮 又 要 生 小 貓 了 。 我 們 家 麥 芮 怎 麽 這 樣 無 用 ， 老 是 懷 它 這 種 野 種 。 我 一 大 早 去 是 要 讓 琳 達 管 教 管 教 她 的 貓 ， 不 要 老 是 偷 吃 別 人 家 的 東 西 。”
“ 這 不 是 多 管 閑 事 ！ 人 都 管 不 好 ， 還 管 貓 狗 ？ 晚 上 把 貓 洞 釘 死 了 它 就 進 不 來 了 。 我 看 你 呀 ， 倒 象 琳 達 家 那 隻 老 貓 ， 老 是 往 人 家 家 裏 跑 。” 太 太 的 話 勾 起 心 事 ， 兩 人 都 怔 了 一 會 兒 。
“ 你 看 ， 又 亂 纏 了 。 人 家 老 美 不 歧 視 咱 老 中 ， 還 跟 我 們 學 玩 麻 將 ， 做 中 國 菜 ， 說 中 國 話 ， 我 們 不 該 主 動 熱 情 一 點 ？ 我 英 文 比 你 湊 合 ， 自 然 聯 係 頻 繁 一 點 。 當 初 不 也 是 你 想 打 麻 將 找 不 到 人 才 聯 係 上 琳 達 了 嗎 ？ 怎 麽 現 在 就 倒 打 一 耙 ？”
“ 哼 哼 …… ” 太 太 被 說 得 還 不 上 嘴 ， 哼 了 幾 聲 ，“ 我 看 你 呀 ， 是 人 老 了 色 心 不 死 ， 想 開 洋 葷 呢 ！ 我 知 道 你 ， 你 可 比 不 了 琳 達 家 那 隻 貓 ！”
“ 都 老 夫 老 妻 了 ， 還 吃 什 麽 洋 醋 ！ 快 ， 打 扮 打 扮 ， 上 羌 那 湯 飲 茶 去 啦 。”
晚 上 七 點 強 生 和 太 太 剛 吃 完 飯 ， 琳 達 就 來 了 。 強 生 在 洗 碗 ， 太 太 上 樓 去 了 。 他 們 二 人 閑 聊 幾 句 ， 老 湯 普 遜 駕 著 車 準 時 到 達 ； 最 後 進 門 的 是 隔 著 幾 條 街 的 李 太 太 。
強 生 在 桌 上 鋪 好 棉 毯 ， 拿 出 麻 將 牌 往 桌 上 一 倒 ，“ 稀 裏 嘩 啦 ” 的 撞 擊 聲 即 刻 吸 引 了 眾 人 。 這 是 一 副 上 好 的 骨 牌 麻 將 ， 是 女 兒 買 來 給 強 生 夫 婦 消 遣 玩 的 。 眾 人 在 等 強 生 太 太 ， 強 生 對 著 樓 梯 已 經 叫 了 三 遍 ， 隻 聽 到 答 應 卻 不 見 人 下 來 。 琳 達 摸 起 一 張 牌 ， 教 湯 普 遜 認 。 湯 普 遜 老 了 ， 記 性 很 差 老 是 搞 錯 牌 ， 現 在 很 認 真 地 複 習 。
“ 衣 飯（ 一 萬）。 機 洞（ 七 筒）…… ” 他 看 著 琳 達 手 裏 的 牌 念 。
強 生 太 太 終 於 下 樓 了 。 他 們 開 始 摸 起 牌 來 。 兩 個 太 太 對 麵 坐 ， 琳 達 和 老 湯 普 遜 坐 對 麵 ， 各 人 麵 前 有 幾 迭 顏 色 不 同 的 碼 子 。 麻 將 桌 上 立 刻 轟 轟 烈 烈 起 來 ： 一 會 兒 中 文 一 會 兒 英 文 ， 中 英 文 混 雜 ， 還 有 骨 牌 撞 擊 聲 和 驚 叫 聲 ……
強 生 在 太 太 背 後 觀 戰 ， 不 時 地 為 眾 人 做 些 服 務 。 太 太 手 氣 很 好 ， 一 會 兒 麵 前 的 籌 碼 堆 積 如 山 。 太 太 憋 了 一 天 的 臉 開 始 現 出 一 點 笑 容 。 看 到 琳 達 麵 前 幾 乎 要 告 罄 的 籌 碼 ，她 更 顯 出 得 意 ， 和 得 更 起 勁 ， 牌 運 似 乎 也 會 湊 熱 鬧 ；牌 友 們 蔫 了 ， 手 氣 一 蹶 不 振 。
強 生 在 旁 有 些 不 好 意 思 。 太 太 象 是 在 拿 麻 將 出 氣 ， 這 其 中 的 原 由 隻 有 他 清 楚 。 於 是 他 略 微 移 動 座 椅 靠 向 琳 達 這 一 邊 。 每 當 太 太 挺 了 牌 坐 等 和 牌 的 時 候 ， 他 看 琳 達 出 牌 。 琳 達 要 是 出 的 牌 正 是 太 太 等 著 的 那 張 ， 強 生 就 在 桌 底 下 用 膝 蓋 頂 頂 琳 達 的 腿 。 琳 達 馬上 會 意 ， 手 裏 拈 著 牌 假 裝 思 量 ， 然 後 換 了 牌 打 出 去 。 於 是 琳 達 麵 前 所 剩 無 幾 的 籌 碼 始 終 頑 強 地 矗 立 在 那 裏 不 見 消 失 。
有 人 暗 中 運 作 ， 牌 運 似 乎 逆 轉 。 輪 到 老 湯 普 遜 抓 牌 ， 一 看 是 個 花 ， 他 隻 記 得 還 可 抓 牌 ， 於 是 照 習 慣 在 牌 頭 抓 。 琳 達 伸 過 手 臂 抓 過 他 瘦 骨 嶙 嶙 白 得 象 蠟 且 灑 滿 老 人 斑 的 手 ， 挪 到 牌 尾 抓 牌 ， 嘴 裏 說 ：Gun! Gun!（ 罡 ！ 罡 ！）因 為 身 體 前 傾 ， 琳 達 肥 碩 的 乳 房 將 自 己 麵 前 豎 立 的 牌 全 給 撞 翻 露 了 餡 。 老 湯 普 遜 抓 得 又 是 一 個 花 ， 他 依 舊 忘 了 規 矩 ， 於 是 琳 達 複 又 抓 著 他 的 手 按 到 排 尾 的 牌 上 ， 琳 達 這 次 小 心 了 ， 微 微 立 起 身 ， 肥 臀 往 後 聳 。 老 湯 普 遜 抓 起 牌 ， 舉 到 眼 前 看 ， 又 是 一 個 花 ！ 這 一 次 他 記 住 了 在 排 尾 抓 牌 。
“ 戇 ！” 他 叫 了 一 聲 ， 中 氣 十 足 。
“ 啪 ！” 老 湯 普 遜 將 牌 重 重 扣 在 桌 上 。
“ Won !” 他 將 麵 前 的 麻 將 推 翻 在 桌 。“ I got .” 他 輕 聲 宣 布 。
“ 什 麽 ？” 眾 人 一 起 問 。
“ 兀 荷 派 了（ 我 和 牌 了）。” 老 湯 普 遜 用 中 文 說 。
眾 人 都 豎 起 腰 檢 視 他 的 牌 。 琳 達 高 興 地 說 ：
“ Gun Kill ！Gun Kill ！( 罡 開 ！ 罡 開 ！）”
翻 上 加 翻 ， 幾 個 翻 一 算 ， 老 湯 普 遜 幾 乎 將 所 有 的 籌 碼 都 贏 了 去 。 強 生 太 太 麵 前 的 籌 碼 一 下 子 陡 消 ， 剩 下 可 憐 的 幾 枚 。 打 麻 將 難 得 有 三 罡 開 花 的 局 麵 ， 因 此 大 家 興 奮 不 已 ， 忽 略 了 輸 贏 。
玩 到 十 點 照 規 矩 大 家 歇 手 。 老 湯 普 遜 是 贏 家 ， 用 籌 碼 換 錢 ， 隻 贏 了 一 元 多 ， 他 不 停 地 念 叨 ：
“ One Dollar, One Dollar 。”
強 生 送 大 家 出 門 。 外 麵 夜 色 很 深 ， 空 間 顯 得 深 廣 無 垠 。 老 湯 普 遜 對 琳 達 說 ：
“ 你 不 想 留 我 陪 你 嗎 ？ 你 一 個 人 多 孤 獨 。”
“ 謝 謝 你 的 好 意 ， 我 有 司 給 迪 陪 我 呢 ！ 強 生 ， 你 說 是 吧 ？”
“ 我 不 知 道 。 也 許 是 吧 。” 強 生 敷 衍 道 。
老 湯 普 遜 遭 到 拒 絕 ， 開 車 走 了 。 他 住 在 安 養 院 ， 有 優 渥 的 養 老 金 ， 日 子 過 得 瀟 灑 自 在 ； 他 和 琳 達 是 在 老 年 協 會 的 舞 會 上 認 識 的 。 老 湯 普 遜 對 琳 達 情 有 獨 鍾 ， 打 麻 將 多 半 是 衝 著 她 而 來 。 琳 達 也 是 單 身 婦 人 ， 兒 女 都 不 在 身 邊 ，有 時 候 獲 得 琳 達 的 青 睞 他 就 留 下 來 過 夜 ， 不 過 很 難 想 象 老 湯 普 遜 還 有 性 能 力 ， 街 坊 們 都 認 為 老 湯 普 遜 要 得 是 心 靈 的 慰 籍 。 強 生 和 琳 達 互 相 道 了 晚 安 ， 也 各 自 回 家 。
太 太 已 經 上 樓 了 。 強 生 獨 自 在 起 居 室 忙 碌 ， 他 收 拾 了 麻 將 ， 整 理 好 杯 盞 。 然 後 從 衣 兜 裏 摸 出 從 羌 那 湯 買 來 的 藥 末 ， 仔 細 地 攪 和 在 貓 食 裏 。 他 在 做 這 件 事 心 裏 已 經 預 見 到 結 果 ， 有 些 得 意 地 微 笑 。 嘴 裏 輕 輕 叫 著 老 貓 的 名 字 ：
“ 司 給 迪 ！ 司 給 迪 ！”
他 將 盛 著 貓 食 的 盤 子 放 在 老 地 方 ， 又 仔 細 檢 查 了 大 門 下 方 專 供 貓 進 出 的 門 扇 ， 一 切 搞 停 當 後 他 也 上 樓 就 寢 。 睡 到 半 夜 ， 關 在 屋 裏 的 花 貓 突 然 興 奮 起 來 ， 在 屋 門 前 抓 撓 一 心 要 出 去 。 強 生 根 本 沒 睡 著 ， 暗 夜 裏 睜 著 眼 聽 動 靜 。 從 自 家 花 貓 的 騷 動 中 他 知 道 隔 壁 老 貓 越 境 闖 關 了 。 他 心 裏 發 笑 。
接 著 他 聽 到 一 陣 肆 無 忌 憚 的 躥 躍 聲 以 及 舔 食 聲 。 花 貓 在 門 前 鬧 騰 地 更 利 害 了 ， 尖 爪 抓 在 門 上 發 出“ 呲 、 呲 ” 的 聲 音 ， 還“ 嗚 嗚 ” 地 發 悲 音 。
約 莫 過 了 半 個 時 辰 ， 四 處 又 安 靜 下 來 。
強 生 悄 悄 起 床 ， 摸 黑 下 樓 。 花 貓 搶 在 他 前 頭 蹦 跳 著 沒 了 影 。 強 生 來 到 廚 房 ， 開 了 燈 ， 地 上 果 然 是 景 色 依 舊 －－ 杯 盤 狼 籍 ， 顯 然 是 老 貓 踐 踏 的 結 果 。 強 生 收 拾 了 殘 局 ， 洗 淨 食 盤 ，安 心 上 樓 睡 覺 去 了 。
夜 空 裏 突 然 傳 來 幾 聲 貓 嚎 ， 在 夜 半 寂 靜 的 時 候 聽 起 來 有 幾 分 淒 厲 。
強 生 聽 到 貓 叫 ， 笑 了 。 他 後 半 夜 睡 得 很 好 。 他 夢 見 女 兒 回 來 看 他 們 ， 身 後 跟 著 個 白 人 男 子 ， 跟 著 女 兒 叫 他“ 爹 地 ”， 強 生 開 始 心 酸 後 來 高 興 ， 摟 著 女 兒 笑 出 淚 水 來 。 他 笑 醒 了 ， 發 現 自 己 摟 著 的 是 睡 得 呼 呼 的 太 太 。 他 抽 回 手 ， 悄 悄 起 床 。
強 生 來 到 廚 房 ， 看 見 花 貓 在 睡 覺 ， 一 切 都 正 常 ， 他 側 耳 聽 隔 壁 琳 達 家 的 動 靜 ， 四 處 靜 悄 悄 的 和 以 往 一 樣 。 這 安 靜 讓 強 生 心 虛 ， 他 匆 匆 漱 洗 完 畢 開 了 門 ， 取 了 報 紙 ， 坐 在 庭 院 裏 看 。
強 生 雖 然 在 看 報 心 裏 卻 等 著 琳 達 開 門 。 今 天 琳 達 起 得 遲 了 ， 以 往 這 時 候 她 已 經 起 來 在 門 口 呼 叫 她 的 寶 貝 了 。 強 生 心 不 在 焉 。 他 突 然 發 現 在 通 往 琳 達 家 的 路 徑 上 ， 沿 途 有 幾 灘 灰 赭 色 的 稀 泥 狀 的 東 西 。 強 生 高 興 地 要 發 狂 ， 這 一 定 是 琳 達 家 那 匹 老 貓 吃 了 自 己 下 了 藥 的 貓 食 後 嘔 吐 的 穢 物 。 他 覺 得 總 算 是 出 了 口 氣 。
強 生 在 這 個 社 區 已 經 住 了 多 年 ， 和 鄰 居 及 社 區 的 關 係 都 很 和 睦 ， 唯 獨 和 琳 達 家 那 隻 叫 司 給 迪 的 貓 結 下 不 解 之 仇 。 那 匹 老 貓 外 貌 顢 頇 內 心 卻 狡 詐 凶 頑 ， 是 匹 貓 精 。 這 方 圓 十 幾 條 街 是 它 的 勢 力 範 圍 ， 它 出 入 鄰 居 的 家 園 ， 橫 衝 直 撞 ， 勾 引 誘 奸 良 家 雌 貓 ，街 區 許 多 無 主 的 遊 蕩 貓 都 是 它 的 後 代 。 強 生 有 幸 成 為 琳 達 的 緊 鄰 ，又 飼 養 了 花 貓 ， 那 可 是 居 無 寧 日 ，首 先 遭 到 不 幸 。 他 曾 建 議 把 花 貓 送 人 ， 可 是 太 太 堅 決 反 對 ； 他 又 養 過 狗 ， 想 以 狗 來 製 服 貓 。 想 不 到 那 老 貓 智 商 超 高 ， 竟 將 狗 玩 得 團 團 轉 與 它 和 平 共 處 ， 任 它 和 花 貓 象 情 人 一 樣 出 出 進 進 ， 如 入 無 人 之 境 。 氣 得 強 生 將 那 低 能 的 狗 送 了 人 。
強 生 不 能 理 解 老 外 寵 愛 動 物 的 心 態 。 他 知 道 假 如 傷 害 了 貓 狗 自 己 還 要 吃 官 司 。 他 曾 暗 示 和 提 醒 琳 達 要 管 教 好自 家 的 貓 ， 可 是 琳 達 雖 然 是 個 好 鄰 居 ， 還 是 民 選 的 社 區 委 員 ， 卻 為 自 己 的 司 給 迪 感 到 驕 傲 ， 那 是 整個街 區 的 NO.1 。 為 了 貓 和 鄰 居 翻 臉 ？ 強 生 還 不 至 於 如 此 STUPID ！
強 生 在 貓 的 事 情 上 ， 感 到 一 點 自 卑 ， 那 匹 老 貓 擾 亂 了 強 生 家 的 寧 靜 ， 也 攪 亂 了 強 生 的 心 境 。 他把這件事聯係到自己的人權和隱私權上，就 更 是 憤 憤 不 平 。 假 如 是 在 國 內 的 話 ，這 樣 的 貓 早 就 落 在 貓 販 子 手 裏 ，不 是 被 宰 上 餐 桌 就 是 運 到 鼠 災 橫 行 的 鄉 村 ，哪 還 有 這 等 霸 道 和 運 氣 。 在 美 國 ，真 是 人 獸 顛 倒 了 ！心 有 千 千 結 ， 強 生 竟 與 那 老 貓 作 起 對 來 ，展 開 人 獸 大 戰 。 幾個回合後， 他 感 覺 和 老 貓 的 戰 鬥 ， 已 經 不 是 人 獸 大 戰 ， 而是 具 有 人 與 人 鬥 智 鬥 勇 的 意 味 了 。 冷 靜 時 候 他 也 覺 得 自 己 愚 蠢 好 笑 。 然 而 他 依 舊 無 計 可 施 ，卻 欲 罷 不 能 。 投 藥 下 餌 是 祖 傳 的 方 子 ， 雖 是 下 策 ， 強 生 也 是 窮 途 末 路 孤 注 一 擲 不 得 已 而 用 之 啊 。 強 生 在 心 裏 麵 寬 慰 自 己 。 他 相 信 隔 壁 老 貓 吃 了 苦 頭 從 此 就 會 怯 而 止 步 了 。
強 生 下 意 識 的 在 胸 前 劃 個 十 字 ， 做 了 懺 悔 的 表 示 。
隔 壁 有 了 動 靜 。 琳 達 打 開 家 門 ， 她 睡 眼 惺 忪 ， 穿 著 睡 袍 ， 叮 當 叮 當 敲 食 盆 ， 嘴 裏 叫 著 ：
“ 司 給 迪 ！ 司 給 迪 ！COME OUT ！ 我 的 寶 貝 ！”
沒 有 回 音 。 琳 達 歎 口 氣 嘴 裏 嘟 嚕 著 進 屋 去 。 強 生 趕 緊 站 起 來 向 琳 達 問 早 安 。
“ 哦 ， 你 也 早 安 。 我 家 的 司 給 迪 能 象 你 這 樣 就 好 了 ！” 琳 達 對 強 生 說 。 強 生 嘴 裏 謙 虛 ， 腳 步 緊 跟 琳 達 進 了 她 家 。
強 生 一 眼 看 見 老 貓 趴 伏 在 壁 爐 腳 邊 ， 雙 眼 盯 著 自 己 。 強 生 心 裏 一 驚 ， 佯 裝 著 琳 達 的 口 氣 叫 了 聲 ：
“ 司 給 迪 ！” 老 貓 沒 有 動 ， 還 是 看 著 強 生 。 琳 達 看 見 了 貓 ， 嘴 裏 發 出 愛 溺 的 叫 喊 ， 抱 起 貓 親 它 。 老 貓 似 乎 不 象 以 往 那 樣 精 靈 怪 巧 ， 在 主 人 懷 裏 不 動 ， 不 叫 也 不 賣 乖 ， 一 副 癡 呆 相 。 強 生 伸 手 去 逗 它 ， 它 喉 嚨 裏 發 出“ 呼 嚕 呼 嚕 ” 的 聲 音 。
琳 達 親 夠 了 貓 ， 將 貓 放 了 ，給 強 生 斟 上 咖 啡 ， 然 後 去 漱 洗 。
老 貓 懶 洋 洋 地 蹲 伏 在 桌 腳 邊 ， 強 生 用 腳 去 撩 它 ， 它 不 動 。 強 生 看 它 的 眼 睛 也 不 如 以 往 明 亮 ， 瘟 頭 瘟 腦 的 。 強 生 更 加 得 意 ， 加 勁 用 腳 蹬 它 。“ 喵 ！” 老 貓 大 叫 一 聲 。 強 生 被 嚇 了 一 跳 。 那 老 貓 在 強 生 腳 邊 弓 起 腰 ， 仰 頭 張 嘴 打 個 哈 欠 ， 最 後 身 體 猛 一 哆 嗦 ， 又 打 個 噎 。
“ 哼 哼－－ 哼 ！” 強 生 在 心 裏 笑 。
琳 達 漱 洗 完 畢 出 來 了 。 她 的 濕 發 盤 在 腦 後 ， 用 一 個 發 夾 綰 著 ， 臉 上 染 了 淡 彩 ， 換 了 一 襲 新 的 睡 衣 ， 突 然 生 發 幾 分 風 采 。 強 生 的 心 好 象 突 然 停 止 挑 動 ， 有 壓 迫 感 。
“ 琳 達 ， 你 今 天 真 漂 亮 ！” 強 生 口 舌 幹 燥 ， 恭 維 道 。
“ 就 是 今 天 嗎 ？ 我 可 是 從 來 就 這 樣 的 。” 琳 達 眉 眼 生 波 ， 挺 一 下 腰 臀 。
強 生 頭 腦 裏 一 陣 空 白 ， 他 站 起 身 ， 走 到 琳 達 身 邊 ， 猛 力 抱 住 她 ， 吻 她 的 臉 。 琳 達 嘴 裏 說“ NO ”， 臉 上 卻 笑 著 , 並 不 作 認 真 的 抵 抗 。這 似 乎 是 一 種 默 許 和 慫 恿 ， 強 生 勇 氣 倍 增 。 他 許 久 沒 有 這 樣 激 動 了 ，感 覺 全 身 的 血 往 上 湧 ， 自 己 的 下 體 象 抽 了 筋 ， 哆 哆 嗦 嗦 地 ， 似 乎 在 試 圖 挺 起 來 。 他 忘 了 顧 忌 ， 變 得 瘋 狂 起 來 ， 用 手 摸 琳 達 的 身 體 。 琳 達 躲 閃 著 ， 強 生 解 開 了 她 的 睡 衣 ， 哇 －－ 琳 達 裏 麵 是 赤 裸 的 ， 她 沒 有 穿 內 褲 。 強 生 看 見 她 雪 白 的 肌 體 和 一 撮 淡 黃 色 的 陰 毛 。 琳 達 不 再 掙 紮 ， 任 強 生 摸 索 。 她 嘴 裏 說 ： 你 這 家 夥 ！ 你 這 家 夥 ！ 慢 慢 變 成 ： 我 的 寶 貝 ！ 我 的 寶 貝 ！ 到 最 後 變 成 一 絲 呻 吟 。 強 生 在 施 展 身 手 的 時 候 斜 眼 正 看 見 那 匹 老 貓 司 給 迪 陰 沉 的 雙 眼 。 強 生 心 裏 突 然 覺 得 此 刻 自 己 就 是 那 隻 老 貓 ， 於 是 手 下 更 用 勁 了 。
“ 強 生 ！ 強 生 ！” 突 然 傳 來 太 太 叫 他 的 聲 音 ， 叫 得 又 急 又 尖 厲 。
強 生 打 個 驚 觫 ， 趕 緊 住 了 手 。“ 媽 的 ！” 他 在 心 裏 罵 道 。
“ 來 啦 ！” 他 大 感 掃 興 ， 朝 著 窗 外 趕 緊 回 應 ； 他 收 回 手 捋 捋 頭 發 整 整 衣 服 。
“ 琳 達 ， 我 昏 了 頭 …… ”他 想 說 句 抱 歉 的 話 。
“ 沒 事 。 沒 發 生 任 何 事 。” 琳 達 輕 鬆 地 說 ， 她 已 經 係 好 了 睡 衣 的 帶 子 ， 神 色 悠 閑 ， 看 不 出 幾 秒 鍾 前 剛 剛 經 曆 過 性 欲 的 震 顫 。 琳 達 的 鎮 定 令 強 生 驚 詫 ， 因 而 顯 得 他 更 慌 張 和 畏 瑣 。 強 生 急 往 家 裏 走 ， 驚 惶 中 不 小 心 踩 著 了 老 貓 的 尾 巴 ， 老 貓 又 是 一 聲 大 叫 ， 強 生 唬 出 一 身 冷 汗 。 它 看 到 了 剛 才 的 一 切 ， 強 生 想 。
“ 你 真 象 司 給 迪 那 ！ 嘻 嘻 ！” 琳 達 在 他 身 後 笑 著 說 。

出 了 琳 達 家 的 門 ， 強 生 心 裏 想 著 如 何 應 對 太 太 的 糾 纏 和 盤 問 ， 他 想 告 訴 太 太 ， 自 己 是 匹 真 正 的 老 貓 。 可 是 一 想 起 太 太 那 張 臉 ， 馬 上 收 斂 膽 氣 ， 默 念 ： 老 貓 … … 老貓 … … 老 貓 …… 他 感 到 了 一 絲 自 豪 ， 在 心 裏 麵 笑 起 來 。 進 了 家 門 ， 他 拉 下 臉 想 給 太 太 一 個 下 馬 威 ； 他 看 見 客 廳 裏 除 了 太 太 ， 身 邊 還 站 著 威 廉 斯 太 太 … … 住 對 門 的 鄰 居 。 強 生 的 心 鬆弛 下 來 ， 有 鄰 居 保 駕 ， 自 己 起 碼 可 以 躲 過 最 初 的 風 暴 了 。
“ 強 生 ， 威 廉 斯 太 太 問 你 去 不 去 鎮 上 ， 去 得 話 是 否 可 以 順 道 載 她 去 道 爾 曼 大 夫 診 所 ， 她 家 的 貓 不 知 吃 壞 了 什 麽 ， 直 嘔 吐 呢 …… ” 太 太 有 外 人 在 旁 ， 顧 不 得 埋 怨 ， 先 將 鄰 居 的 來 意 說 了 。
強 生 腦 袋 裏“ 轟 ” 炸 開 來 。
“ MY GOD ！” 強 生 心 裏 驚 歎 。
強 生 麵 前 顯 現 出 琳 達 家 那 匹 老 貓 司 給 迪 陰 沉 狡 詐 的 眼 睛 ， 正 盯 著 自 己 瞧 ， 呲 嘴 張 牙 在 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