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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的世界

(2007-02-10 07:00:58) 下一個

    

 

屋外刮過一陣風,樹葉索索啦啦響了半天。安妮看著幾片葉子從樹上跌落下來,飄蕩搖擺,像在跳舞。“葉子死了”,它們從媽咪的身上掉落下來,躺在地上。安妮跑出屋子在草叢裏撿起幾片葉子,她想它們應該有一個好好安放的地方。

草叢裏躺滿了落葉。安妮傷心地看著它們。陽光在它們身上鋪了一層金光,在安妮的眼裏,就像葉子蓋了一層溫暖的棉被。

這是秋天裏最早的一陣風。安妮為這麽多死去的葉子哀悼。她決定收攏葉子裝在一個袋子裏,然後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安葬它們。

她順著小徑來到屋子的後麵,這裏長著一些灌木,有幾棵大樹和許多漂亮的花草。在灌木叢後麵流著一條小河,不時有鳥兒掠過河麵。她來到一棵小樹前。

“傑克,你好。”她像招呼自己的兄弟一樣,對小樹說。她熟悉後院裏的一切。這株樹是她親手栽的,現在已經長得比自己高了。不過幾天,傑克的葉子已經變成棕色的了;不過幾個月前,它的顏色剛剛從嫩黃變成翠綠------安妮輕輕拍著傑克的軀幹。“傑克兄弟,你可不要掉葉子哎。”小樹在微風裏點頭,顫抖了一下,幾片葉子歪歪斜斜飄落下來。安妮趕緊撿起來,她需要安放許多的落葉。她已經找到了最好的地方,就在傑克的腳邊,挖一個坑,把葉子放進去,再蓋上土。她知道埋葬死者的方法就是這樣的。

安妮記得,外公就是這樣,裝在一個盒子裏,放進挖好的土坑裏去的。

這是在安妮三、四歲的時候,疼愛她的外公躺在盒子裏,臉上還帶著安詳慈愛。當時安妮隻是奇怪外公怎麽換了個地方睡覺,而且那麽安靜,沒有人能夠吵醒他。她相信外公睡醒了之後還會回到自己的身邊來,自己的生活還和以前一樣,不會有什麽變化。隻是在之後,她失去了疼愛,才知道什麽是死亡,和死亡的可怕。

那一天,有一個安妮從沒見過的女人出現在外公的葬禮上,她身邊還跟著一個男人。外婆指著她,叫安妮喊她“媽咪”;然後媽咪指著身邊的男人叫安妮喊他“爹地”。

安妮叫了“媽咪爹地”,感覺卻很別扭。安葬好了外公,媽咪帶著爹地就離開了。晚上,在空蕩蕩的餐桌上,外婆告訴安妮,“這個男人不是你的爹地。不知道她哪裏又搞了個男人。”

“我的爹地呢?”安妮終於有機會問了。

“死了!”外婆惡聲惡氣說,“其實我們也不知道你的爹地是誰。你才幾個月大的時候你媽咪把你扔在這兒,我們才知道她搞上了男人,還結了果呢!”

安妮傷心透了。她的生活裏,從來沒有媽咪爹地,她隻有外公外婆,他們是她唯一的親人。安妮一直以為大概不是每個人都應該有媽咪爹地的。直到她看見了媽咪,叫了“媽咪”,才知道自己原來是有一個媽咪的。隻是媽咪扔掉了她,就像扔掉了一張糖果紙、一個水果一樣。

安妮咬住嘴唇,不讓眼淚掉下來,她不想讓外婆傷心。在燈光下,外公平日裏坐得地方現在顯得空曠,可是安妮覺得外公的笑容依然懸在椅子的上方,隻是人形看不見了。

外婆也疼愛安妮,可是她有喝酒的習慣,外公死後外婆喝酒就沒有節製,成了酒鬼,整天醉醺醺的。她隻有在不喝酒的時候才會想起可憐的安妮。白天安妮不願呆在陰沉的屋裏,也不願意聽外婆的嘮叨,她就到後花園去,坐在石階上看河水悄悄從腳邊流過。這裏總是靜悄悄的,安妮會好好想一下外公。河麵上時時泛起漣漪,它一圈一圈擴大,圓圓的,這使安妮想起外公的笑容,外公臉上的皺紋在笑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圈一圈伸展開來的。

坐久了,安妮從平靜的河麵下看見一條兩條小魚兒在水裏遊梭;再仔細看,一群、一小群魚兒在河裏追逐、嬉戲,以致河麵上浮起一陣閃光,引來陣陣漣漪;還有水草在水中搖擺著柔軟的舞姿呢!

哦,安妮還聽到了小蟲兒的鳴叫,鳥兒的歌唱,樹葉嘩啦嘩啦的喧鬧。

多奇妙的世界!以前安妮不知道有這樣一個世界。就是在這個時候,安妮栽下了一棵樹苗,她需要一個兄弟,便叫它“傑克”。後花園成了安妮唯一的樂園。

從此,安妮有了自己的親人、朋友,而且朋友一天天多起來。

於是大多數時間,除了夜晚,安妮就逗留在後花園裏,她為了朋友們開始忙碌起來。首先她找出外公的園藝工具,她要保護朋友們尤其是傑克兄弟,不受雜草害蟲的侵害。她每天在花園裏勞作,剔除雜草、石塊,澆水施肥;她又築了幾隻草窩,希望鳥兒安心地住在這裏,和自己在一起。她每天都給魚兒喂食,隻要她一到河邊,魚兒便會成群結隊遊來。

安妮這樣忙碌著,從沒感到疲勞。她的勞作使花園裏又充滿了生機。現在,花兒都開得很茂盛,鳥兒就在她的腳邊覓食,嘰嘰喳喳嚷個不停;花叢裏、石縫間不知名的蟲兒在斷斷續續不停歇的鳴唱。隻有傑克最安靜,享受著陽光,隻有在風來的時候才懶洋洋地擺手。可是安妮知道它,在悄悄地往上猛長呢!

安妮每天都和她的朋友們說話。時間久了,安妮習慣了這種獨特的語言。她相信朋友們都聽得懂自己說的話。魚兒搖尾,鳥兒鳴叫,樹葉搖拽,都是它們明確的表示。安妮沉浸在這樣的靈性交流中,所有這一切,安妮都感到滿足。安妮相信,總有一天,傑克會開口說話,對她道一聲“早安”。她滿懷信心地等待著。

在安妮做著這一切的時候,會常常想起外公。她甚至幻想外公說不定哪一天會突然回家,驚異她所做的一切,高興地說不出話來,臉上的皺紋一圈一圈又浮上來。想到這兒,安妮開心地笑了。

在等待中,傑克一天天長高了,皮膚也變得粗糙、堅硬。它長得比安妮高了,安妮又高興又失望,她覺得自己現在成了傑克的妹妹;傑克還是那樣沉默,安妮覺得傑克現在有點驕傲了。

外婆偶爾有清醒的時候。她奇怪安妮怎麽能在花園裏待那麽久時間?不久外婆也知道了安妮和她的朋友們的故事。

有一天,安妮正在花園裏勞作,她在傑克的腳下鋤著雜草,她問傑克什麽時候開口問她好哇。

“誰在那裏?你和誰在說話?”突如其來的責問,使安妮嚇了一跳,連傑克都顫抖了一下。外婆站在安妮的身後。

外婆看見空曠的花園,看見整理得整潔繁茂的花草,她驚異的目光停留在安妮的身上。

突然,外婆好像明白了,淚水從她的眼裏流瀉出來。她摟住安妮,“外婆以後不喝酒了,和你在一起。”

安妮心裏一陣酸痛。這麽久時間裏,她勞作,她期望,能得到一個有聲的回報啊。她理解朋友們的沉默,可是她依然期待著。因為除了這點期待,還有什麽是自己可以期待的呢?現在外婆緊緊抱著她,她感覺到了外婆的氣息和體溫,安妮的眼淚止不住嘩嘩流下來,她感覺外公又回來了。

從這天起,外婆真的不喝酒了。她恢複了以前清醒勤快的模樣,裏裏外外打掃積滿灰塵的屋子,她盡量把屋裏布置得和丈夫活著的時候一樣,希望安妮能感到生活其實和以前沒有什麽兩樣。有的時候她也到花園裏幫助安妮一起忙碌。慢慢地她也感應到了安妮和魚、鳥和傑克,和大自然之間的靈性交流。她深受感動,同時也更感愧疚。

一天,吃完晚餐,外婆對安妮說:“你到了該上學的時候了。我已經和學校聯係了。寶貝,好好念書吧,你會有更多的朋友的。”能夠上學了,安妮當然很高興,可是她心裏依然留戀著自己的那一片天地,她發誓,自己絕不會忘記老朋友們,況且她還等著傑克開口向自己問好呢!

安妮每天早晨乘著校車去學校。班級裏有許多同學,瑪麗,安娜,麥克,傑森-----安妮和他們都成了朋友,可是傑克是她最親密的朋友和兄弟,誰也不能取代它。學校是她的課堂,安妮知道自己的天堂在花園裏------

時光一點點流逝。傑克長得更高大了,它的枝葉茂盛濃密,茁壯地像個小夥子,有陽光的時候,它還在草地上留下一大片樹蔭呢。現在安妮要仰起頭才能和它說話。“傑克,傑克,長這麽大了還不會說話呀!”安妮對傑克說。她並不著急,滿有信心地等待著。

安妮沒有等到傑克開口向她問好,她的媽咪卻來了。

她來去總是一陣風。說話也是幹幹脆脆。她告訴外婆:“我又結婚了。這次是來接安妮的。現在她可以和我們一起過了。”

外婆聽了,心裏一怔,呆呆地坐著,眼淚慢慢流下來。“你就別做孽了,發發慈悲吧!你和你的男人好好去過。我們現在過得挺好,安妮要念書;再說,安妮也舍不得傑克呢!”

“傑克?傑克是誰?”媽咪質問外婆。

外婆不搭理她,從櫃子裏拿出酒瓶。

安妮在花園裏,她剛剛給傑克鋤了草,清理出一片淨土,開始挖坑,準備安葬那些死去的葉子。她聽見外婆叫她的聲音,於是放下手裏的工具。

她跨上台階,一步一步走上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客廳裏掛在牆上的外公的畫像,他像以前那樣慈祥地微笑;再往上走,她看見畫像下站著一個人,她不敢相信,難道是外公從畫上走下來了?外公又回來了?

她揉了揉被陽光刺花的眼睛。看清楚了是個女人站在那裏。安妮記得自己曾叫過她“媽咪”。媽咪現在站在屋中間,用眼光掃著自己。

屋子裏安靜得很。安妮聞到一股酒味。她的心沉下來,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

安妮的心中突然升起一陣恐欋,不詳的預感在心中產生、膨脹,安妮“哇”的一聲哭喊,轉身向花園跑去。

“傑克是誰?是個什麽家夥?!”媽咪惱怒地問,外婆的淚水和酒淌在一起,已經醉醺醺了。

媽咪走出屋子,來到花園。

她看見安妮,抱著一棵樹,獨自在哭訴:樹的腳下,一塊梳理得潔淨的泥土,閃著油光,一把鐵鍬插在泥土裏------

她沒有看見------傑克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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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bymyheart 回複 悄悄話 溫情的筆寫了一個令人感傷的故事,隱隱的閃著人性的光輝和希望。
寒嫣 回複 悄悄話 在你家不期又讀到這篇文字。文風不同,讀著有點傷感呢。
雨打梧桐 回複 悄悄話 孤獨的孩子,孤獨的人們,孤獨的一切。。。個體從群體分離出來的時候,就拚命的本向孤獨,領略孤獨,享受孤獨。。。也許是智慧成長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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