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曆史人物忽悠:張學良(下)

(2007-01-06 17:04:53) 下一個
蔣中正在撤離大陸的時候,曾說過:我不是被共產黨打敗的,是被國民黨自己打敗的。似乎教訓慘痛,有逃避責任的嫌疑。說起來,西安事變的起因,也是中正自己釀成。蔣中正自與宋美齡結婚後,凡有外出視事、集會團宴,均伉儷同行,且警衛森嚴。獨這一次西安巡視,隻身前往,隨行十數人,包括三四個貼身警衛。

這一切反常嗎?事變發生後,世人當然議論紛紛。之前,卻一致讚總司令的膽魄。中正這麽做,其實是一種姿態,表示了對學良的信任,也是對學良的忠誠的一個回報。

這是西安事變的第一個因素。

事變過後,世人問:為何要派張學良駐守西安、圍剿共產黨呢?派了別人,國民黨裏會打仗的將才多多啊,就不會發生西安事變這樣的事變了。

中正委任學良為西北剿共總司令,自有他的一番算盤。自學良歸順國民政府後,他就和蘇俄打了一仗---中東路戰役。學良沒有從他父親張作霖身上學到什麽本事,卻繼承了其父反共的立場。中東路戰役,就是拿蘇俄和共產國際開的刀。當然,開仗的結果,東北國民軍全敗。其後又發生九一八事件,日本關東軍侵略東北,在國民政府調譴下,張學良從東北全線撤離,東北錦繡江山盡失敵手。這樣一支號稱十幾萬大軍的東北軍,抗俄抗日不行或是不能,駐守在古城西安,靜待來敵,對付驚魂甫定的共產黨,應該綽綽有餘。

蔣中正還有一個考慮,這些撤離家鄉的東北軍,得有點戰事搞搞,太平靜了,鄉愁加怨氣定會出麻煩。用時髦話說,東北軍放在西安對付共產黨,也是消氣戰。當然,也是消耗戰,這是蔣中正的一點私心。

這是西安事變的第二個因素。

以學良的忠義和反共加上消氣因素,坐鎮西北,中正自覺算盤劃的精當,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西安事變的第三個因素不由蔣中正操縱,而由他的死對頭中共自己一手促成。

中共在第五次反圍剿中慘敗,倉皇從蘇區撤離,一路跌跌撞撞,直至退到貴州遵義地方,經過一番角力,毛澤東坐上權力交椅,然後清點人數,整裝再行。一樣是躲避追剿,血路逃生,其實曆史到此已經翻開新的一頁。

毛澤東率隊到達陝北,落腳在楊家嶺一帶。他抬頭一望,四麵荒山,滿目黃土;前有駐軍,後有追兵。革命形勢依舊低潮悲觀,可是有浪漫激情的他卻看到前方有一線曙光!

澤東是中國眾多馬列信徒中罕見的一個,信而不迷,為我所用。他是中國活學活用的鼻祖,也是洋為中用古為今用的典範。他把事物矛盾解析得透徹無比:主要和次要;上升和下降。日本人的入侵讓他看到解結的活口:當下是民族矛盾上升到主要矛盾,那一線曙光就係在這主要矛盾上,曙光的焦點就聚焦在張學良身上。

張學良反共不假,但具體問題要具體分析,當時的蘇俄在東北(滿洲)積極輸入革命,中共滿洲分局積極策應,發動工農策劃造反。這一係列行為直接損害張大帥和張家的基業,虎口拔毛,張少帥豈有不反共的理由?

現在局勢起了變化。大帥被炸死,東北三省淪陷,《鬆花江上》的歌聲響遍全國,悲音繞繚。學良局促在西北,帶不抵抗惡名,真個有“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不抵抗!”的悲情。家仇國恨成了學良的心病,反共倒在其次了。這就是澤東矛盾的主次和上升下降理論,在死局中看到的一線曙光。

曙光隻有一線,而且要撥開烏雲,才能雲開日出。澤東看出生機,但他從來是動口不動手的君王人物,現在是天時地利都到位了,就缺一個人和。誰來會一會學良的登臨意,鼓一鼓他的家國恨,解一解他的反共結?用中共的行話講,就是要做通張學良的思想工作。這是個極端艱巨的任務,做通了,全盤皆活,就是曙光普照;不通,就是雪壓冬雲,或是死路。

各位高手自然明白,這樣的任務,非周恩來不行。周恩來縱橫捭闔,每每在重大關頭打開局麵,靠的不單是聰敏才智,他的人格感召力占了成事的一半(或許是20%-40%吧)。麵對毛澤東,人們隻有敬畏,當年尼克鬆見他,亦有麵對上帝的感覺。周恩來則讓人產生親切感,服了,貼了,就像走西口,跟著感覺走!有點感情召喚因素在裏麵。

周的感召力有三塊招牌。一是他的濃眉大眼(英氣),二是他的酒窩(美)。周吃了政治這碗飯,迷倒多少激情青年(憤青甚至憤中,乃至憤老),折服多少敵手,他是政治大舞台上的明星。周還有更厲害的一招,那不是天生的,倒是一點個人的災難:周的右肘受過傷,因而不能伸展自如,微微彎曲;拳不能緊握,如握管之勢。這一點點傷疾成就了周恩來的魅力,在華麗之中投下一絲凝重,透露些許滄桑。好感之後,人們接著肅然起敬。那真是肢體的詩,靈魂借著它流瀉逬發!

(乘此說句題外話。89那年,揮手雖然有傾向,但做壁上觀,看萬人示威靜坐局勢僵持,揮手當時想到:如周恩來再世,舉起他彎曲瘦弱的右臂,喊一句:同學們------一定會是一帖鎮靜劑,局麵定會有所改觀。可惜,周的養子李鵬的能力和智商不及他的萬分之一,政治低能,終以流血收場。)

如此說來,周恩來豈不是成了慈麵善心的菩薩?其實,那隻是一個錯覺,周是個信仰堅定手腕淩厲的高手。他同樣有江湖上混的功底和革命陣營扛大旗的經曆。周在上海組織發動過三次工人武裝暴動,與之打交道的是當時的中共頭目顧順章、向忠發之流。這些人是流氓無產者,亦邪亦正,鑲著金牙,口叼香煙,滿嘴“赤那”“老舉三”切口,也是窯子和麻將桌上的常客。周恩來長期和這些人打交道,處汙泥而不染,積累的江湖功力決不輸與蔣中正,甚至在其之上。

周恩來承擔重任,要把毛澤東的意圖轉變為現實,他首先也想到對張學良要智取,攻心為上,英雄所見略同。他也自有妙計,於是著人張羅一番。

約定的日子,恩來一行三四個人便服來到西安學良府邸。臨行前周差夥夫去集市砍了二斤大膘肉,白花花的熬成一碗,周一氣吞了半碗,然後上路。

進了張府,學良便服出迎,二人初次相見自然寒暄一番,然後賓主入座,就天氣,人文古跡對白起來,看似閑聊,卻句句入套。接著是酒席飯局,眾人轉至宴會廳。戲接著來了。

在舉杯將進酒的當兒,周突然說:我沒記錯的話,這幾日正是令尊張大帥的忌日吧!我這杯酒先敬他在天之靈。

學良愕然,深感周的細心。但見恩來走到宴廳前端掛有張作霖相片的地方,依照東北人的習俗,把酒灑在地麵,低頭默哀,一時眾人跟進,全場肅穆。張作霖撇著大胡子,從相片裏瞪眼瞧大家,似乎死不瞑目。

學良心動,似有萬爪撓心。

祭奠儀式過後,宴會正式開始。

又是將進酒時,恩來放下酒杯,說:少帥不嫌棄的話,今日我帶來一點家酒,少帥不妨淺嚐一口。學良客氣道:好,好啊。來酒不拒,學良在酒席上也是豪氣萬丈。隻見恩來右臂高舉揮一揮手,隨從抬上來一箱酒。學良啜一口,頓覺一條火龍燒心,嗓子眼暢快。

“啪”,學良拍一下桌子,“這不是額們東北的綠豆燒麽?好酒!”

這酒是打土豪得來的,本來要孝敬首長,突然接到周恩來指示,不得分派,有重大用處。時掌中央辦公廳的楊尚昆立即收攏入庫,現在派了用場。酒不是好酒,其實就是用玉米苞子釀的土酒,學良是思鄉心重,錯把土燒當家釀。恩來熟知學良心脈,借酒澆愁,不在酒好壞,有那麽一點意思即可,而且越燒越好,正可以愁上加仇啊。

兩道攻心湯下去,學良的親切感倍增,楚河漢界似乎不再壁壘分明。恩來掌握火候,再下一帖重藥謂正氣還魂湯。他站起來向學良敬酒:“聽聞少帥海量,今日相見,願逐古人酒逢知己千杯少的美意,少帥請,幹杯!”說完,仰頭“咕咚”一口。學良也“咕咚”一口。

“咕咚”,“咕咚”,倆人鬥起酒來。

說起酒,在中國是有文化來曆和曆史淵源的,它和英雄有關。大抵英雄人物都好酒,在古代,幾乎是英雄的標簽。煮酒論英雄,不是說燙著酒,就著茴香豆雞腿鴨膀,慢慢侃誰是英雄的情節。那就是對個你來我往地喝啊,誰喝到最後誰就是英雄!這也叫鬥酒,鬥酒十千,連五花馬千金裘都當了,是為得錢?還不是爭個豪氣?

今日這酒席上,鬥酒不為錢,為了爭個英雄豪氣?也不是。酒在這塊,是藥,就看服不服了。

恩來借酒用智,一杯一杯,杯杯緊逼;

學良借酒澆愁,一飲一嗟歎,三歎一浮白。

酒越喝越高,學良看著對方,覺得恩來的濃眉在跳,臉上的酒窩,怎麽像酒杯了?學良暗地跺跺腳,有點虛花。他整整手,聳聳脖子,用冷毛巾抹了臉,清醒許多,看恩來仍是麵不改色心不跳,繼續“咕咚”。

學良也是好酒量,不甘示弱,接著“咕咚”了幾下。學良的心胸擴大起來,腦袋裏如點了火,在發熱生煙,人如在雲煙裏行走,學良終於怨怒齊發,把恩來看了,桌子拍遍,開罵道:

媽拉個巴子,東洋鬼子,(啪)害死大帥我老子,真不是個溜子,媽拉個巴子,也不是空子!(啪)父帥啊,我不配是你兒子,不殺鬼子,我媽拉個巴子不是條漢子!(啪)各位父老鄉親,我------漢卿實在對不住你們啊------

學良酒澆塊壘,酒是偏高了,可是愁情恨意抒發出來,卻是快意無比。微醺中的傾吐,竟合著家鄉二人轉的韻律,再手擊桌案,如吳市擊築,真是鄉情濃烈,悲情鏗鏘,令人動容。

此情此景,恩來知道事情正按著原計劃進展,他舒下心,放下酒杯不再“咕咚”。此時的恩來,已經在心裏謀劃明天正式的戲碼了。

分手那一刻,學良對恩來說:都說共產黨裏頭有高人,今日與先生一晤,果然是。漢卿我,服了。恩來接話:漢卿兄過獎了。隻要抵抗外侮,保有民族氣節的都是高人,大帥就是榜樣。恩來願與漢卿共同努力。

服了。這一次張學良也是真心實意地服了。服了的結果,是和共產黨交起朋友,圍而不剿,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提供物質援助。共產黨在西安也開了辦事處,一時相安無事。

回過頭來,說周恩來的酒量。

周恩來的好酒量,盡人皆知。說酒量,不得不提遠在天邊的一個英雄人物,就是西洋曆史上大名鼎鼎的凱撒大帝。他英勇善戰,酒量也是千古留名,他往往通宵達旦狂飲,坐待捷報來傳。他的秘方是喝酒之前先灌橄欖油,有此做底,千杯萬盞入腸,酒精被中和成不飽和脂肪,方能長飲不醉。

周恩來少年時遊學歐洲,胸懷大誌,凱撒飲酒法自然屢試不爽,練就千杯不醉的本領。他的酒量,不是個人的貪杯,而是革命事業的利器。每個和他打過交道的政治家外交家,都對周恩來的酒量留下深刻映像,即是明證。建國之後經濟好轉,每次開國宴,招待會,恩來都事先喝幾盎司原裝橄欖油。當時呢,沒有這個條件,隻能以肥肉頂替。前麵所述砍白膘肉,即為橄欖油之替代。

周恩來在酒席上收服了張學良的心,為中共在困局中求得安養生息的機會。不要小看這一步,這是毛澤東開始唱風流頌的前奏。

也就在這個時候,蔣中正來到西安。對於張學良剿共不力的傳聞一直不斷,這次前來,是要力促張學良加緊軍事行動,二來是探個虛實,最後,假如實在談不攏,不勉強張學良,就做軍事調防,換主帥,所以在隨行的十幾人裏,有蔣鼎文跟隨。當時西安黨政一把手是邵力子,蔣中正下榻在臨潼華清池。

連開三天會議,攘外必先安內,還是抗日為先,雙方一時論斷不了。這下是蔣中正拍了桌子,張學良強了脖子。於是約定第二天再議。其時蔣已經暗下決心,要調防張學良了。

就在這晚,發生了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

學良是軍人,古書讀的不精深,知道有兵諫這一說,也是忠君救國之壯舉;家仇國恨,手下東北子弟悲憤心情,學良感同身受;先把日本鬼子打敗了,回過頭來再收拾舊山河,也不遲;共產黨改造世界的理論、積極抗日的口號、共產黨人的清新形象(那時候),使學良對此有好感而至同情。在受到蔣委員長的怒斥下,學良怨曲難訴悲憤難當,發動了事變。在他心裏,有個底線:確保蔣委員長的生命。基本要求:抗日。

事變一發,學良看出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麽簡單。

首先他麵對的是國民黨和整個國民政府的一致譴責,他的兵諫苦心沒有人理解,正如幾百萬東北鄉親和多數國人不理解他的不抵抗作為一樣。原來上街遊行要求抗日的民眾現在又上街聲討張學良的逆行,這讓他大惑不解。駐守在河南洛陽的中央軍三十萬大軍,和飛機大隊,整裝待發,隻等中央一聲令下,進攻西安,這下不單是圍剿共產黨了,連張學良等人一起圍剿。原來蔣中正隻身闖西安,暗留了一手。

此時的南京,正處於群龍無首的局麵,局勢混亂。這時來了一封蔣中正的手信,告之受傷但無大恙,並警告宋美齡千萬不要前往西安。

為確保蔣中正的安全,蔣被安排住在張公館內。學良於蒞日一早晉見中正,中正不見,學良在屋外徘徊三時。午後學良進屋看見蔣雖現憔悴但神態安然,案邊一本聖經,一杯白水。學良申明目的,並保證蔣的安全;中正明確不在任何壓力下談判任何問題。此後,蔣開始進食。

局勢僵持。這時西安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此人是澳大利亞著名報人,叫端納(W.H.Donald),當時是國民政府顧問,巧的是,和張家父子也有交情,在學良歸順民國之前,曾是東北軍張少帥帥府的顧問。

端納帶著南京中央政府的意圖,飛往西安。中途在洛陽停留,會見當地駐軍全體將領,傳達中央指示。當時中央軍最主要的集結地在河南至陝西途中的咽喉重鎮潼關,指日可達西安。

第二天端納到達西安。先後與張學良、蔣中正會談。在得到蔣委員長的生命絕對安全的保證後,端納飛回南京。第二天國民政府和國民黨中央對西安事變宣布為叛亂事件,張學良為叛亂罪,並免去其一切黨內外職務。等於實行異地雙規。

兩天後端納又飛到西安,隨行的有宋美齡、宋子文。宋子文是官方談判代表,和張學良私誼甚篤。這次坐下來談判,加了中共代表:周恩來。談判的結果,眾人皆知:組成抗日聯合政府,中共軍隊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十八集團軍,簡稱八路軍。

至此,毛澤東看到的那一線曙光,經過周恩來的努力,終於成為中共的燦爛陽光。窯洞升輝,黃土變金,寶塔山成為聖地,吸引全國各地熱情單純抗日愛國的人們紛紛前來投奔。澤東在窯洞裏意氣風發,雄文迭出,指導中共革命方向,同時滋潤在又一波愛情的沐浴中。

西安事變的三個因素裏起決定作用的是毛澤東的出現。他掌握權力後一改以前的革命策略,蔣中正犯了經驗主義的錯誤,以為還是老對手。殊不知毛澤東英雄級別和他相當,文采勝過他,且古今結合,中西結合,故銳氣也勝過他。蔣中正雖一統中華,但國事初定,內外交困,是底氣不足;曆史上,古今中外,造反總比守成容易輕鬆,碰著英主,逐演變成改朝換代的巨變。蔣遇見毛,勝敗其實早已天定,不過借著西安事變等等變化出來。什麽麻將灌酒都是勝敗前的小鋪墊,逐漸演變,才讓曆史豐富多彩不致枯燥。

說句題外話。魯藝教授大畫家石魯有一幅名畫:轉戰南北。整幅畫麵是陝北高原,山巒起伏黃土重疊。在一個山頭上,立著一人,背對畫麵,雙手倒背。與整個畫麵相比,人物比例隻有小拇指般大。人物雖小,但氣勢磅礴;山的盡頭,有曙光初照,顯無限生機。石魯沒有正麵畫領袖像,人物也隻是山水的附屬,可是觀者無不為畫作的氣勢所震撼,那種氣勢,不用細看人物像不像(人物寥寥幾筆,一看是毛),隻有毛澤東才有。毛澤東把握萬物運化之根蘊,雖在窯洞裏,麵壁蒼山黃土,算盡英雄我獨是,還是看到了生機,而且抓住了它。石魯是老革命,在延安呆過,因此能畫出這樣的傑作,其實是精神麵貌的寫真。

西安事變以張學良護送蔣中正回南京而告結束。這個結果有點令人吃驚。張學良是在當天早晨做出這個決定的,事先未同任何人商量過。以致周恩來得知後,匆匆趕到張府欲挽留時,學良早已去了機場。

突發事件發生後,有許多意想不到的事在過程中突現,這些相繼發生的枝節雖未必能改變事變的基調,卻完全有可能改變參與者的觀念和意向。張學良最後的決定,即是麵對事變過程而做出的反饋。

因為有聯合抗日的默契和目標,張學良才發動事變。事變後,他卻需麵對殺蔣的壓力,壓力來自中共和楊虎城,以及手下東北軍內部部分軍官。這是事變的外加項目。短短幾天,說客盈門,動員張學良殺了蔣中正,大有取而代之的意思。好在張學良實在沒有這樣想過,因此還有一個冷靜的頭腦思考:為的啥?

在這同時,一份西北抗日聯合政府的公告出籠,其內容是以張學良、楊虎城和中共三方組成西北抗日聯合政府,獨立於國民政府,以張學良為主席,雲雲。這份公告等於是國中之國的文宣。之前,學良曾經看過這份文件,甚至還三方會討,但根本沒有定論。現在突然公布,無疑是趕鴨子上架,逼學良上梁山。這樣一來,事變的性質立馬變了,兵諫坐實成謀反。學良又打個嘀咕:為的啥?而且有了反感:不地道。

人非聖賢,孰無私念?在一片殺蔣聲中,學良也許動過心,這種心靈機密,隻有天知本人知,連老婆都不知。但其後發生的事,倒促成了張學良的決心。殺蔣呼聲甚囂塵上的當兒,中共突然一百八十度轉彎,變成保蔣了。而且保蔣的理由和殺蔣的理由一樣充足。為了平息東北軍內部業已激發起來的殺蔣怒潮,不用學良費心,中共自會派人做通思想工作,就如當初燃發殺蔣呼聲那樣。學良不懂奧妙,然卻因此看到:自己周圍,原來中共黨員很多。學良不再問十萬個為什麽,他想通了。

其實,中共有他的痛處。中共革命從一開始就是共產國際遠東革命的一部分,受蘇聯老大哥指揮。毛澤東在長征途中坐正,一時還未能扭轉這個局麵,而且斯大林和共產國際對澤東相當陌生。以致於斯大林問:他是誰?

西安事變發生後,蘇聯和日本立即互相指責。蘇聯指責日本策劃了事變,有利於快速侵占中國,在蘇聯眼裏,張學良反蘇不反日。日本借此騰出手與蘇聯在遠東較量,這是蘇聯不願看到的現實,因為它自己目前正麵對德國的野心。日本指責蘇聯是事變的幕後操縱者,是國際共產主義陰謀的一部分。當事後的情報來源證實日本沒插手後,蘇聯放心了。斯大林認為在目前的中國隻有蔣中正能領導抗日,拖住日本的腳步,若換了中共,局勢隻對日本有利。出於自身考慮,在中共申報殺蔣的報告書上,斯大林批了字:赦!這是中共在殺蔣問題上的轉折,學良那時自然不會知道內情。

在張學良自問自答,差不多得到一點答案的時候,一件小事震撼了學良。魯迅曾為了一件小事而仰視對方,學良文學根底淺,沒有仰視,倒是看清察明。在事變的日子裏,蔣中正每天做禱告給學良留下深刻映像。在談判結束後,有一天蔣中正拿出自己的日記給學良看,這是蔣個人的心跡,拿給部下看,也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坦示。

蔣中正在日記裏每日禱告:求上帝給自己十年時間,平定中國,積蓄實力,與日本宣戰!

學良看了,頓時明白蔣中正的苦心,不抵抗的緣由,忍辱負重的艱難。自然也知道了自己臨時一腳的分量和後果。

西安事變後,中國立即進入全麵抗戰,證明蔣中正心跡屬實,因為無內要安,所以攘外必先了。

一九七二年日本首相田中角榮(?)訪問中國,為侵華戰爭向毛澤東低頭認罪,毛握著他的手,說:要謝謝你們。沒有侵華戰爭就沒有我們共產黨的今天(大意)。在隨後的中日談判中,中方又放棄了日本數額巨大的對華戰爭賠款。

暗通款曲和心有靈犀的區別微妙複雜,最後的效果,大致相同。

西安事變讓張學良大開眼界,頭腦三級震蕩,三教九流左中右各色人物統統過一過場。公子哥兒的習性,高傲驕橫,天下沒有讓他服的事。但他一旦服了,就可服的掉身價兒,率真可愛。而讓他服的,絕不是什麽爭富飆闊的事物,往往是市井小民也耍的普通玩藝。蔣和周都是高手,摸透了張學良公子哥兒的脾氣才對症下藥,一舉成功。張學良交往的人,都在同一層次,平日嘻嘻哈哈,不露真章;在下的人,又唯唯諾諾,公子哥兒在溫暖窩裏長大,順風潮中成長,閱人不深不精。待學良一旦來到風口浪尖,涼風颼颼才感到身孤勢單,平日裏的威風全是那草紮的架勢,由不得任人操縱,自己隻做了他人嫁衣的過手。

西安事變頭尾總共十幾天,對張學良來說,是幾度春秋,人生一世。十幾天裏,高處不勝寒,人間世態他看了個夠。做一方霸主,像老爹?自己不夠膽魄;做共產黨人?自己不夠精狠;再做回國民黨?已沒了資格,也沒了臉。

公子哥兒閱人不深,悟性絕對不差。

真的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幹淨。此時此刻的張學良,和出走的賈寶玉心境一模一樣。隻有以侍罪之身隨蔣而去,是唯一的道路。當初學良有三條道可走,走到現在,隻有一條路,沒有選擇了。

蔣中正和張學良之間有什麽契約和交代,目前是個謎。也許他們之間一句話都沒有。當張學良告訴蔣中正將跟隨他回南京的那一刻,中正已經認命了,當初自己用一局麻將就統一了中國,是漢卿成全的;那麽,周恩來用一席酒換來生機,也是天數。誰叫他是張學良,字漢卿呢?

學良回到南京,就被軟禁。此後,趙四就一直侍伴在側,相伴到老。後來到台灣。直到蔣經國逝世,張學良才離開台灣,移居美國。

軟禁的初期,學良苦悶惆悵。後來畈依宗教,令他苦中得樂;又研究明史,以史為鏡,豁然達悟,逐悠然自得。六零年和於鳳至辦了離婚手續,和趙一荻結婚,二人終獲夫妻名分。

那一晚,學良和趙四心血來潮,也是為了慶賀老婚新嫁,找出東北小坎肩,肚兜,在自個屋裏耍起寶來。警衛的不懂,趕緊匯報。蔣中正聽了,嘴巴一咧:

娘希匹,這不是泥人轉嗎!大驚小怪!

張學良後半生隨側在老蔣小蔣身旁,在後期學良其實有離開出走的機會,但學良不做此想。他被囚也是自囚,他是用一個“義”字作他人生的注解,忠孝節義,他力所能及的,隻有一個“義”了。

都說共產黨無情無義,說對也不對。中共對在其危難時期相幫過的人士基本都心中有帳,予以回報。張學良在中共的功勞簿上位居榜首。毛澤東英明一世,在階級鬥爭這根弦上抽了筋,翻臉不認人,傷了眾多誌士仁人的心,造成很壞影響。周恩來一生因為政治原因,出於無奈有愧於一些人士,令他一直內疚和縈繞於懷的,張學良算頭一個。九五年老蔣過世,周恩來也已是沉屙在身於世不久了,但還惦記著學良。手書一紙通過關係傳到學良手中。寥寥幾字,字字機關:漢卿尚健,仍能飲乎?

學良見字,沉吟良久,答曰:漢卿老矣,及能飯也!恩來聞報,長歎一聲,遺憾而終。

關於張學良是否愛國,大陸一直廣為宣揚,引為典範。以學良的身價,他若回大陸,人大政協副委員長的交椅穩定有坐。學良沒有回去,他愛國,愛的是天國,政治上、地域上的國,他早已舍棄放下;榮華富貴,也早已瀟灑解脫。政治爭鬥,有時如小兒辦家,為爭一口氣。其實張學良留在台灣,不為中華民國,隻為蔣家。張和蔣君臣之間的政治交手和結局,多少給殘酷和肮髒的政治鬥爭抹上一些溫情色彩,融在曆史裏,竟有幾分傳奇的浪漫!試想一下,張學良若落在毛澤東手裏,會是怎樣一種結局呢?

張學良前半生聲色響亮,後半生黯然失色。有人惋惜,有人歎息,要看如何評價人生。人生情義是真,學良兩樣都不缺。他覓得紅顏知己,患難與共,白頭皆老;他大義凜然,識得千秋大義,古人雲:舍身求義如侍身喂虎。試問,世間得情義者,有幾人乎?

揮手忽悠之餘,突生幻想:何時也找一個強梁者如布什,冒犯他一下,然後把我關起來,管我吃喝,任我優遊,吟詩作畫,還上網忽悠,更有紅顏相伴(不必知己),人生有何不可?可是明白強梁有的是,唯自己英雄級別不夠,於是灰心。

突又猛醒:家庭不就是囚牢?身邊的人:父母、妻兒、同事上司、朋友,不個個是吾的囚主?推而廣之,天地方物,不就是牢籠?塵世裏奔走的男女,不個個是囚徒?心役如囚,唯江湖之上,相忘於情義久矣!

能不憶學良?


補白:曆史事件和人物,從人性出發,小事亦能成全大事件。所謂大膽設想小心求證,那是做學問。忽悠的空間是:大節不虧,小節不拘,亦是忽悠的原則,各位高手明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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