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窗外的樹葉看不到任何飄動,一打開家裏的大門,一股熱氣就撲麵而來,今天又是一個大熱天。美國東部今年的酷熱天氣已經持續了好幾天了,屢屢創下曆史最高紀錄,給民眾生活帶來了許多不便,看來今天的通勤火車又要晚點了,心裏不禁又咒罵了起來。這時,從不遠的樹林裏傳來幾聲蟬鳴,竟與還在喧鬧的蟋蟀遙相呼應,早早地就為一天的炎熱正式拉開了帷幕,不免又心生幾分煩躁。
匆匆忙忙趕到火車站,火車果然晚點了,而且車站還打出了因天氣炎熱火車要減速的通知。車站裏,氣候悶熱,隻聽到空調機的聲音在轟轟作響,卻感不到涼爽,那裏的溫度正好讓你熱到發不出汗,一身的熱火卻無處發作,就像一個高燒的病人發不出汗來,很是壓抑。打開報紙,上麵說今天的溫度將會達到101華氏度,也就是39攝氏度,這不正是過去在武漢時天天報道的溫度嗎?不禁讓我想起武漢的夏天。
這裏的溫度怎麽也比不上武漢夏天的,武漢盡管天天報的是39度,但大家心裏都明白實際溫度要高得多,但在武漢熱得不窩火,把衣服撩了,露出胳膊,讓汗嘩嘩地出來,該幹什麽還是幹什麽,爽。隻有在武漢才能體驗到一個真正的夏天。
幼時在武漢,還沒有煤氣,百姓家裏都是用煤的,煤店的工人擔著蜂窩煤把煤送到家裏。我們家的樓層高,但送煤工人毫不含糊,光著膀子,一百多斤的煤吆喝一聲就擔上樓來了,渾身濕漉漉的,在走廊的暗處都看到一汪亮晶晶的,卻不用喘大氣。看到大汗淋淋的工人,我奶奶過意不過,送過毛巾,工人說,“在武漢哪有不流汗的沙,汗要流才舒服沙”,奶奶遞上一杯冰陣酸梅湯,那工人揚起勃子,一半倒進了嘴裏,一半漏到了身上,喝完了也不搽嘴,而是用食指彎個鉤,在額頭上一刮,再就勢往地上一甩:“流汗的時候喝酸梅湯,過癮,謝謝你家”。拿起扁擔繼續送煤去了。
說熱,武漢真是熱,單就氣溫而言,就是聞名的三大火爐之一,更何況地處大江,湖泊眾多,太陽一照,大量水氣揮發,就像把武漢三鎮架上蒸籠一般,真是又悶又熱。夏天的太陽一落,我們總是會在室外灑些水降溫,那水潑到水泥地或牆上就像潑到熱鍋裏一樣,看到水泡“叭叭”地響幾聲就幹了。小時候做實驗,做了一個太陽能的箱子,把雞蛋放到箱子裏烤,作為對比,另一個雞蛋放在箱子的外麵,太陽一曬,兩個雞蛋都烤熟了,箱裏箱外一樣熱嗬。其實,熱並不可怕,要熱就熱個爽氣,熱個汗流夾背,熱個淋漓盡致,那才達到了一種境界。許多人喜歡桑拿浴,講究的就是那又熱又悶,在桑拿裏坐一坐就溜出來的,自然享受不到桑拿的真締,如能在桑拿裏讓汗盡情地發揮出來,最好還在裏麵打一個磕睡,那才是養筋舒骨、心曠神怡呢。我們嗜酒的人喝的時候講究個“酒路子”,就是酒把汗腺衝開了,出汗了,酒隨著汗往外跑。遇朋友逢知己,心裏激動興致高,幾杯酒下肚,就能大汗淋漓,連幹數杯也不醉,真是千杯少。如遇上話不投機的,呡口酒,全身就火辣辣的,卻發不出汗來,不一會頭就暈了,真是半杯多。享受武漢的熱,說的也是這個境界。
武漢人納涼也是為了一種境界,不是指望不出汗,當外界的溫度超過體溫的時候,人出汗是自然的事,而是求得心靜,就是俗話說的“心靜自然涼”,所以武漢人普遍寬心,從容不迫,做事有條理,處亂不驚,做人不計較,甚至有些大大咧咧。記得在武漢都有午休的習慣,隻要是太陽曬不到的地方,都可以成為打瞌的地方。那時父母的機關離家裏不遠,走路一刻鍾就到了,中午父母一到家,奶奶就端上準備好的飯菜吃午飯,吃完了就找地方睡覺,正當午呢,房間裏有窗戶,太陽照進來把房間烘得滾燙的。走廊裏有陰,我們就在走廊放張竹床,或者將就把兩張椅子拚在一起,就在上麵躺下。男人們先聊幾句國際新聞或國家大事,然後就磕睡了。等起來的時候,竹床上早就汗了個人形,嘴裏卻在說:“好舒服的一個覺。”。並不在意睡覺時流出來的汗,在水嚨頭上抹把汗,大家就陸續離家上班或上學了。
武漢的夏天裏,人們不拘禮節,穿著隨意,街上經常看到女人穿睡衣、男人打赤搏的,外地人好不習慣。有個廣西同學考上了武漢一大學的研究生,西裝革領地去導師家裏拜訪,不料,導師一家老少都是褲叉背心,導師的第一句話就是“快把衣服脫了,看你這樣,我都熱。”,那位同學裏麵穿的是三角內褲,死活也不脫長褲,但把外套和襯衣都脫了,留了個背心。離去以後,第一件事就是去買了一個大褲叉,在宿舍裏穿起褲叉背心,開始了武漢市民的生活。我幾年前回國探親,大褲叉仍然流行,不過,市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語言文明了不少,就像美國人用toilet tissue來代替toilet paper一樣,大褲叉被稱作沙灘褲了。但男人襯衣裏穿背心的習慣還在,我來國外後就沒有穿過背心,對背心的概念都差不多忘了,趕緊買了一件收藏,生怕中國與國際接軌後,背心要絕跡。現在在家裏偶然看到它,居然能引起鄉思。
生活一旦不拘小節,糗事就來了。小時候住在機關大院裏,有一個叫小三的小朋友,比我長兩歲,生性活潑調皮,老打架,他家的門是朝大院開著的,他媽在夏天就經常敞著門給他洗澡,過往的人探個頭就能看到,但也沒有人真地探頭看。偏偏那天有個小朋友路過,探頭看了,看就看吧,他看了還呡嘴笑了起來,這小三就不依了,光著屁股就衝出去要跟他打架。小孩子發火,就是可愛,瞻前不顧後,結果導致眾人圍觀,小雞雞反而被更多的人看到了,並從此成了笑柄。老有人笑他:“你那雞雞怎麽那樣小哇?”,小三急得再三辯解,那是冷水洗澡凍小的,平時很大的,但沒有人在意他的解釋。記得有一次我們小學搞活動,小三比我們大些,老師要他幫我們掛標語,小三二話不說就爬上了梯子。他一爬上去,那位年輕女教師的臉馬上就紅了,那天小三穿的是大褲叉,而且沒有穿正,不知道是發育好了還是本來他的雞雞不算小,兩個蛋蛋正好掉出來了,被下麵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年輕女教師雖然臉紅了,但也沒有回避,繼續指揮他掛標語,著著實實吃了回他的豆付。小三的糗事一籮筐,卻也是一個玩命的人。他大一點的時候,得到了一塊手表,到處炫耀,跟巷子裏的另一幫孩子結了仇。初秋,在馬路上睡覺的人沒有那麽多了,那幫人趁他晚上在外麵乘涼睡覺的時候,來搶,小三誓死保護,被對方砍了三刀也沒有鬆手。小三長到工作年齡後,頂職,去了武漢著名的四季美湯包館,在那裏跟領導發生衝突,他後來在肉餡裏作惡作劇報複,結果被單位開除。我回國探親時,四季美被競爭對手們差不多擠垮了,不知道是不是跟小三的餡子有關。
說到夏天的武漢人在馬路上或戶外露宿,這可能要算是武漢的一個民俗了。武漢白天熱,晚上除了看不到太陽,溫度卻是不降的,室內不通風,空氣都是凝固的,笑說放個屁都看到是一團一團的,要捧到窗外,否則都不散的。於是露宿成了市民生活的一部分。太陽一落山,人們就把竹床、竹椅、帆布床、板床、行軍床等等都按家庭為單位搬到戶外,巷子裏隻留下一條給行人的羊腸小道,馬路上隻留下汽車單行道。我們家是在一個宿舍大院裏,住高樓層的人家,把竹床往樓頂的平台上搬,住低樓層的人家,把竹床往大院裏搬,因為不是交通要道,大院裏到處塞得滿滿的。如有客人來訪,門牌號碼就不靈了,要大聲喊:“張文李武在哪裏?”,張文李武說“在樂裏”,你便小心翼翼地在竹床間循聲奔那家而去。對不熟悉的人,那些竹床擺得像迷宮似的,等繞到了張文李武那裏,已經一身汗了。對熟悉的人,倒不是難事,因為每家擺的位置,每天都差不多是固定的,幾步就到了。對這種集體的戶外睡覺,孩子們是最高興的,剛給他們洗了澡,撲上痱子粉,叮嚀:“給我老實呆著。”,一轉眼,還是溜了。玩到半夜,李武的孩子就在張文家躺下了,張文的孩子可能就在陳大麻子家睡了,倒也和諧融洽。其實,大人也不閑著,手搖著大蒲扇到東家的竹床上坐坐,再到西家的椅子上聊聊。最熱鬧的時候是大家睡到半夜突然下雨了,大家在黑暗中慌忙尋找自己的家什,匆匆往家裏拿,好不緊張,床鋪這些大的東西,哪裏有空就往哪裏放。天亮了才發現,樓梯上走道裏,堆的全是床具。孩子們就在橫七豎八的床具形成的空隙間鑽來鑽去,打“地道戰”遊戲。
…… ……
通勤火車終於珊珊地來了,打斷了我對武漢夏天的追憶。我在武漢度過了童年和少年,雖然在海外生活的時間已經超過了在武漢的日子,但對故鄉的思念依然如故,對武漢的夏天依然深情回味。如今的武漢民風依舊淳樸麽?武漢的夏天依舊風情麽?小三早就娶妻生子了吧?
2006.8.6
其實 說起武漢的熱 就是不動 也能流一身的汗
但是 遇到很悶熱的時候 怎麽動 汗還是流不出來
所以阿 武漢的氣溫真是及其惡劣 不過現在全球變暖
哪裏都一樣 大概除了南北極好點
我也寫過一篇關於武漢的文章, 不過不如你的這麽有"內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