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這地方乘用公共交通工具有很多潛規則,譬如不要用行李占座位、不要把看完的報紙留在車箱裏、要給老人和孩子們讓位,不要大聲喧嘩,等等。上車排隊的隊也是自覺排起來的,一個門前一條隊,有時人太多,一個門前可能在無意中排了兩條隊,大家也會遵守潛規則,兩條隊的人交叉著輪流上車。
這裏的潛規則使通勤井然有序,我很滿意。今天我上車,站在我身後的一位仁兄好像對這樣的秩序或是不夠滿意或是視而不見,從站到我身後的那一刻起,嘴裏就念念有詞,反複嘮叨:“請往裏麵走,不要站過道。”,那仁兄眼睛直盯盯地看著前麵,說的話不針對任何人,就像國內公共場所的喇叭,不厭其煩地重複著幾句簡單的宣傳詞。
其實今天的交通不算擁擠,大家也很禮貌,但這仁兄顯然對社會秩序有更高的要求,對大家沒有達到他的標準而苦口婆心。我們順著人流往裏走,他依然在我身後嘮嘮叨叨,我不禁回頭打量他。他衣衫襤褸,著西裝不結領帶,白色的襯衣皺巴巴的,黑色汙跡隨處可見,褲子的腰間尺寸顯然大了兩號,褲腰要折起來才不至於掉下來,褲子的長短尺寸又顯然小了兩號,露出了一高一低的襪子,穿在已經開線的皮鞋裏。他頭蓬滿垢,說話時渾身哆唆,頭搖得像一個柏金斯綜合症患者,哦,他是一個神經兮兮的人。他手裏拿著兩大本書,戴著深度的厚片眼鏡,厚厚的拉腮胡子透著深奧的道理,哦,他原來是個有學問的人。我的前麵有個座位,我跨一步正準備坐下,這仁兄卻從我身後搶先一步坐到了那位置上,我驚訝得直起已經彎下去的腰,哇,他更是一個道貌岸然的人。
他坐定後,立即打開了手裏的書,像學者一樣在那裏專心地讀了起來。我沒有了座位,隻好站在他的椅子後麵,輕易看到了他在讀《Journey to the West》,我不禁歎了口氣,灰心地想,為什麽我見到的幾個崇尚東方文化的人都是神經兮兮的呢?對中國感興趣的智者肯定有,可惜我沒有見到。歎氣之餘,我脫口說出了這書的中文名《西遊記》。
他聽見我說中文,方才注意到我是個東方人,連忙給我打躬作揖,他一定以為今天的中國人依然在用作揖的方式打招呼吧。我擺手說沒有必要,心想他如果到中國去肯定要問中國人的辮子哪去了。他倒是來了興趣,跟我滔滔不絕地說他喜歡中國文化,中國文化太偉大了,而美國為代表的西方文化真是相形見絀、黯然失色,如果美國人民都實踐中國文化,今天的美國就會大不一樣了。我打心眼裏想誇他幾句,但實在懷疑他對中國文化有多深的了解。我附和著他說:“是呀,中國文化博大精深。”以為看了幾頁《西遊記》就掌握了中國文化,未免太膚淺。
他繼續無限崇拜地頌揚著中國文化,用那末學膚受的理解抨擊今天的現實,用一知半解和故弄玄虛來嚇唬人。我不得不恭維他幾句了:“你知道嗎,在中國,像你這樣的人被稱作精英,他們也認為外國的月亮圓。”他問我:“精英是什麽意思?”我說:“精英本來是為國家出謀劃策的人,但是……”,他的神色有些暗淡,八成是懷才不遇,沒有謀得一官半職。
我的車站到了,跟他道別:“祝你仕途順利。”,我想,如果美國是這樣的精英在佐政,那麽中國就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