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故事從盛愛頤開始。她生於1900年,是父親盛宣懷的掌上明珠,聰明美麗,寫得一手好墨,名人圈叫她盛七小姐,簡稱七小姐。盛宣懷是李鴻章的門生,晚清紅頂商人,經營電報、紡織、航運、礦冶、銀行、和教育,天津大學和交通大學的創始人,是當時全國首富和首善。他的家後來被用作日本駐上海總領事館。
這是盛愛頤20歲:
1927年盛宣懷與莊夫人相繼去世,留下遺產一部分分給兒子們,另一部分留作家族公積金。七小姐的四哥盛恩頤貪財,把豐厚的公積金在五個男性後代中平分,引起七小姐不滿,與哥哥對簿公堂,要求平分有份,轟動全上海,竟勝訴。七小姐用勝訴所得與人合開了上海百樂門舞廳,但由於經營不善,公司不久即破產重組,七小姐賠本退出。舞廳後來幾經轉手,到了1951年改為紅都電影院,到了2003年又複辟成為百樂門舞廳。
全國解放後七小姐自願留在國內,一來英語不好,沒法到國外謀生,二來上海的房產在1949年已經賣不出價錢,舍不得走。結果因為盛宣懷被定為官僚買辦,產業被追溯沒收,留下來的盛家人因為缺乏謀生技能個個窮困潦倒。到了文革上海的住房再分配,成份不好的每人限定3平方繼續壓縮,騰出空間安排給造反派和困難戶,七小姐被派到五原路61號。這間屋以前是大戶人家的車庫,冬涼夏暖。這倒還好,車庫內有個糞池口,就在七小姐的床前。每周大糞車會來抽一次,抽完蓋上,臭氣熏天,三天不散。好不容易香過來了,大糞車又來了。七小姐無奈,點上雪茄坐在門口,眼睛盯著年輕時被忽視的平民眾生。1983年七小姐在貧困中去世,沒有遺產。
那她沒有成家嗎?有,但也經曆了很多坎坷。七小姐年輕時有意中人,是個家奴,說得洋氣一點,一個英語家教。母親莊夫人不同意,無奈隻能悶著。但這個家奴不是別人,正是後來的絕世大貪宋子文。到了1923年宋子文被姐夫孫中山提攜為國民政府高官,去廣州赴任,地位還是差了盛家一大截。臨走宋子文找到正在杭州觀潮的七小姐私奔,火車票塞到手裏被退了回來。她不願意違拗母親莊夫人,但許諾等他成為大人物後回來娶親。這一等就是七年,宋子文真的成了大人物國民政府財政部長,但也有了夫人。原來這幾年宋子文呼風喚雨,在廬山被牯嶺建築行老板的女兒張樂怡徹底迷倒,對方一家也求之不得,立即成親。此時缺乏愛情動力的七小姐隻好對不起了。
此圖張樂怡:
七小姐大病一場,托人帶口信給一直追求她的表哥莊鑄九:我願意。兩人婚後得一子莊元端和一女莊元幀。日子就這麽過倒也安分。誰知到了1957年兒子莊元端被選為右派,發配安徽巢湖勞動教養。丈夫一急,死了。從此七小姐孤苦伶仃。
話分兩頭。這頭莊元端到了安徽,被分配到巢湖汽車配件廠當技術工,正趕上大躍進,廠領導叫他們三個技術工一起設計製造卡車。小莊高中畢業,但是出身大戶人家,豬沒養過卻吃過不少肉,對汽車了如指掌。憑他那鑽勁兒還真造出了安徽第一輛卡車,取名江淮。這是1964年。後來省裏幹脆把廠搬到合肥,改名江淮汽車廠。莊元端幹到1981年得到機會赴美留學。出國以後一直在一個加油站做店員,直到退休。他出國兩年後母親七小姐去世,他因為身份原因沒有回來。
婚後的宋子文自知對不起七小姐,常常在財力上資助她。其他事情隻要七小姐開口也盡力滿足。1945年日本戰敗,她的四侄盛毓度因為當過日本翻譯官在上海被捕,累月不放。家人求到七小姐:隻有她的老相好宋子文院長能夠救四侄出來。七小姐拗不過,抓起電話說了幾句,結果人第二天就放出來了。這個四侄不是別人,正是當年差點把她剝皮的四哥盛恩頤的兒子。七小姐的心地潔白遙遙可鑒。不過1949年後宋子文再也沒有音信了。
人間的紛爭常常為出人頭地,但是見過這種濃縮的曆史也許可以從另一個角度看待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