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在1947年得到奧亨利文學獎,作者Margaret Shedd。文中的手鐲應該是吉姆斯夫婦以前的定情信物。
她站在屋後的山坡上,看著一支小火苗從房子裏的火柱中分了岔,順著外牆爬上去,敏捷而又熟練地舔著油毛氈屋頂。還有一股金色的火苗舔到了臥室的窗。這窗是她自己打開的。她剛才把身子傾出窗外徒勞地叫救命,燒急了隻好順著滾燙的鐵梯爬到地上。唉,她還從來沒發現原來大地是這麽可愛。
站在山坡上看下去,眼前的房子看起來還挺不錯的,就像是一場私人的焰火盛會,但是她已經驚愕得說不出來。興許是從底層窗口,要不就是老鼠洞,或者是,唉,誰知道什麽洞裏竄出來的火焰,快得像壁虎一樣一下子就爬到二樓。然後,仿佛是一場大型壓軸戲的開演,煙柱瞬間變成了火苗的波浪然後又變成了衝天的烈焰。她已經聽到山下救火車的警笛,可早著呢,一時還到不了。
這座將要燒成梁架的房子,是她的全部。可以這麽說,這尖斜的屋頂、這寬大的衣帽間、這遠離村落的孤零,正是這個女人有生以來所享受過的最好的東西。剛才還是女傭叫醒她的。女傭用力敲著木門,尖叫著,“醒醒,快醒醒,吉姆斯太太!爐子燒炸了,房子著火啦,快起來!”
她有個手鐲,本來有時間帶出來。但她先是迷迷糊糊地跑到窗前叫救命,然後把自己包進一件厚重的灰色長袍,然後再四麵張望,難以決定是否把毛皮大衣和信件帶走。她記得手鐲和其它首飾是放在那法式普羅旺斯梳妝台的抽屜裏的。她還有時間去考慮,但是否決了這個念頭。唉,不帶了,隨它去吧。這手鐲勾起她過多的回憶。她已經十幾年沒去想它了。其實她還真地慶幸到底失去了。老實說過去的一切並不成功。在無所謂和舍不得之間她還是作出了正確的選擇。
仿佛是要試探她的決心,大火已經剝掉了一堵牆。她剛剛逃離的臥室現在裸現在她的眼前,真真切切。在火光照亮了將要摧毀的一切時,她突然覺得這些存在對她是多麽珍貴。那張普羅旺斯梳妝台是買來為他和她在伯克利山莊的這間白色的臥室配套的。
火焰扭著旋著吞噬了掛鍾和插著白花的花瓶。接著,就像一種大屠殺的信號一樣,整個房間連同那張梳妝台就在四麵歡歌上下狂舞的烈焰中垮了。“我才沒看見那床呢,也沒看見我那麽喜歡的窗簾”,她對自己說。可是現在一切都沒了,她卻驚奇地發現她有點悲哀。她還一直以為自己不會受懷舊或忘了和分別的老朋友說再見那種淺俗情緒的影響呢。
有人朝她走過來,叫她。 “救火的來了,吉姆斯太太。也許可以把樓下一些東西救出來”。
“沒關係。” 她的聲音比不過烈火和救火車警笛還有水龍頭的吼聲,她不想多說。
“什麽?” 那人大喊, “你說什麽?”
“沒什麽。”
“他們已經拿出了詹姆斯先生的一些文件,現在他們開始搬家具,那張錦緞長椅。”這呐喊有點得意,象是在為自己表功。人們冒著生命危險從燃燒著的房子中救出家具總是一種成就。 她試圖回憶她是否真的用過這個沙發。 對了,是用過,是她故意忘了它...。 最後一次看到她先生,她正是坐在這張長椅上。
火已經燒得像紀念碑般地壯烈。它卷到了門前的樹木,把它們燒死。三棵高大的冷杉離得較遠得以幸免。但是其它的,包括那棵窗外的紅楓卻伴隨著被它們遮陰的房子一起殉葬了。這火真大,當地二十年來最大的火災。消防員已經撤離到安全的距離。被搶出來的長椅並沒有搬得太遠,現在又開始燒了起來,沒有人冒著熱浪再去搶救了。
戴著頭盔的消防隊長就是村裏的藥店老板,他過來安慰她,道歉道:“太可惜了,詹姆斯太太,我們沒有救出任何有用的東西。這火燒得太凶猛,讓人感覺房子就是用來燒的。對不起,夫人,我知道你很難過”。
她不知道說什麽,隻好指了指火,像是在說,還有什麽可說的?但他以為她指的是那條冒煙的長椅,活像冒著熱氣的聖誕布丁。他非常內疚。
“我知道,”他謙卑地說。 “我想我們的確盡力了。”
“把它扔回火裏。”她聽到自己那粗魯的聲音。他被她的凶狠嚇了一跳。其實她並非有意冒犯那個賣藥的救火員,隻是她無法準確地表達此時的想法......她想把每一片和她有關的過去都放進火爐。
房子燒得太明亮,像地獄般的火。
這是地獄,不多也不少。它刺痛她的眼睛,看著它根本就不是一種看,它已經在吞噬她。
烈焰的利爪開始抓她的心。下一步是什麽?能把她心中堵住的夢釋放出來嗎?她有一個柔軟輕盈的夢,就像一隻畫眉,現在撞上了失敗的高牆,頭撞破,翅膀斷裂,再也沒有生命。這生命的夢,這取、予、和愛的夢。哼,多麽可憐的愛,死了,從失敗的牆壁上摔了下來。她失敗了,而且心髒就是墳墓。這烈焰的利爪再也找不到目標了,一切都結束了。她已經忘了這夢。大火讓一切完蛋,這是全部的意義。大火萬歲!
她歎了口氣,這才把眼睛從火移開。結束了。她定了定神,環顧四周。
她奇怪地看到房子後麵的樹林並沒有受到大火的影響。她的腳下就是荷苞牡丹和紫羅蘭的花蕾。山穀那邊是活生生的畫眉在叫喚。天空開始變得血紅。哦,是不是已經黎明了?
春天的黎明帶來了淡淡的花香。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活動一下脖子和肩膀,輕輕地鬆開雙手,然後把手掌張開。
掌心正是那隻金手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