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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讀史劄記(63)--對漢武帝殺掉鉤弋夫人的思考

(2004-02-21 04:14:33) 下一個
漢武帝在殺掉鉤弋夫人之後曾經有這樣一句解讀:“往古國家所以亂,由主少、母壯也。女主獨居驕蹇,淫亂自恣,莫能禁也。汝不聞呂後邪!故不得不先去之也。” 這句話的涵義是非常深遠的。這不是出自一個普通的曆史愛好者之口,而是出自一個執政長達半個世紀的老練成熟的政治家之口,而且,這也不是托詞,而是一定意義上的政治格言。 我們看待曆史人物的行為和思想不能脫離他們當時所處的背景,也不能簡單的苛責他們的局限性。漢武帝說出這番話不是沒有理由的,在他之前,呂後的教訓就很能說明問題。如果說呂後的特殊地位和劉邦有關的話,那麽,出身平庸的趙姬一旦成為秦始皇的太後之後演出的那幕話劇想必大家也是熟知的吧,也正如漢武所言:女主獨居驕蹇,淫亂自恣,莫能禁也。如果不是秦始皇而是秦二世,那麽 秦國的天下可能早就被一個刑餘之人掌握了。 我們再來繼續看一下漢武為什麽要殺鉤弋夫人,他殺的對不對呢?請注意一點,目的和手段從來都不是分離的。漢武帝托孤於霍光,以絕對的權威授予霍光,比之周公輔成王。以漢武的眼光來看,霍光一定是值得托付之人,不僅僅是因為霍去病的原因。後來的事實證明,霍光對於昭宣 兩代的政治清明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由霍光選定的接班人漢宣帝本人可以稱得上中興的令主。至於霍光晚年受製於夫人那是另外的一個話題了。漢武帝之所以殺掉鉤弋夫人是不想讓這位年輕的太後幹擾他的托孤大臣霍光的行政用人。信人以專,信人以誠,這是起碼的道理。 那麽,鉤弋夫人是否有可能幹預霍光的輔佐呢?答案是極有可能的,讓我們來假設一下鉤弋夫人成為趙太後之後的 政治格局吧。 我們都知道後來的霍光在漢昭帝一朝和皇帝的兄長燕王、 長公主以及親家上官桀做過一場殊死的政治較量。燕王和長公主來自皇族至親,上官桀來自武帝的托孤陣營,可見,一直以來霍光的行政不是一直暢通無阻的,而且,掣肘就來自廟堂之上。霍光雖則有後來的廢立之事,然而曆代的統治者沒有幾個對他的舉動表示反感,相反都是把他和上古的伊尹相提並論,為什麽呢?因為霍光篤厚忠誠、 出自大義。以霍光和金日磾的交情和金日磾之於漢武,而其少子由昭帝出麵求封不可得,可見霍光早期行政的原則性了。然而,即使是這樣,在霍光反對的情況下,上官安 (上官桀)的女兒入主後宮居然得力於長公主,而後安封侯加車騎將軍號也是出自長公主的意見。(安的女兒也是霍光的外孫女)而這麽一件大事的居中奔走者竟然是長公主的姘頭丁外人。而後丁外人以此要求得封侯,作為武帝的托孤大臣之一的當時朝廷的第二號人物上官桀居然為之力爭。 現在,我們再來回顧一下武帝的那句名言吧:女主獨居驕蹇,淫亂自恣,莫能禁也。也就是說如果鉤弋夫人成為趙太後之後,母以子貴,那麽,丁外人這樣的人物產生的背景就比長公主更加深厚了。不要以為這種事是單純的假設 ,以呂後的年齡居然也和審食其相好,何況趙太後青春幾何呢。長公主的角色一旦換成了趙太後,霍光麵臨的難題 和漢昭帝麵臨的難題的程度應該是怎麽樣的呢?畢竟長公主之於皇帝隻是姐弟關係,而太後之於皇帝則是母子關係 。如果太後要恩加外戚,霍光能同意嗎?霍光不同意,那麽,太後和霍光的關係能協調嗎?自古有言,疏不間親。 退一步說,即使趙太後沒有外寵丁外人者,那麽,她簡居宮中,也隱然一股強大的政治勢力,那麽,由於她的存在 ,那些試圖反對霍光的人必然要尋找她作為政治靠山,這也不是以太後本人的意誌為轉移的,何況,誰不喜歡權力 ?昭帝時期正是曆史上常說的“主少國疑”,全依賴大臣 的公正、直道,所以,漢武看重霍光,托付他出來掌握全局顯然是有著非常深的考慮的。然而,太後的存在必然幹擾了這一政治設想的實施。 下麵我們再來看看長公主和燕王在太後存在的情況下的活動吧,這兩個人中特別是長公主可以自由出入宮廷,和皇帝、太後經常見麵,如果她的要求得不到足夠的滿足,大家以為她是那種原則和理智都很清楚的人嗎?漢朝曆史上已經有過長公主決定是非的事情了,武帝本人上台也就是依靠了長公主的力量,要知道,那時候的漢景帝的年齡和政治經驗要比昭帝大的多。竇太後的主見也顯然比趙太後強的多。一旦,長公主和太後聯合起來,那麽,霍光麵對的是什麽呢?他還能像解決長公主和燕王一夥時那麽容易嗎? 俗話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漢武帝既然決定了啟用霍光作為身後的主要執行者,那麽,他是不願意看到另外一個政治中心的崛起的。而庸人政治往往是看不到這點,或者說願意這點出現的,比如南北史齊明帝蕭鸞的托孤,滿清文宗的托孤和前秦苻健的托孤乃至秦始皇的托孤。都不可與漢武同日而語。 下麵我們再來看看另一個政治核心的確立,漢武托孤霍光 也隻是過渡手段,最終目的是為了扶植昭帝這一新的政治核心的確立。而一旦有了趙太後之後,那麽,一國三公的局麵將不可避免的出現。以漢昭帝之明能容忍嗎?而一旦 不容忍的結果是什麽呢?難免又是一次宮廷殺戮、倫常巨變。其對漢家的天下的影響,大家以為是利多還是弊多呢 ? 母子天性,這是古來已有的話題,漢武不會不知道,以秦始皇、鄭莊公作出那樣決絕的事情來之後,最後母子仍然和歸於好,而以漢昭帝的純孝又能如何對待太後呢?容忍是顯然的,犧牲國家公益也是一定的,而霍光能夠像賜死 長公主那麽簡單的處理太後嗎?更加不可能了。 有朋友說漢家的外戚專權和外戚的家族有關係,其實這是 簡單的理解了外戚專權的實質了。以漢朝為例,兩漢四百年天下,外戚出身豪門的僅僅是東漢的竇太後、鄧太後、 梁太後幾人而已。其中梁太後一家早在明帝時就以破產,直到和帝時才恢複名譽的。(馬太後隻能算是出身名門,算不得豪門) 西漢的竇太後、王太後、薄太後等人都是出身微寒,而王莽的姑母,身曆四朝的太皇太後王政君的祖父王賀也不過是一個官位不到兩千石的禦史罷了,談不上什麽豪門。然而,當她們一旦成為天子的母親、母儀天下之後,都無不立刻提拔自己的宗族。王太後(漢武帝的生母)那樣一個身份還要提拔自己的兄弟田蚡出來做丞相,而以漢武那樣的一個威權人物早期還要眼睜睜的看著田蚡胡作非為(詳見我的文章《漢武帝蹂躪宰相》)。薄太後身處的時代是中國曆史上最為清明的時期,而她的弟弟也居然仗著皇帝舅舅的身份殺人。所以,太後背後真正禍亂朝廷的不是外戚宗族,而是太後本身的威權和地位。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古人習慣以女禍來解釋一些曆史現象,這是片麵的,也是 托詞,然而,也不能無視這種客觀存在的曆史事實。王政君如果像東漢的馬太後那樣約束親族,就不會出現一門五侯的現象,也就不會有王莽這樣可能。楊國忠的重用能說和楊貴妃沒關係嗎?像東漢陰太後、馬太後那樣的開明的 女主畢竟隻是少數。大多數則都是亂政的根源。 有人舉出滿清的孝莊太後,關於孝莊的話題我在《孝莊和慈禧》一文中做過說明,這裏再補充一點:孝莊之所以之為孝莊,和她本人的開明、理智有很大關係之外,和滿清 入關之初的政治架構有關,那時候,軍功諸王的勢力如日中天,不要說太後,就是皇帝也要拱手,以皇太極那樣的 雄才大略也是花費了十八年的時間來削弱諸王的權力,而即使是這樣,一旦他死去後仍然難免出現多爾袞這樣的集權人物。所以,孝莊想像和慈禧那樣同等具備權力是不現實的,順治之後四大臣輔政,以鼇拜那樣的跋扈,太後居然無力製約,假如她有慈禧那樣足夠的威權還用等到康熙出麵搞所謂的智擒了嗎?所以說用孝莊來比喻其他太後專權的現象不具有一般意義。 現在我們再回到漢武托孤的這個主題上來,可以說漢朝之所以沒有出現秦王朝那樣的結果,漢武帝在選擇接班人問題上立了很大的功勞,僅此一點說漢武是雄才大略也不為過,雖則他也有戾太子的悲劇。 我們現在來看看武帝的接班人漢昭帝,唐朝名相李德裕曾經這樣高度的讚揚過漢昭帝:“人君之德,莫大於至明,明以照奸,則百邪不能蔽矣。漢昭帝是也。周成王有慚德矣;高祖、文、景俱不如也。成王聞管、蔡流言,遂使周公狼跋而東。漢高聞陳平去魏背楚,欲舍腹心臣。漢文惑季布使酒難近,罷歸股肱郡;疑賈生擅權紛亂,複疏賢士。景帝信誅晁錯兵解,遂戮三公。所謂“執狐疑之心,來讒賊之口”。使昭帝得伊、呂之佐,則成、康不足侔矣。” 以漢昭帝十幾歲的年齡那樣的決斷和倚重忠厚篤義的霍光這件事來看,可以知道漢武的眼光是何等了得!難怪司馬溫公在大加責備漢武的窮兵黷武和大興土木幾乎和始皇帝無二之後還要不得不指出:晚而改過,顧托得人,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禍乎!如果假昭帝以天年的話, 其人的功業將不遜於乃父,我讀史的時候一直比較為曆史上兩位皇帝的早逝感到可惜,一位是漢昭帝,一位是晉明帝。雖然都是貴公子出身,然而他們的見識實在不同凡響 。即使是冤死的戾太子和昭帝相比,也不是一個量級的, 雖然漢武之殺兒子是屬於典型應該譴責的昏暴舉動。 然而,即使是漢武這樣的高明者,他也沒有料到托孤陣營會在他死後不久就分裂瓦解了,他一直親信的上官桀居然成為叛逆,他賴以斂財的能手桑弘羊居然成為幫凶。這就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的緣故。上官桀其人是佞幸的典型 ,他的得寵曆史是這樣的:上嚐體不安,及愈,見馬,馬多瘦,上大怒曰:“令以我不複見馬邪!”欲下吏。桀頓首曰:“臣聞聖體不安,日夜憂懼,意誠不在馬。”言未卒,泣數行下。上以為愛己,由是親近。”這是趙高的翻版。然而,上官桀之所以沒有能夠成為趙高,則因為有昭帝和霍光的存在,換言之,也就是霍光不是李斯。 秦始皇在托孤問題上初衷未嚐不是好的,但是,他沒有像漢武那樣做到充分的準備,他太看中他自己的權威了,也太自信了,自信到了認為自己身後還是那樣放個屁都能把大家嚇死地步。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最親信的中車府令和丞相會聯合起來毀了他的名山事業。 漢武帝準備的那樣充分,其實也沒想到上官桀和長公主等人的事,所以,大家可以想一想,假如鉤弋夫人活著的話,漢武的設想會不會和始皇帝一樣落空或者大打折扣呢?當然,曆史是不容假設的。 我也不讚成漢武帝采取那樣的暴力手段來對付一個女人, 也不讚成什麽紅顏禍水論,然而,漢武這個人的很多地方 我都不以為然,但是,在立嗣這件事卻不能不欽佩他的高瞻遠矚。在二千多年前的中國封建社會中,政治家消滅隱患的常用手段一般隻能選擇殺戮。而“遏亂萌於未果”的 決心和魄力是作為合格政治家或者說傑出政治家的必要條件。這點不能簡單的套用道德標準和現代民主政治觀念來衡量。有時候,婦人之仁會誤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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