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草原的故事

  在草原深處插隊的老知青,講述60年代末蒙古草原的故事
正文

打 狼

(2006-07-14 19:20:29) 下一個

初春的狂風季剛過,整個草原已顯露出一派萬物複蘇的景象。積雪融化了,碧藍的天空中,時不時地傳來南飛的雁鳴聲,嫩綠的小草從已經解凍的大地中探出頭來,把枯黃了一整冬的草場染上一層淡淡的青色。

這個季節的羊是一年中最難放的,因為啃食一冬枯草的羊群,聞到了地下剛剛發芽的青草香後,再也不想吃隔年的枯草,為尋找可口的美食,它們會順著草香氣味不停的亂跑(牧民叫跑青),如不及時攔阻,原本已瘦弱的羊很快會耗盡體內最後一點能量直到死去。所以,放牧時我要不停的來回奔走堵截亂跑的羊群,與此同時,也練就了一手用羊鏟扔石頭攔羊的硬功夫。

多虧老天有眼,一場春雨過後,青草一夜間就竄出地麵老高,出坡的羊群不再亂跑,它們在這綠油油的草場上慢慢的散開,頭也不抬貪婪的啃食著嫩綠的小草。

溫暖的陽光下,脫去了沉重的皮衣,一身輕鬆,我坐在高坡上,看著綠草地上移動中的潔白羊群,感受著春風的溫柔,時而舉起望遠鏡向遠處瞭望。因為,春天的狼雖不再聚集成大群,但產了仔的母狼,為了喂養小狼,需要更加頻繁的捕食獵物。

對麵半山坡上有幾隻黃羊悠閑的吃著草,我坐著無聊,就舉起手中的槍對著它們練瞄準,心裏琢磨著,再過些日子等黃羊吃肥了,打上一隻吃頓手把肉。

無意中我瞟見對麵坡頂上有什麽東西在動,拿起望遠鏡仔細看,原來是三隻狼。我的羊群離它們很遠,因此,我沒有急著收攏羊群,隻是坐在原地,用望遠鏡緊緊盯住它們,看看這些狼到底要幹什麽。

不久發現有兩隻狼順著旁邊的溝跑到坡下,而另一隻卻不見了蹤影。我正到處尋找時,就瞅見坡下的那兩隻狼,猛地向半坡上正在吃草的黃羊衝過去。看到衝上來的狼,幾隻黃羊驚慌的轉身就往坡上逃。最前邊的一隻剛奔到坡頂,就被石頭後突然冒出來的一隻狼撲倒,其它的黃羊驚得四散而逃,緊跟在後邊的兩隻狼迅速撲了上來,轉眼這隻黃羊就不動了。

看到眼前發生的一切,真讓我對狼的智慧和捕獵技巧佩服到家了。

當綠草全部出齊的時節,我們羊群遷移到了夏營盤。望著這遼闊無際的綠色原野,想到要在這裏度過一個陽光明媚的夏季,心情感到十分舒暢。

搬過來頭兩天,剛好輪我下夜,幾天倒場的勞累,使我晚上常常睡過頭。夏營盤沒有羊圈,羊群就臥在蒙古包前,很容易被狼偷襲。據說牧區狼不主動攻擊人,我想了個自認為聰明的主意。晚上,我把我們養的三條狗分別拴到羊群周圍的三個角上。我搬來行李,放到剩下的一麵。心想,我睡在羊群跟前,另三麵有狗,一旦狗咬或羊群有什麽動靜,我會立刻警覺,馬上起來照看羊群。

身邊放好搶,我安心的睡去。這一覺睡得真好,第二天早上太陽快露頭時我才醒來。看到臥在地上安詳倒嚼的羊群,想著這一夜又算平安渡過了。

我把行李卷好,正要把它搬到包裏去,忽然發現在我不遠處,有一條被東西拖下的痕跡,我好奇的順著這條痕跡走,吃驚的發現在蒙古包後十來步的地方,有一個羊肚子(羊胃),周圍還發現很大腳印,一看就是狼的。我記得包斯楞曾經說過,夏天,狼常會來偷營盤的羊,偷襲時隻拉綿羊,從不抓山羊。因為,山羊被咬後會亂叫,綿羊咬死也不吭一聲。狼還有個習慣,吃羊時,從不吃羊肚。

我轉回頭再察看羊群。果然,經常臥在靠南側的一隻黑花頭大羯綿羊(閹過的公羊)不見了。

聽到我的大呼小叫,小梁從包裏跑了出來,我倆歎息了半天,這麽大的一群羊,三條狗還加上個我,怎麽就聽不到一點動靜,讓狼在這樣近的地方把一隻整羊給偷吃完了。

過後,我們加倍的提高警惕,按牧民的說法,狼為不被狗發現,專門戧著風,從低處偷偷接近羊群。所以,我們小心的提防低窪處,下風頭,狼易於出沒的地方。可沒幾天,小梁下夜時還是被狼偷吃了羊,也隻留下一個羊肚。

我曾問過一個老牧民,為什麽狼不吃羊肚。他說,羊肚子被狼留下,可在關鍵時逃命用,他還給我講了親身經曆的故事。一次,他放羊歸來,發現丟了一隻奶羔的母羊,在他騎馬返回尋找途中,看到一隻狼正在偷吃他的羊,當他追趕狼時,狼叼起肚子就跑,後來看看實在跑不快,就丟下肚子逃走了,沒追上狼,在回來的路上,發現地上的羊肚在動,打開看,裏麵有兩隻小狼,他知道母狼報複性極強,找不到狼仔,會天天來營盤騷擾,隻好留下小狼走了。還有一次,一隻被追急的狼,叼著肚子跳到河裏,用它當救生圈,優哉遊哉的順流漂過河去,牧民多不會水,隻好站在河邊幹瞪眼。

跟附近的馬群比,我們這還算不錯了。因為馬群的小馬駒幾乎每夜都會遭狼的襲擊,搞的下夜的馬倌為欄截受驚的馬群,整夜奔跑,圖與奔命。

不久,小梁在放羊時,偶然發現兩條狼吃剩下的小馬駒的後腿,拿回來煮了吃,味道好極了,難怪狼要頻繁的襲擊馬群。這以後,我倆常可享受此種美食。

這種每夜提心吊膽提防狼偷襲的日子真不好過,一想到晚上都不能睡個囫圇覺,就恨得我咬牙根,真想一槍把偷襲的狼腦袋打個窟窿。

機會終於來了。由於今年的狼災比較嚴重,為減少大小牲畜的損失,公社組織了大規模的打狼活動。

 八月中,是我們這最熱的季節,公社武裝部長巴彥帶領了全公社三個生產大隊所有能抽調的青壯年,開始了今年的圍獵活動。我和同隊的知青寶林也被隊裏派來打狼。

出發前,巴彥部長講了圍獵打狼的規則和注意事項,隨後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的奔向圍獵場。

 頭次參加打狼,我騎著大黑馬夾雜在數百舉著套馬杆,身背鋼槍,手提馬鞭棍棒的圍獵者中間,跟隨著周圍的騎手一同躍馬揚鞭,相互你追我趕,瘋狂的在草原上奔馳,借以顯示自己的馬好騎術高。上百隻高大的牧羊犬,也緊緊地跟隨

著自己的主人坐騎後麵奔跑跳躍。這種熱烈的場麵,使我激動的萬分,忍不住與這些渾身充滿朝氣的年輕騎手們一起狂呼亂叫 

 接近中午時分,我們的馬隊來到圍獵場,按照事前的部署,正式拉開了圍獵的序幕。

圍獵的第一步,就是在狼可能藏身的方圓幾十裏的區域內圍成一個大的包圍圈。包圍圈起點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位置,需要安排一個十分有經驗的人站在這個

地方,因為他擔負著發布圍獵行動開始的重任。武裝部的幹事蘇木亞被留在這裏,這家夥好吹牛,因為來邊境檢查民兵工作,經常順路到我們營地休息喝茶,跟我很熟。在一次打黃羊時,由於獵槍內的火藥裝得太多,他的一隻眼,被炸了膛飛出的槍栓崩瞎。雖然隻剩一隻眼,但他仍是個打獵好手。

指揮緊接著在離他幾百米處留下一騎手,再隔不遠又留一個,依此類推。騎手停留的位置,不能離的太遠,必須能看到兩邊的人。留下後要下馬站立,沒有看到信號,決不能隨便走動。

我們幾個,由於頭次參加圍獵活動,對地形又不熟,所以,沒走多遠,都被留下來。正是中午時分,看到大隊人馬很快離去,剩我孤零零的一個人牽著大黑站在一個小高坡上,烈日當頭,沒有一絲風吹,熱得渾身冒著臭汗。雖然,可以看到兩邊站著的人,但我不能動,想跟他們聊天,又相互隔的太遠,根本聽不到說什麽,再說也不允許。幸虧帶了一袋奶疙瘩,隻好靠嚼奶疙瘩打發時間。

馬隊已離開多時,仍不見發出圍獵開始的信號。早聽說在天氣最熱時打狼,狼熱得跑不動,容易捕殺。但站在烈日下長時間暴曬,不能動。忍不住心裏直罵娘,覺得打狼不竟是好玩,刺激,也真他媽的夠辛苦的。

大約過了個把小時,我看到遠處有一個騎馬的人,向著蘇木亞站的方向跑來,快接近蘇木亞時,騎馬人勒住奔跑的馬,並且從馬上跳了下來。

當騎手下馬站穩後,表明包圍圈已經完成。蘇木亞立刻跳上馬背,這是發出圍獵開始的信號,他兩邊的人看到後隨即飛快跨到馬鞍上,再兩邊的人緊跟飛身上馬,就這樣一個傳一個,很快大家都騎到馬上。由於事先有規定,圍獵中為了避免傷人,不許隨便打槍,所以,我除了背搶外,手裏多拎了一根打狼棍。

實際上,我們每個圍獵者要做得事情很簡單,就是不讓狼跑到包圍圈外。發現有狼,圍獵者隻要把它攆進圈內就算完成任務,兩邊的獵手要配合圍堵,一旦狼跑向旁邊的人,就由旁邊人接著把狼向圈裏趕。追狼者看到有人接替,一定要立刻返回到原來的位置,不能死命追,防止包圍圈從這裏被撕破。

我第一次參加打狼,沒經驗,騎在馬背上,心情格外緊張,不住的四處張望,生怕一不留神,狼會從我這溜走。同時,還要時刻注意和左右騎手保持一定距離。我們一邊走一邊大聲吆喝,帶來的狗也亂叫跟著湊熱鬧,我們一路小心地向包圍圈中央推進著。

胯下的大黑,倒著小碎步飛快的前進。有時,不得不揪緊韁繩,以防走得太快,與周圍的騎手拉開距離。

麵前不時地竄出受驚的兔子,狐狸,遠處有黃羊在奔跑。但誰也顧不上理睬它們。獵手們騎著馬,爬坡跨溝,大聲的呼喊著,前進著,包圍圈越縮越小。我雖然仍很興奮,時間一長又感到有些失望。因為走了半天,沒看見一隻狼,隻碰到一隻跑不動的狐狸,肚朝天,躺在那裏喘粗氣,照實把我嚇了一跳,還以為遇到了狼。走近時,才發現看錯了,氣得我衝過去,順手給了它一棒子。

漸漸的我已經聽到對麵遠遠的傳來了人的吆喝聲和狗咬聲,看樣子包圍圈快收攏了。我覺得很泄氣,大熱的天,那麽多的人馬跑了大半晌,也沒打到一隻狼,真沒勁。

來到一條溝前,我根本沒有心情再吆喝,也顧不上看兩側的人到了哪,在溝邊找了個裂縫,打馬順裂縫下到溝底。我想盡快爬上溝對麵,與前麵人會合,好快點結束圍獵,回去休息。

我在對麵的溝沿上又尋到一條裂縫,騎著馬,無精打采的順著裂縫向溝上爬。

當大黑走近一排灌木叢時,猛地向旁邊一閃,我沒有任何準備,差點從馬背上掉下來。從灌木叢中跑出一個黃呼呼的東西。仔細瞧,呀!真是一隻狼。我扯著嗓門大喊一聲,這裏有狼!然後使勁打馬,緊跟狼後,向坡上追去。聽到我的呼叫,離我較近的幾個騎手立刻調轉馬頭,衝向我這。

大黑不愧是一匹駿馬,一步不拉得跟著狼衝上了坡。前邊的狼,一會兒向東一會兒朝南拚命的跑著,但始終也沒能擺脫我們。

可能為躲避圍獵者的追擊,這隻狼幾經跑了很久。因為,沒跑多遠,就發覺它已經精疲力竭跑不動了,隻見它掙紮著想翻上一道坡,爬了一半就滑了下來。隨後,它一頭紮在兩棵緊挨著的樹杆底下,蹲在那,吐著舌頭,嘴張的老大,一動不動驚恐的瞅著我。我知道這時候的狼,再也咬不了人。看著它可憐兮兮的樣子,但想起被咬死的羊,我立刻跳下馬來,拎著棒子走到狼跟前,狠了狠心,舉起棒子,想一下敲到狼頭上把它打昏。

“乒”的一聲,隻見樹下的狼一頭栽倒在我的麵前,緊接著腳邊冒起了一股白煙,嚇得我一蹦老高,大黑也驚的直晃腦袋。猛抬頭,看見烏拉大隊的都格爾,舉著冒煙的槍站在我對麵,正得意地看著我。我氣的破口大罵:“瞎了你的狗眼,沒看見對麵有人,打著人怎麽辦”。他還挺有理,說是怕狼咬著我。

突然“乒,乒,乓,乓”又有幾聲槍,子彈嗖嗖的從我們頭頂飛過。我倆趕緊鑽到樹後,朝前望去。圍獵到了尾聲,那已經聚集起不少人馬,這時亂成一鍋粥。有的馬被槍聲驚得亂蹦亂跳,四處亂跑,有的人跳下馬背趕緊藏到馬的身後,還有人幹脆爬到地上,帶來的狗也嚇得在馬肚下亂竄,讓人分不清跑得到底是狼還是狗。蘇木亞伏在馬背上,一邊跑一邊大聲喊:“不要開槍,不要開槍”。

鬧了好一陣,人馬才重新聚集到一起。事後才知道,是衛井大隊的一個愣小夥子,碰到兩隻逃跑的狼,他怕狼跑了,忘了不許隨便開槍的命令,打了幾槍,把大家嚇了個半死。

清點戰果時,我們隊的馬倌白音,得意洋洋的騎著馬,用馬杆拖著一隻死狼,跑到巴彥部長那去登記,這回他總算為被狼吃掉的馬駒出了口氣。清點的結果,一共打死六隻狼,要不是最後打槍,趁亂跑了幾隻狼,這次收獲會更大。

隊伍返回營地時,留守的人已經燒好奶茶,鍋裏煮的大塊的羊肉飄出了誘人的香氣。

夜晚,辛苦了一整天的人們,圍坐在篝火旁,大塊的啃著手把肉,大碗的喝著辛辣的白酒,唱著,笑著,沒有人理會遠處丟失了狼仔母狼的嚎叫。

想到白天本應是我打的狼,卻被別人爭著打死,氣就不打一處來。轉過來一想,回去後又有了吹牛的資本,不盡有點洋洋自得。

望著周圍興高采烈的人們,我忘掉了白天發生的一切,很快就融入到這歡樂的海洋之中。

以前我從不喝酒,今天也破了例,端著一個大酒碗,手裏舉著一大塊手把肉,漸漸的周圍變得模糊起來,隨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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