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痕跡（七）

錢不是萬能的，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這是一種很曖昧的說法，我們可以脫離物質而單純以精神為依托而生存著，但是當我用賣血賺到的那些錢，買完了娟子的發卡，買完了所以計劃中要買的東西，將剩下的２塊多錢交給母親後，我覺得生平第一次是那樣的有成就感，　從娟子，從孫師母，從母親，從哥眼中我能看出歡欣，激動閃亮的眼神．第一次，我為自己自豪起來，想著我能給這樣多人帶來快樂，我也無比歡欣．母親用那２塊多錢去赤腳醫生那裏給父親開了一些有安定作用的藥，又買了一些毛線給父親織了一個園帽，對父親稀疏頭發來說，冬天實在太冷了，因為這一係列的變化，父親的神色竟然好了起來，眼睛也開始變得光澤起來，我貧瘠的家裏第一次所有的成員都有了溫馨的感覺，每每回憶起那段日子，我都禁不住唏噓，在我一生漂泊的日子裏，家早以是一個絕緣的概念，人情冷暖，世態滄桑，所有的一切都隻有我自己知道，隻有我自己在承受．如果可以，我希望告別每天的星級賓館，富麗堂皇的所謂豪宅，那些是我的活死人墓，而回到我那溫馨貧瘠的小屋，與母親，父親，哥哥們享受那簡單的天倫，然而陰陽相隔，卻是永遠都回不去了的，隻是希望在另一邊的母親，父親，哥哥能夠重聚，沒有了貧窮，沒有了迫害，沒有了恐懼，過著幸福的日子，而一切的痛苦和悲傷，就讓我來承受吧！　

由於我的示範效應，先是母親，然後全村很多人，都開始到鎮醫院去賣血了，賣血也給村民們的生活帶來了較大的變化，當然大家也有煩惱，賣血的人多了，早上可能排很久的隊卻輪不上，因為鎮醫院的需求有限，又因為賣的人多了，醫院便開始降低血價，一開始４００毫升可以賣到２０塊，現在隻能賣１０元了，但是１０塊錢對大家來說，也是一個巨大的數字，他們依然樂此不疲，然而身體不好的，賣完血後，會出現昏厥，連續幾天幹活沒力氣的症狀，但是畢竟誘惑太大了，他們也顧不了那些危險，後來有人聽說賣血之前喝鹽水，鹽水能進入血液裏，增加血液的重量，於是，大家在早上去賣血之前就拚命的灌幾大碗濃鹽水，那一段家家買鹽，鹽便短缺起來，又因為賣血後要補充營養，所以豬肉的需求也旺盛起來，總之，因為賣血的緣故，村裏的生活突然改變起來，好像形成了以賣血為依托的賣血經濟，在最初的一段日子裏，大家臉上都開始光彩起來，鄰裏關係也和諧熱情起來，仿佛貧窮不再是一籌莫展的難題，大家對生活開始充滿了希望．

因為賣血的緣故，我家的日子也好了起來，父親也好長一段時間沒有發作了，初春的第一屢陽光射進了貧瘠的家門，那是一個風和日烈的上午，母親收拾好去賣血了，我一大早也上學去了，和以往一樣的，哥哥在堂屋裏陪著日漸起色的父親，也許是外麵天氣好轉的緣故，也許是在家裏悶太久了，父親突然有走出去的衝動，而那時他的腳鏈因為病情好轉的緣故也解除了，他走到屋外，而二哥還是木然的坐著，父親看著太陽，看著田野裏的勃勃生機，一下興奮起來，開始一路的狂奔，跑了幾十米後，終於不支，倒在了地上，抽縮的時候打了一個滾，一下滾到了路邊上村長家用來儲存肥料的化糞池中，因為是春天，化糞池中積著一層水，父親滾下去後被滄了幾下，被人拉上來後，雖然還有氣息，但是因為身體太虛弱，狂咳了幾下就斷了氣……

我回家的時候父親已經被換了衣服，放到了床上，母親在邊上陪著他，撫摸著他的臉，我看到母親一下蒼老了好多，淚痕布滿了整個臉龐，悲傷中攙雜著異常的憤怒和委屈。從那以後，母親臉上的憤怒的樣子就沒有消失過，她變得很少說話，很少休息，不停的幹活，後來她去的時候，三嬸告訴我，她的眼睛一直是圓睜著的，她用手拂了好幾次，好不容易拂合上了，卻又睜開了。三嬸說可能是在等我，想見我最後一麵。我知道，等我不是全部的原因，之所以不瞑目，更多的是源於她的憤怒，無法釋放的憤怒，無奈的、委屈著的憤怒！

我走進屋裏，撲通跪在父親麵前，眼淚刷刷的流了下來，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流淚，母親將我抱了起來，抱得緊緊的，放聲痛苦起來，我死死的抱著母親，渾身開始戰抖，充滿了自責和怒火，突然有想殺人的衝動，但是我不知道殺誰。母親緊緊的掐著我的背，對我說，娃啊，記住爹是怎樣死的，一定要記住，她反複的說著一定要記住，然後讓我給父親畫遺像。

我看著父親的臉，他生前的事情曆曆在目，他的瘦弱，他的木然的眼神，他的可憐，他的發狂，那些瞬間的點點滴滴都在我的腦海裏閃現。我的視野模糊起來，第一次我不知道怎樣畫，怎樣去畫出我災難深重的可憐的父親，他簡單的一生濃縮了太多的內容！我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我望著父親瘦弱滄桑的臉，突然，我想，其實我不需要想太多東西，因為這張臉，就代表了一切，他的每一道皺紋，每一個老年斑都深刻的紀錄了他一生的經曆，我隻需將他真實完整的刻畫下來就足夠了，而父親的每一條皺紋，每一道老年斑所代表的具體的內容，父親的一點一滴，一言一語都永遠銘刻在我心中，是任何種藝術形式都不能表達出來的，我所唯一要記憶的就是他最後的樣子——生與死的界點！剝離一切抽象，死是最純粹的現實。自那一後，我再也沒有畫過死人，也沒有為母親畫像，因為父親的遺像就代表了全家的樣子，隻是父親活得可能更幸福一些，至少他的煩惱要少一些……

父親的死，對我造成了極大的震撼，我開始不再是純粹的理想主義，他的死讓我很自責，因賣血而建立起來的一點點成就感被徹底的掃除掉了，我發誓要改變現狀，要賺錢，要保護母親要保護我的家人，我要出人頭地，我要賺很多錢，而要實現這些願望，隻有讀書，讀好書，讀很多的書後才有可能。我開始將全部的身心都投入到學習中來，讀書，就是為了出人頭地，就是為了賺錢，就是為了讓我家人過上好日子，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想法。現在有很多農村出來的孩子和我那時侯一樣，大部分都是這樣心境的，他們見慣了貧窮，他們見慣了冷漠，見慣了無助，於是他們帶著憤怒，帶著極度的功利成為所謂高級知識分子……

[shanmao]

Hi, w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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