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是風

希望用鏡頭和文字記錄下我人生長短並不重要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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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痕跡(一)

(2006-12-03 12:24:05) 下一個

我出生在貧窮而保守的河南農村,我是父母親的第三個兒子,父親是大地主的兒子,母親也算是是大家閨秀,隻是父親在文革的時候被鬥得精神失常,母親也因為貧困以及太多的失望和絕望而變得有點麻木了,大哥因為出生的時候被羊水滄了,所以有點智障,生二哥的時候,正是父親被批鬥得厲害的時候,母親沒有過一天開心的日子,所以二哥一生下來就陰陰鬱鬱的,很少有活潑的笑容,又因為性格懦弱,整天被村長的兒子以及其他鄰裏小孩欺負,所以心裏一直存在很深的陰影,膽小怕事,極度羞澀,患得患失。我出生的時候到了70年,家以不是家了,父親經常精神失常,母親總是皺著眉頭不停的幹活,三個男人都靠著她來延續著或者說重複著麻木和淒涼的日子,我的出生絕對是一件不應該的事情,對母親來說,是一個累贅,本以殘酷的生活更殘酷了,對我自己來說,伴隨著我一生的痛苦和太多的憤懣也是一個悲劇!

從我記事起,我的性格裏就充滿了叛逆的因子,跟村長的二兒子打架,我將他往死裏打,打完後,我被大我6歲的他哥哥往死裏打,但我從不掉一點眼淚,躺在地上直到體力恢複到能動了,疼痛不再揪心了,我便爬到有水的地方,清洗好傷口,胡亂扯點草葉放到嘴裏嚼爛,敷到傷口上,收拾完畢後,我躺在草叢裏,仰頭看著天上的太陽,白雲,以及飛鳥,我想像著他們是我聽鄰居老人講的那些傳說裏的形象,大多數都與鬼神有關的了,我將那些各種形態的雲,拚湊成一副副的畫,給它們套上那些傳說中的情節,村裏人經常看到我躺在那裏胡思亂想,他們認為我是在發呆,神經跟我父親一樣,有問題,反正在村子裏,除了母親,我們都是不正常的,而隻有在“發呆”的時候,我才感覺到幸福,一種理想王國裏的自由和欣然。因為我的凶狠以及死不認輸,又大家都認為我神經有點問題,所以大人都有點怕我,小孩子也躲著我,我沒有朋友,也很少和什麽人交流,我在很自我的世界裏自生自滅著。經常的,我會把一塊泥巴地澆上水,和成稀泥,然後用一個木棍什麽的抹平了在上麵畫我看到的白雲和飛鳥,按照我想像中的故事形象的性格和氣質畫著,我以此來娛樂著自己。餓了的時候,我就去刨那種能吃的草根,去掏鳥窩,實在餓得太厲害了,又沒有東西吃的時候,我草都吃過,日子是艱辛的,從小就習慣了孤獨,習慣了鬥爭,習慣了不屈,習慣了饑餓,我就這樣成長著,身體還很強壯,畫也畫得越來越好。

6歲的時候,有一天下午,我正躺著發呆,我看到兩塊白雲越來越接近,像孫悟空輪著金箍棒要打向白骨精,我正等著看戲呢,突然聽到撲通一聲,好像是什麽東西掉水裏了,我潛意識裏感覺到有人過來了,因為單純自然界是不會發出這樣的聲響的,我厭惡人群,我不希望被他們打擾,於是我爬起來,想換另外一個地方繼續我的發呆,然而我轉頭的時候,看到河麵上兩隻掙紮的小手在慌亂的下沉,我一驚,是有人掉水裏了,趕緊跑過去,跳下水,一個猛子將她撈了起來,是村頭老師家的閨女,娟子,比我小一歲,我沒有和她說過話,她平時也有點怕我,很水靈的小女孩,我一直有點喜歡她的,不過是深深的埋在心底,平時也不正眼看她,我自有我的驕傲. 我看到她臉色蒼白,好像已經沒有了呼吸,我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大叫起來,娟子落水了啊,快來人啊, 娟子落水了啊,快來人啊……,一直狼性的我,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害怕,然而那一殺那,我感受到了極度的恐懼和驚慌,我想或許是第一次直麵死亡的緣故。

第一個跑過來的是娟子的小叔,當時20多歲,正是血氣方剛的年齡,一看到我摟著娟子,先不管三七二十一猛的朝我一巴掌,當時就把我打暈了過去,接下來,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看到娟子的周圍圍滿了鄰居,有人在做人工呼吸,有人在壓她肚子,大家都或緊張的搶救她,或焦急的看著,她總算緩過氣來,人群裏長長的噓了一口氣,接著嘈雜起來,萬幸啊,菩薩保佑之內的聲音這裏那裏夾雜著響起。

當一件事情做完了,人們自然要開始另一件事情了,娟子娘抱著娟子在一旁歇息,看著女兒從鬼門關趟過來,正在那裏定神著。娟子他叔找我算賬來了,他衝我吼到,你個小雜種,你個地主崽子,你他媽的還沒死啊,老子打死你,一隻手扣著我胸部,另一隻手使勁的扇著我耳光,人群裏終於有人看不下去了,就說,他是一個神經病,還是個小孩子,怪可憐的,你就算了吧,我兩眼充滿憤怒的看著他的眼睛,沒有哀傷,沒有眼淚,隻有憤怒,隻有火,直到我看到了他眼神中的怯弱和恐懼,他終於停手了,我感到一股熱流從鼻子通過我的嘴唇流向下吧,我用手一摸,是血,赤紅的血!我捂著鼻子使勁的爬到水邊,去喝了幾口生水,因為母親告訴我,被人打了喝幾口生水就沒事了。我使勁把鼻血止住了,周圍的人群也都消散了,娟子也被她娘抱回家了,太陽快要落山了,暗紅如血,我的周圍又回複了平靜,恢複成了我喜歡的樣子,我看著那末殘陽和殘陽周圍的火紅雲海,一時竟溫暖了起來,忘記了剛才的被毆打,忘記了被冤枉,我那時是不知道什麽叫委屈的,所以我不寫忘記了委屈。

晚上回家的時候,母親還在穀栗般大小的洋油燈火下紡紗,她看我開門,就瞟了我一眼,我加快腳步,想逃過去,母親用她一貫虛弱的聲音說:“娃啊,你過來”,我就說:“娘啊,娃困了,想睡覺了,我不做事了,明天做,行不?”娘還是說:“娃,你趕快過來”我隻好朝娘走了過去,娘使勁的盯著我的臉說“娃啊,告訴娘,是誰將你打成這樣”,我說:“娘,是我爬三叔家那棵樹抓烏鴉,不小心摔的”,娘緊緊的抱住我,淚水一滴滴的落在我的頭發上,臉上,我也緊緊的樓住了娘,我沒有哭,對娘說:“娘,娃不好,讓您擔心了,娃以後一定小心,不讓娘生氣了”娘禁不住嗚咽直至放聲痛苦起來,我使勁的忍住眼中的淚水,告訴自己,在娘麵前不能哭,用我稚嫩的小手去擦娘臉上的淚水……

第二天傍晚的時候,我在河邊畫著畫,一會畫娟子兩隻手在水裏掙紮的樣子,一會畫她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臉色蒼白的樣子。突然間我意識到後麵有什麽東西看著我,我嚇了一跳,因為很少有人會主動靠近我的,所以我潛意識裏認為可能遇到鬼了,心一下旋得老高,不由自主的一轉頭,看到是老師,懸得老高的心一下子掉了下來,禁不住尖叫了起來,老師說,孩子,你在幹什麽?在畫什麽,嚇著你了啊,我聽他說著,什麽也沒說,帶著點憤怒的眼神看著他,討厭他闖入了我的世界,他用很慈祥的眼神看著我,讓我心底生起一種溫暖來,很舒服的感覺,然而我的眼神和表情一點都沒有改變。他接著說,娟子今天告訴我是她自己落水的,是你救了她,大人們冤枉了你,我轉過身去,繼續去畫我的畫,不太想理他,他還在那裏說,伯伯感謝你,你在畫什麽,你喜歡畫畫嗎?伯伯可以教你的。我一聽他說可以教我畫畫,我眼睛一下明亮起來,盯著他,帶著點不相信的味道,他繼續說,你願意學嗎,願意學的話,明天就到伯伯家來,伯伯教你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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