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藏在廢墟深處的地下室。
原來是音像館,或者廣播局的一角。
我是在尋找電池時無意中發現的,鐵門半開,地上散落著磁帶、CD、寫著錄音備份的紙箱。
我一腳踏進去,光線被徹底關在門外。
我點了火。火柴的光不大,但足以讓我看到:牆上貼著吸音棉,角落裏放著一個錄音台。
我蹲下,在磁帶堆裏翻找沒什麽係統,都是記憶的廢墟。
直到,我按下了一個播放鍵。
然後,我聽見笑聲。
不是冷笑,不是尖笑,不是瘋笑。
是那種溫暖、隨意、毫無防備的真實笑聲。
幾個人同時笑起來,斷斷續續地,像是在回應某個笑話的結尾。有人還輕輕拍了桌子,有個女聲甚至笑到咳嗽。
沒有背景音樂,沒有特效,沒有笑聲罐頭。
隻有一種人還在場的聲音。
我一下子呆住了。
笑聲短短幾秒,卻把我從這片灰白的現實裏扯入了另一個世界。一個燈光微黃、杯子叮當、話題並不重要的夜晚。人們圍坐在桌邊,說話、喝酒、調侃彼此。
我不認識他們。
但我突然想象
那張桌子旁是不是曾經也有一個空位,
是我坐過的?
我反複播放那段笑聲。
第一次,我聽見熱鬧。
第二次,我聽出人數。大概五六人。
第三次,我開始分辨出情緒:一個笑得有點苦,一個笑得太久,一個幾乎是為了不讓自己哭才笑出聲來。
到了第七次,我開始哭了。
不是因為笑聲傷人,而是因為
它是我唯一不能模仿的聲音。
我可以學他們的語氣,猜他們的年紀,甚至想象他們的麵容。
但我無法複製那種與他人共享的情緒節奏。
那是我們的聲音。
而我早已忘了怎麽在我們中發笑。
我關掉播放器,屋裏瞬間寂靜。
那種空洞壓下來,像有人把空氣抽空,隻剩心髒在自己房間裏裸奔。
可那一晚,我沒有逃。
我坐下來,點燃第二根火柴,對著錄音設備說:
你好如果你還在,請再講一個笑話。
我已經準備好笑了。
接下來,是沉默。
但我想,我已經不怕沉默了。
笑聲之後,那無聲的部分,開始讓我意識到:
也許我一直害怕的,不是沒人回應,而是曾經有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