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陲的小城是著名的旅遊景點,經過一天的尋古探幽,同伴們早已累得睡了。黃昏的彩霞染紅了整個天空,我向旅店的老板借了輛自行車在小城中徜徉。
小城富庶而喧鬧,和我料想的安靜祥和大相徑庭,於是興趣索然,便往回走。路邊山上的一座烈士陵園引起了我的注意。對於烈士我有一種近乎崇拜的心情,為了他人的幸福不惜殞身,這本身就是值得尊敬的,於是跳下車來到陵園門口。
太陽已經落下去了,霞光也變得暗淡,從鏤空的大門向裏望去,空曠荒涼,杳無人跡。一塊高大的漢白玉石碑孤獨地立在山坡上,上書“革命烈士永垂不朽”。滿園的蒼鬆翠柏在即將降臨的夜幕下顯得格外幽深。推開大門走進園中,地上鋪著的地磚大都已經破碎不堪,凡是露出泥土的地方長著一種紅紅的趴在地上的草,灰色的水泥地仿佛變成了鍺紅的地毯。園子裏沒有人也沒有燈光,聖地一樣的陵園變得有點恐怖。我害怕了,怯怯地向外走,又有幾分不甘 心。回頭望望青山掩映下的石碑 ,心中有幾分慚愧。轉回頭來,居高臨下,小城的萬家燈火在我的注視之下,也在烈士們的注視下。燈光溫情而絢爛,是他們締造的卻不屬於他們,我無法不肅然起敬。
在門口我碰見一個女人,遠遠地望見我她就喊:“你膽子還真大,敢來這兒,大小子都怵著呢。”
“是有點怕,不過我這算是掃墓,可不是拜山。”我說。
“說啥呢?我也不懂。死人還不嚇人?我是這裏的,俺們好幾個人,我可不敢一個住這裏。”她說。我心中有幾分竊喜,至少有她在我可以再進裏麵看看,並且多少可以知道些逝者的故事。
“我可以再進去嗎?”我問。
“隨便你”她說。
這裏的陵園分幾塊,一層層越來越高。拾階而上,荒草幾乎淹沒了兩旁的墓地,隻有在草低處露出一塊塊薄薄的石板。撥開草叢,依稀可見簡單的碑文: 李昌榮,四川人; 楊國防,岫岩人;羅溧陽,山東榮成。。。。。。。。’再看碑後,無字。我無法知道他們的故事,身於何時死於何處。在我的感覺裏,每一個逝者至少有一個他自己的墳墓,可是竟然也沒有,除了草更深更長。
走到最高處的紀念碑前,我相信在這後麵一定記錄了所有的烈士共同的故事。轉到碑後,依然什麽也沒有,白晃晃一片,映襯著冷冷的月光,我不禁打了個寒戰。一步步挪下來,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沉重。一句話想起來“采得百花成蜜後,為誰辛苦為誰甜。”蹲下身來采一片紅紅的小草捧在手裏,他們為什麽這樣紅?
那女人正在大門口忙碌著,我走過去跟她攀談。
“這些烈士是怎麽犧牲的?”我問。
“打仗唄。”我當然知道是打仗。
“和哪兒啊?”
“跟朝鮮。”她回答。我知道了,這裏是中朝邊界,這裏躺著的一定是不出名的抗美援朝的戰士。我知道黃繼光邱少雲在哪裏,他們的故事被傳頌著,但更多更多的躺在一個寂寂的山坡上,被深深的遺忘。
“每年有掃墓的人嗎?”我問。
“有啊,清明節一陣兒,學生什麽的。我們就那會兒掙點兒錢,平常誰來呀。等會兒你走給我留三毛錢。”她說。
“啊?!收錢?沒問題”我忘記了小時後掃墓要不要花錢,但無論如何此時覺得怪怪的。
“這兒的紀念碑怎麽沒有碑文啊?”我又問。
“以前有,是塊銅的,誰知沒看好讓人給偷了,不知道賣哪去了,以後就沒人給安了。”我的心一顫,喪心病狂的人啊,你偷去的是什麽?是這麽多年輕的生命一生的故事,曆史為此而空白,是他們正是他們締造了我們的今天。
我不能忘記這裏,也無法忘記。那女人看著我手中捧著的小草,說:"這草有意思,春天是綠的直的,過了五月就越來越堆萎,後來就貼地皮長了。到了秋天變紅,就現在這樣。再過幾天下霜了,紅的跟血似的。”我端詳著手中的小草,想象著他春天的盼望,秋天的絕望。這草是無數雙眼睛變的吧,望眼欲穿,望穿秋水,終於流淚了,流血了。來年春天依然重複著相同的渴望,讓那些來去匆匆的腳步踏過他們的身體,追訴一段無從考究的曆史。
交了三毛錢給那女人,然後慢慢地向外走去。我又望見了小城的燈火,星星點點,溫暖地明亮著。誰會記得他們,還有哪些不知為何而紅的小草。我轉回身去,向那孤獨的紀念碑恭敬地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