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年輕的白楊,挺拔筆直,濃密的葉子綠的發亮。它很快樂,每一天總是努力張開雙臂,享受著或是陽光的撫摸或是細雨的親吻。
有一天它發現一株柔弱的菟蕬長在腳下,纖細的莖蔓頂著幾片嫩黃的葉子,軟綿綿地趴在地上,無力地喘息著。菟蕬很累了,鑽出那片堅硬的地殼幾乎耗盡了一半的生命,更痛苦的是,這一刻它發現自己是菟蕬,一株需要攀援的菟蕬。
“嗨,菟蕬,別沒精打采的,你才剛發芽,生命還長著呢。”白楊不願看到悲觀的生命。
“嗚嗚嗚------可是我是菟蕬,沒有未來的,現在我寧願回到土裏去。”菟蕬啜泣著回答。
“別那麽悲觀,生而為菟蕬不是你的錯,生命是無法選擇的,我們要做的是好好的活。”白楊心裏其實是有點喜歡菟蕬的。它有點保護欲,柔弱的菟蕬恰好滿足了這一點。
“可是我爬不動,什麽時候我能爬上一棵可以依附的大樹啊!”菟蕬無法想象自己的未來,甚至這一刻它還沒抬起頭來,看看眼前的這株高挺的白楊。一滴淚從葉片上滑落。
這一刹那,白楊為之動容,這是生命啊,畢竟還活著的生命。就讓我來當你的救世主吧,或許這是上天給我的使命。於是白楊努力伸展自己的根莖,吐出鮮美的漿汁送到菟蕬的腳下。頓時間菟蕬有了活力,萎靡的莖蔓驟然鮮活起來,不由自主地昂首挺胸爬上了白楊的樹幹。
“嗨!白楊,你瘋了嗎,那是菟蕬,攀援的菟蕬,寄生的菟蕬,快放它下來。”一群落在白楊枝上的烏鴉焦急地喊起來。
白楊聽到了,但還是一口口地把漿汁輸給了菟蕬。白楊是自負的,它相信自己的強壯,一株菟蕬,即便寄生又能帶走多少營養。
菟蕬長大了,它沒想到自己竟會長的這麽快。莖蔓粗壯,深深地根植於白楊。它討厭寄生,但無法改變,那是生物的本能.它是感激白楊 的,那是給了自己精血的恩人。每一次電閃雷鳴的時候 ,白楊都會張開傘一般的枝葉保護自己,風雨過後更從未吝惜過周身累累的傷痕。它慶幸自己的幸運,還沒聽說哪棵菟蕬可以如此幸運地攀上一棵大樹。
菟蕬越來越美了,尤其是開滿了白色的小花的時候,連鳥都忍不住駐足。白楊滿足地疼惜地看著,心裏無比驕傲。風力送來菟蕬的歌“白楊樹,菟蕬草,相伴生,相偎老-------”啊!這不是普通的菟蕬,這是與白楊相知相惜的菟蕬。
一天, 菟蕬突然快樂地叫起來:“白楊,我看見天了, 你見過天嗎?”
“太棒了,你終於見到天了。我小時候見過,後來被自己的葉子擋上了。快告訴我天還是那麽藍嗎?”白楊高興又羨慕。
“怎麽說呢,反正你現在看不到,說多了你反而難過。”菟蕬說。白楊想菟蕬或許是對的,再怎麽說它也會為自己打算的。
又過了幾天,菟蕬又快樂地叫起來“好美啊, 和風跳舞的感覺可真美啊!白楊,你跳過舞嗎?”
“當然,但現在不行,,我怕一動扭斷了你的腰。”白楊悶悶地說。坦白說自從菟蕬見到天之後便沉默了許多,即便有話題也是如何爬的更快更高。
菟蕬是煩悶的,但又不好發作,畢竟白楊是自己的恩人 。每天望天,它見到了好多東西,而白楊的世界隻是樹底下那麽大。自己的枝蔓還在向上生長,太長的一段飄搖在風中無以為托。臨近的青鬆蒼翠高貴,無疑是更好的依托。 哎!無以為報的恩情對於受著來說者來說是種負擔。
“菟蕬,你鬱悶嗎?我不習慣你的沉默,你真的很想攀上鄰近的鬆樹嗎?”白楊問。
沉默還是沉默。並不是所有的結局都要說出。
白楊踮起了腳尖,努力地向高處送菟蕬。菟蕬伸長枝蔓,一次次試圖抓住鬆枝。這時的菟蕬已不是那株柔弱的小苗 ,隻要被它抓住,幾乎沒有甩開的可能。然而此刻,它也是並不願鬆開白楊的,畢竟生命的一部分深深地植於它的身上。
菟蕬終於攀上了鬆枝,於是漫長虯結的身軀一半紮在楊裏,一般搭在鬆上。白楊的身軀痛苦地傾斜著,菟蕬仿佛是盤結在身上的巨蟒。“我還是一顆挺拔的白楊嗎?”
“菟蕬,放了我吧,我要呼吸.”白楊哀求。
“我不能也不敢,因為你身上有我。我無法停止寄生,也無法停止攀援。我本來就這樣,你知道的,我沒有辦法。”菟蕬說。
白楊沉默了。所有的結局在開始的時候就已寫好,不是嗎?白楊突然覺得心好痛,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了。菟絲,在它身上白楊寄托著親人的情感。
“白楊,你為什麽不說話?”菟絲奇怪,意念裏白楊該為它的每一次攀升歡呼才對,而此刻它的神情甚至不如腳下的牛蒡草生動。
沉默從此開始,沉默的白楊不是不會呻吟,隻是菟絲聽不到。忘卻吧,那株柔嫩的小苗,不變是相對的,變化才是永恒。痛,也要活著,很好地活。白楊仿佛輕鬆了,這棵菟絲長在心上幾十年並非隻長在身上。
秋天了,白楊早早落盡了葉子。它想好好地歇一冬,明年春天才有力氣挺直腰杆。菟絲依然鬱鬱蔥蔥,甚至沒有注意到秋天。它的眼睛看不到白楊了,龐大的身軀逾越了青鬆,白衫,乃至林中的巨塔。。。。。
黃昏落日裏一株寂寞的白楊,一群麻雀落在枝上。遠遠地傳來模糊的歌聲,“白楊樹,菟絲草,相伴生,相偎老。。。。。”似曾相識, 這是誰的故事啊?白楊想,好像就哪裏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