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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羔羊[心靈脆弱者不宜}

(2006-07-29 09:33:44) 下一個

   東北山村的夜格外靜。

     李川盤腿兒坐在炕上,豎著耳朵聽門外的動靜。不知道久安大哥這趟回來有什麽消息,估計九成沒希望了。後天就是除夕了,農村人都圖個吉利,該殺的牲畜早在小年兒以前就解決掉了,怎麽會留到現在呢。說來好笑,自己象警察蹲坑似的守在夾拉子村三天了,就是為了一頭新殺的活羊。有什麽辦法呢,誰讓院長喜歡這一口兒呢。

     自己晉級的事兒都脫了兩年了,每一次都說名額有限,可是資曆淺的,學曆低的都成了副主任了,偏偏自己被排到了有限的名額之外。院裏開會,說春節過後就要宣布新一批的晉級名單,這不明擺著動員大夥節前積極活動嗎?李川也托人疏通過了,說是卡在院長那裏,院長對他的醫德醫術評價都很高,但說李川人太傲,不與組織親近。話都說到這步了,自己哪能再裝糊塗。但聽人家說了,院長家的年貨早就裝不下了,不過院長喜歡新殺的活羊,而且是農村家養的,隻吃草不吃飼料的羊。

終於聽到了開院門的聲音,久安大哥回來了,他在院子裏抖了抖身上的雪,推開房門,一股寒氣撲麵而來。

    “李川,真對不住你,這十裏八村家裏養過羊的我都問遍了,真沒羊了,連羊毛都沒了。久安邊說便脫下了身上的大棉襖。”

    “大哥,我知道這事兒難為你了,我認命了,明年我早點下手。”李川心裏明白得很,久安是這村的村長,隻要有羊,甭說他買,就是他想要,村民都會排隊給他送過來。

   久安和李川是遠房親戚。他打心眼裏喜歡李川。一個大城市裏的大醫院的醫生,從來就沒瞧不起農村人,而且家裏人甚至村裏人有個病災的沒少麻煩他。李川頭一次求自己辦事兒,嘿,真不長臉,活生生辦不成。中國人都講究個禮尚往來,這以後怎麽再好意思麻煩人家。不過自己真是盡力了,十裏八村誰敢不給劉久安的麵子。

     久安偎上炕來,兄弟倆有一句沒一句地嘮著家常。反正羊也沒了,李川倒覺得心裏輕鬆了,死豬不怕開水燙唄,愛咋樣就咋樣吧。

   有人走進院兒來,沉重的腳步在寂靜的夜裏格外的響,緊接著房門開了,一個黑黝黝的漢子進到屋裏。農村人的樸實就是這樣,到誰家都象到自己家一樣,很少有人會輕手輕腳地叩門。

    “春生,你咋來了,下這麽大的雪?”九安問。

    “村長,俺老婆說你今晚兒到俺家問羊?”春生說。

    “啊,你老婆說年前都賣了,咋,你還藏了不成?”

     嘿嘿,還有一頭。“春生略有不安地搓著手。

    “哎?!那你老婆咋不說,我又不搶,還給大價錢呢。”久安奇怪,眼見過年了,那又有羊不賣的。

“這事兒哪能娘們兒說了算,再說是你要,一句話的事兒。明早俺殺好了給你送過來,你看行不?”                         

“牽過來吧,俺兄弟還沒看過咱鄉下殺豬殺羊呢。明天叫你老婆孩子全過來,羊下水你們拿走。”

    “那行,明早我牽過來,俺走了。”

      雪依然在下,咯吱咯吱的腳步聲漸漸遠了。很奇怪,李川這時竟沒有欣喜,卻有隱隱的不安。

 

     第二天一早,春生一家果然到了,一頭肥羊拴在院子的樹上。春生的老婆,一個壯實的女人領著個小女孩站在庭院中央,扭扭捏捏地不肯進來。久安走出屋去招呼她。

  “村長,俺那羊……”女人沒說下去,她的眼睛有些紅腫,仿佛哭過了似的。

  “不用說了,你肯賣我就謝過了,價錢好說。”久安說。

  “可俺那羊……”春生這時候從屋裏走出來,用眼睛狠狠瞪著他老婆,惡聲惡氣地說“你咋還說,不想過年了?!”女人轉過頭去,看著她的羊不再言語。

   那真是一口肥羊,幹幹淨淨,一看就知道打理的人很精心。羊柔順地咩咩叫著,靠在女人的腿邊一動不動。

 “村長,動手嗎?”春生問。

 “你老婆舍不得,你不怕?”久安笑嘻嘻的。

  “她管不了。我做主。”說完春生拿著一條繩子向羊走去。

   羊真是很不敏感,當它意識到自己將要被捆綁的時候,已經被掀翻在地。羊的目光是無助而無奈的,它的叫聲淒慘而困惑。發生了什麽?這個強悍的用繩子捆住了它四腳的人是每天帶著它翻山越嶺尋找嫩草的男主人嗎?女主人哪去了?她把臉別到了一邊,就在昨晚她還撫著它的肚子在流淚。

羊被放到早已準備好的砧板上,它突然感到了一種死亡的恐懼,這種恐懼來自砧板。這塊砧板有各種各樣的血腥,雞的,鴨的,豬的,甚至魚的。然後它的頭被懸空了,一隻大手按住了頭並扭向一邊。它覺得所有的血都湧向了頭部,甚至兩眼都要向外噴血了。它要掙紮,它要逃跑,可是被捆綁的身體隻能無用地在砧板上扭來扭去。一直大腳,穿著冰冷的鞋的大腳踏過來,踏著它的肚子,痛得它連扭的力氣也沒了。

    這是李川第一次看殺羊。他在心裏問自己,羊有智慧嗎?羊有感情嗎?若有,生而為羊是件多麽可憐的事,注定被宰割,注定被吞食,注定在砧板上滴盡最後一滴血。李川無法再注視這一幕,因為那羊流淚了,而且流個不停,它在哭嗎?一定是的。那叫聲也是在哭,不是書上寫的“咩咩”的,而象是在喊,聲嘶力竭地喊“媽媽,媽媽…….

   “村長,放血了。”春生說。他舉起了刀,猶豫了一下,終於歎了口氣,將刀刺進了羊的脖子。羊痛苦地痙攣著,然而這一下並沒刺到羊的動脈。太多的猶豫。春生喊他老婆過來幫忙,然而那女人領著孩子躲得遠遠的,說什麽也不肯靠前。春生將刀向下一壓,一股鮮血噴濺而出,砧板上雪地上到處都是。久安趕緊將水桶對準刀口的地方接著,血流的聲音象極緩緩的水流,漸漸變細,終於停了,羊安靜了。春生跪在地上,他的手一直捧著羊頭。羊死了,但眼睛是睜著的,血幹了,但眼角還有淚,甚至還有疑惑的目光。

    “春生,別發呆,快剝皮。”久安催促說。

    “噢,”春生猛然回過神來,他的眼睛紅了。“好,剝皮。”他鬆開了捧著羊頭的手,拎起了刀。他的手是顫抖的,乃至於他要用另一隻手來控製手腕。他實在不象一個專業的屠夫,反倒象第一次拿手術刀的醫生。他顫抖的雙手終於沒能控製進刀的深度,隻一瞬間,羊被開膛了。滾滾的內髒從破口處擠出,胃,腸子,肝片……..這是什麽?天啊!竟是一隻裹在子宮裏的小羊。它是一隻懷仔兒的羊。春生的刀掉在地上,淚水終於從這個東北漢子的眼睛裏溢出來。他的老婆拖著孩子哭著衝出門去,“俺那是懷仔兒的羊啊………

    久安傻在那裏,李川也傻了。三個男人就這樣傻傻地望著那羊。羊有智慧嗎?羊有感情嗎?若有,生而為羊是一件多麽可憐的事。

    …………….

 

    年後,新一批晉級的名單裏終於有了李川的名字,有人拉他去吃羊肉火鍋慶祝,他說:“不要,不要,羊肉太腥,有一種吃人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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