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rdan是我的第一個艾滋病人,電腦工程師,一個很帥的年輕黑人。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正斜倚在病床上懶散地敲打著電腦鍵盤。他不像一個病人,黝黑光亮的皮膚,勻稱結實的肌肉,看上去很健康的樣子完全顛覆了我想象中的艾滋病人。實際上之前的我從未接觸過艾滋病人,但是頭腦中早已有來自於各種宣傳的固有印象,消瘦蒼白,渾身長滿流著膿水的大瘡......於是進病房之前,從頭到腳我套上了厚厚的隔離衣。站在他的麵前,我很不自在,他完全悠閑地在那裏,我卻象外星人闖進了地球。於是裝作不經意地退下了身上的隔離衣,但還是保留了口罩和手套。無論如何,我們的第一次謀麵印象還不錯。他患了肺炎,需要接受抗菌素治療。坦白說,他真是一個症狀很輕的病人,他的門總是關著的,我照顧他的那幾天,他從來沒主動叫我為他做什麽,隻是在每天例行查房的時候談上幾句。實際上我很好奇,他是不是一個同性戀,他怎麽得的艾滋病,可惜這不是我工作範疇內的問題。
沒幾天,jordan 出院了,悄無聲息,那天我不在。
再見jordan是幾個月後,還是肺炎。他一眼便認出了我。我卻很猶豫,除了名字仿佛熟悉外,我幾乎認不出他了。他瘦了很多,皮膚幹澀無光,不過他很興奮,一下子叫出了我的名字。我小心地說,I had friend named Jordan, he was here couple months ago. Are you my friend Jordan? 他高興地說,Yes! that's me. I am back.然後臉上興奮的光輝迅速地退去了,苦笑了一下,又不上了一句,It's not funny,is it?
Jordan 還是我們口中的好病人,他還是努力地照顧自己,一有空他便上網,由於消瘦而變得修長的手指劃過鍵盤,發出好聽的劈哩啪啦的聲音,讓我羨慕不已。很奇怪,從來沒有人來看過他,他不用醫院的電話,卻常常用自己的手機,有一天我聽見他在電話裏說,I am in my office now, I am busy...很快的,Jordan 又出院了,這次他看起來像個病人了,而且蒼老了很多,我知道我會再很快見到他。
人生中的很多事情總是希望能不發生或者盡可能晚些。就如實際上我寧願再也見不到Jordan,這或許意味著避免了必然的結局,然而該來的總會來,甚至比預想的還要早些。僅僅幾個月後,我們又謀麵了,不同的是他不認得我了,誰都不認得,甚至他自己。每一個照顧他的人都必須穿隔離衣,但這不是為了保護我們,而是為了保護他。他的白細胞數非常低,這意味著他完全喪失了免疫力,隨時都會死亡。在Jordan病曆裏有一份他的遺囑的複印件,很簡單,如果心跳呼吸停止不要做任何搶救,在他死後,不要告訴家人朋友同事他死於艾滋病。這是他的權利,每一個醫院的工作人員都必須要遵守。很快的,他陷入了深昏迷,曾經高大魁梧的身軀瘦得隻剩下了骨頭,那個曾經努力自己照顧自己的他如今成了連翻身都不能的植物人。而且可預知的是很快他連做植物人的權利都沒有。
一天深夜,我正值班,突然接到一個院外的外線電話,這很不尋常,很少人在這個時候打電話的。一個陌生的男子,他甚至不想告訴我他的名字,在電話裏哽咽地說,他的朋友Jordan住在這裏,他剛剛做了個夢,夢到Jordan跟他告別,他想讓我看看Jordan是不是還活著。這很好笑不是嗎,但是放下電話我還是風一樣衝進了Jordan的病房,畢竟我是護士,不希望以這種方式獲知病人的死亡。Jordan還在那裏,微弱的但畢竟還呼吸著......清晨,太陽升起的時候,Jordan永遠地去了,隻有我,他的護士在他身邊。
我們通知了他的父母關於他的往生,隻說他死於肺炎,電話裏他悲傷的父親說希望能把兒子的遺體捐贈給可能需要的人。我們沒有告訴他,實際上在Jordan死後,我們已經按常規通知捐贈中心,但在回答完第一個問題,What's the dignosis 後,已經得到了明確的答複,The case is clos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