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是唐紹儀1908年訪美的最後一篇了,這同一份檔案裏,還剩下的就是關於中國派赴美留學生的資料了。
先說點檔案外的話,華盛頓郵報於1908年12月3日登載唐紹儀訪美的消息,配有唐紹儀和載福親王的照片
照片來自華聲論壇,特此聲明。
唐紹儀在美國停留了不到2個月,檔案裏沒有他在美國期間活動的記錄,隻能從文件中間接了解一些。
1908年12月5日,國務院遠東局的Straight寫了個與唐紹儀談話的備忘錄(767-770),記錄了唐的建議,想籌集2-3億美元的貸款,等等,最後說唐談到,中國政府迫切希望盡快送學生到美國,但是隻有知道退賠的時間和方式才能進行。
但是這份檔案中還是有一些唐紹儀在美國情況的線索。比如1908年12月9日星期三,唐紹儀和國務卿羅脫進行了會談(746 - 753),Mr.Chung在場,可能是中國領館的官員,談判持續了幾個小時。首先,唐介紹了他對日本的訪問,日本政府官員說,日中是最好的朋友,如果中國跟另外一個強國(power)結盟,則日本將認為是對日本的懷疑,這是日本主動對唐說的。接著唐說,他檢查了日本和美國來往通訊的英文版,發現他在北京拿到的中文版不準確,他作了一份新的,字斟句酌的翻譯發往北京,中國政府看了這份翻譯後,對所進行的交易將非常高興。
然後兩人談及賠款的退還,羅脫談了美國這一行動的緣起和曆史,海約翰(John Hay,1900年前後的美國國務卿)開始想減少賠款總數,最後數額是他提議的低數和其它列強提議的高數的一個折中。羅脫為唐紹儀介紹了McKinley總統,海約翰和他就這個問題進行的會談(沒有明確時間),三人明確決定,在我們所得到的賠款額中,要退還除真正的賠償之外的不需要的部分。
羅脫解釋了最初估計金額的方法,以及私人的賠償申請金額比他們事先預計的要小。。。退款的過程:讓目前的賠款繼續支付,直到付完經重新估計過的賠款金額,然後退還之後的賠款--這部分賠款如果按目前的支付方法需要約10年。羅脫解釋:如果按中國政府的提議,即將退還的賠款用作教育基金,這可能需要新的退款方式,同時對於賠款的切割,可能需要豎著切而不是橫切,這樣就可以立即拿到退款用於教育(我的理解,橫豎相當於時間,所以豎切意味著)。
唐紹儀則解釋了中國方麵準備的照會(notes)以及與柔克義就這些照會進行的討論,他說這些照會是他起草的,其中一個意圖是防止教育基金被作為退款的條件,這個意圖應該符合美國的意思。羅脫回答:退款沒有任何附加條件,僅僅是我們想做我們認為對中國正當公平(just and fair)的事。當然我們很高興中國把這筆錢用得這麽有智慧。隻有一點,羅脫說,就他看到於此有關的文件,從中國的觀點,也包括美國的角度出發,用於教育的基金和退款之間,應該有一種專門的關係,這樣美國可以幫助中國保護這筆金額不受任何其它國家的侵略(aggression)和強求(demands),就像在山東省發生的事(不知指什麽事件),應該讓美國處在一個可以出手相助的位置,比如說有人用這筆錢來買外國傳教士的人頭的時候。唐說他意識到了這一點,以及此事的重要性,他有一個退款方法可以做到這個。亦即:完全按照最初的條約繼續進行付款,使用兩張匯票(drafts),一張用於支付美國應得的金額,另一張則是退款金額,將第二張交給中國,由中國背書。羅脫說他覺得這個主意好,他會起草文件來策劃這個方法。他問唐,是不是有計劃將這筆退款作擔保借貸?唐解釋:他們估計退款約在1千萬美元左右,然後他們存這筆錢拿利息,大約每年會有40萬美元。這40萬可以用於教育,而退款的部分,可以用來做貸款的擔保,並可以用來分期還貸。羅脫對此未置可否,唐則覺得羅脫的沉默就是一種暗示,於是轉移話題,羅脫也樂於談點別的(這說明羅脫不太同意唐的提議)。唐說他想取消厘金(likin),提高關稅來取而代之,這符合1903年與美國的條約。唐還想修改中國的開礦法律,並在中國采用金本位,中國已經向這個方向邁出第一步,有詔書規定了銀的標準價值。要完成這些計劃,他希望募集2到3億(沒說是美元還是銀兩)。羅問他,有沒有估計過提高關稅能帶來多少收入,唐說他們仔細估計過,大約有4千萬美元。他們的想法是,這筆收入足以支付那筆貸款的利息和分期付款,所以可以用它來做申請貸款的基礎。唐建議用該貸款來維持金本位,進行國內的建設,幫助各省在取消厘金後的運轉,直到它們可以自立。羅脫告訴他,美國支持中國的這個計劃,他應該去見Jenks教授(可能是金融專家?網上查到一位Jeremiah Jenks--1856-1929,作過美國移民部門官員,也是經濟學家),數年前羅脫派教授去東方研究金融係統,對中國有專門研究,如果唐要跟銀行界談判的話,最好聽聽Jenks教授的意見。唐說他認識Jenks教授。
接下來談滿洲裏,東清鐵路(Chinese Eastern Railway),唐說最好由中國人管理,如果交由國際管理,就意味著俄國人控製,因為那裏外國人都是俄國人。還談了滿洲裏的日本人,哈爾濱的外國租界問題等等。美國有一位Fisher先生在滿洲裏代表美國,唐對他也很了解,問羅脫,美國政策與Fisher先生所代表的有沒有變化,羅脫說沒有。
19日,國務卿羅脫給唐紹儀寫信(689),說他已經讓Straight先生給唐提供必要的幫助,另外他為總統起草了行政命令,來執行國會5月25日通過的聯合決議,退還中國庚子賠款,等待總統簽字。其中參考了唐在羅脫家時談的一些意見。另外也發送財政部,應該聽聽他們的看法,再最後決定。羅脫說一旦他們有答複,他會和唐紹儀再討論。
12月21日,唐紹儀給羅脫回信(687),非常感謝羅脫讓Straight先生(美國駐沈陽總領事,此時回到美國)在美國金融商業方麵找人跟他會麵,期待著麵談。
12月23日,羅脫又給唐寫信,說他自己個人非正式地給唐附上一份總統關於退還中國庚子賠款的行政命令的草稿,其中也考慮到了近來兩人談話中唐提出的意見,雖然財政部還沒有答複。他讓唐看一遍,有什麽意見當天晚上在培根(助理國務卿)家見麵時再談。
關於退還賠款,國務卿羅脫給北京的柔克義發電報(707,1908年12月31日),稱退款的安排已經完成了,之前的討論,準備采取的行動都停止。柔克義對此有疑問,1909年1月2日發電報求確認(705),同天,國務院遠東局給國務卿寫信(706),說11月您給柔克義寫信,指示他,在退款開始前,一定要從中國方麵得到一些保證,12月又讓他暫停與中國方麵得談判。12月31日的電報,是不是把前麵的指示都取消。
這份檔案中沒有唐紹儀接下來在美國的活動,到了1909年1月7日,助理國務卿培根給北京的領館發電報(729),稱當天有消息,唐紹儀已經接到確切指令立即回國,但是會途經歐洲,訪問某些國家,因此貸款談判已經無限期暫停了。讓柔克義謹慎地了解一下,是什麽力量使得唐紹儀被突然召回國。
1909年1月8日,唐紹儀給國務卿羅脫寫信(755),稱中國政府指示他前往歐洲訪問,他將會前去新英格蘭作短暫停留,然後坐Prinz Friedrich Wilhelm號輪船於1月19日從紐約開船去英國。信中感謝美國上上下下對他的熱烈歡迎和接待,中美人民要世世代代友好下去(好吧,這句是我加的)。信是8號寫的,上麵有戳,國務院是9號收到的,但是上麵7號國務院已經知道消息了。
助理國務卿培根11號回信(757):我們很高興閣下來訪,遺憾的是要走了。
同天8號,國務院第三助理國務卿威爾森(Huntington Wilson)給羅脫發了一個便條(762-6),說:這一陣你肯定想了很多唐紹儀的來訪事宜,但是我還是想不揣冒昧地建議,你電話約個時間,今明天再跟他談一次,作為你個人對他的回訪。你去的時候誠懇邀請他明後天到你家一敘,如果你方便的話,就他感興趣的任何問題坦率地交談(威爾森不清楚兩人12月的交談內容?)。唐不遠萬裏而來,一定有大量對中國至關重要的問題想談,我感覺唐很擔心,有可能他會覺得我方不友好或者漠不關心。千萬不要以為這是我多管閑事(importunate)。接著威爾森談了對退還賠款金額的使用,貸款等等的意見。
14號,羅脫通知紐約州長(760-1):唐紹儀(拚為Tong Shoa Yi)19號星期二從紐約出發,他18號到紐約,住Hotel Manhattan,他來時在夏威夷和加州都受到州長們的官方接待,所以我們把他的日程告訴你,你最好也好好接待他。
紐約時報也得到消息,1909年1月9日登了一條報道:PEKING RECALLS SPECIAL ENVOY; Fall of Yuan Shi Kai Supposed to Have Ended his Career Here. A VERY EXPENSIVE AFFAIR Tang Shao Yi Returns by Way of Europe -- Has Asked for Farewell Audience.說“北京召回專使,袁世凱倒台讓唐在美國的使命終結,唐經歐洲回國,他請求麵見告別。”麵見總統嗎?
1月21日,羅脫給駐法國大使Henry White發電報(805-6):唐紹儀離開美國,會在英國停一下,然後去歐洲大陸,要待幾個月,會去巴黎,柏林,羅馬和聖彼得堡。會談判貸款事項,來平息由於根據1902年與英國和1903年與美國間的條約而取消厘金,提高關稅而引發的中國國內的危機。還會在中國進行貨幣改革,建立金本位等。北京近來的不穩定,也是唐紹儀突然離美的原因之一,他會在歐洲至少待到3月。唐在美國建立了良好關係,所以訪歐期間,可能會需要與美國聯係,因為他的活動會對未來遠東局勢產生重要影響,請你為他提供方便,並嚴格保密。另外注意了解他與你駐在國政府間的會談內容,但是不要暴露
22日,羅脫給美國的英國使館發私人密電,說唐紹儀離開美國前往歐洲,會在倫敦短暫停留,期間如果他想和美國政府聯絡,請為他提供方便。
28日,培根又給駐德國大使David Hill發電報(815-6),說了同上的意思。
三個國家的大使分別回複,德國大使在1909年2月11日(834-5),英國大使Reid於2月13日(843-4)及法國大使於3月1日(837),給培根發電報,匯報唐紹儀訪問的情況。駐德大使電文注明Private and Confidential,上麵有1962年7月23日解密的章:“classification canceled Authority letter of:1-8-58 from W.H.Anderson of State Dept”,大使Hill說:收到1月28日電報,一定按照您的指示完成任務,隨時報告唐紹儀的相關活動。有些不該在此說的是,德國皇帝個人對德國與中國貿易的興趣,他有一個特點,就是利用一切機會和影響來加強中國對德國的依靠(attachment).在最近與他一次超過一小時的個人談話中,他談及中國市場的優越性和德國給中國人留下的好印象(直到今天,這個印象在青啤的澆灌下越發強烈)。他說他不喜歡那些無所事事躺在棕櫚樹下啃香蕉的人,而跟一個勤勞又樂於學習使用西方產品並有充足的資源來支付這些產品的民族建立友好關係會大有好處。他認為四萬萬中國人民提供了當今世界上開放的最有吸引力的市場。他接著極為驕傲地提到德國在山東半島的影響,談到德國醫學機構在那裏進行的教育工作,以及中國人學習了德國人教給的樹的嫁接技術以後的感激之情。他的這些談話都是很和平的,可以明顯看出來他迫切希望培養與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的緊密關係。因此,唐紹儀來德國一定會受到熱情歡迎和款待。
2月13日,駐英國大使Reid回複培根,開始他談了與唐紹儀無關的事,談了一個Orr先生,這個人想留在英國工作,Reid認為他是個三秘的好材料,等等。至於唐紹儀,Reid說:我不想等,(慢慢地走外交程序,你接見他宴會之類),直接給唐寫了條子,希望見麵,唐立即回複,說國王接見後立即拜訪Reid。這個一直到上周5,他第二天就來訪,但是他沒有遵守來訪大使的一個不變的規則:事先問一下什麽時間方便,或者通知來訪時間。他來的時候是星期六下午,我出去了!他又寫條子告訴我另一個時間,我回答說可以。從我聽到的傳言,可以猜想唐在這裏沒有取得大的成果,當然也可能這些傳言來自唐周圍,來隱藏他的真正目的。我現在正在給這個中國佬(Chinaman)寫信,讓他來吃頓便餐,可以帶他的秘書和李勳爵(Lord Li),中國公使(minister)(注意這裏對中國人的稱呼,一個是Chinaman,這個被認為對中國人的蔑稱,但是這裏顯然指唐紹儀,並沒有歧視,隻是比較隨便,非正式,可能Reid受了英國人的影響,英國人似乎對這個稱呼比美國更中性,記得英國劇As Time Goes By裏麵男主也用過這個。另一個是勳爵,中國公使那個年代被英國封為Lord?!)。但是我也不想顯得太迫切地見他,以免引起唐紹儀的東方式的猜疑(oriental suspicion);但是同時也向他顯示對他的熱情歡迎。
然後2月16日,Reid先生又補充:中國佬昨天來了,他解釋說中國的致哀期是27個月,所以他不能參加午餐晚餐這些活動(Reid腦袋裏一定閃過:愚蠢的習俗!),所以我對他的招待隻能限於一杯茶,我猜他可能視此為蠻夷飲品吧,因為這是中國人討厭的英國茶。
這次訪問挺長,他談了一個多小時,很享受的樣子,在屋裏轉悠,注意到中國瓷器,我收集的大革命時期英美人物的銅版畫等等。他說他沒有拜訪過其他大使,也不會拜訪,他會在日內離開倫敦去巴黎,可能不會再回到倫敦來了。他的大陸計劃被比利時國王給打亂了,所以他可能會完了以後再訪問比利時。如果他接到指令走陸路回國,則不會再來倫敦了,如果走水路則會到倫敦再來見我。如果我與你聯係,他讓我告訴你,他在這裏沒有正式活動,也不準備有。他說的有幾分真或幾分假我不知道。
他覲見了國王,與外交大臣長談,又與財政大臣會談,他的下屬也到各處拜訪。他談及他們對金融係統的調查,英國憲法的發展,但是卻看不出對金融的實際興趣。我告訴他,如果他有什麽需要,我們使館會幫助他。即使他到了巴黎,如果我們可以幫助的話,他也盡管聯係我們。
3月1日,駐巴黎大使White給國務卿回電(839),稱:你的前任1月21日來電.(此時羅脫已經不是國務卿了?查下,1909年1月27日,培根任國務卿。)中國專使在巴黎停留了10天,今早訪問了我,讓我轉告你,他在這裏沒有官方事務,周末去羅馬。這裏的印象是,自北京的政治動蕩以來,他已經沒有對任何問題的談判權力了。他的歐洲之行除了保留一點麵子之外,沒有任何意義。我問他是否需要就在美國商談的金融事項給美國方麵發私人消息,他說“no”,說,在他回到北京之前,這方麵沒有什麽可以做的了。
3月2日,新國務卿培根還給駐羅馬大使發電(848),說唐就要到羅馬了,如果他有秘密信息要在你那發送,請提供服務。
進入4月,駐德大使又連發了電報,談唐紹儀對德國訪問,前麵2月的電報,應該是唐抵德之前發的。4月12日的電報(884-9)大使Hill給國務卿諾克斯(Philander Knox)(培根隻當了2個月國務卿,位子還沒熱,就讓給諾克斯了):唐一行4月1日到柏林,住Hotel Adlon,2日與外長,von Schoen男爵會談了一個半小時,然後和普魯士財長von Rheinbaben男爵會談了2小時,德前駐沈陽領事Metzger在座。然後代表團拜訪了宮廷官員。3日,德國皇帝接見,並授Order of the Crown,皇冠勳章。4日,第二次覲見,在新皇宮普茨坦(New Palace at Potsdam)。同天唐一行離開德國去聖彼得堡,並經穿越西伯利亞鐵路回國。
在柏林期間,代表團人員沒有拜訪這裏的外交團,也沒有在旅館接待訪客,隻有宮廷官員和外交部人員來交換名片。我們記錄了他們的日常活動,他們研究了德國金融係統、鐵路管理、和陶瓷生產。沒有與政府部門正式會談,也沒有與銀行界商談貸款事。
坊間有很多關於Deutsch-Asiatische銀行的漢廣鐵路貸款的合同。德國方麵很高興,而倫敦很鬱悶,據說乃至就合同提出抗議。漢廣鐵路貸款是張之洞和Herr Cordes在3月早期於北京簽訂。具體內容是,貸款3百萬鎊,利息5%,以鐵路經過省份的厘金作擔保(還是抵押?英文是security,或者動詞secure),並以鐵路本身及其收入作按揭(mortgage),期限30年。雖然由中國管理,但是德國出工程師,且如果中方材料不足則使用德國材料。電報接著考慮按中國1902年與英國和1903年與美國的條約,厘金將廢除,那麽這個鐵路合同會有問題。因此德國會反對廢除厘金。無論如何,德國人會涉足中國的金融業,而德國外交部對此支持。大使Hill還提到有消息,德國可能和俄國聯手反對英美在中國的活動。。。。
有意思的是,信尾大使說,本來這電報是作為一份報告(despatch)發的,但是因為你的來信注明個人和秘密,所以這個回複也以個人信函方式發。
唐紹儀的歐美之行,到此告一段落了。